第266章

  大楚太子驚得不輕,髒膩狼狽的麵容皆是震驚一片。 周遭,光火搖曳,沉寂重重,一股股壓抑厚重之氣,也在牢房內外蔓延開來攖。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懶散而立,縱是滿身的明黃龍袍,威儀一派,然而渾身之中,卻也或多或少的透出幾許不曾掩飾的懶散與漫不經心。


  他勾唇笑著,隨即薄唇一啟,“大楚太子,還不曾回朕的話。”


  大楚太子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滿目起伏的凝他,縱是已然在強行壓抑心緒,然而心口之中,卻仍是夾雜著幾許抑製不住的震撼與跳動。


  前些日子便聞那前皇後公孫氏突然魂歸而來,戾氣衝天的引燃了月牙殿,他本不信什麽鬼神,但如今又見這東陵攝政王突然死而複生,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衝擊感,著實令他有些驚愕難平。


  他的確是見過這東陵攝政王,隻是在那曲江江口的碼頭上遠遠見過。當初隻覺,這人滿身白袍,在人群中略微顯眼,是以稍稍多加打量了幾下,卻見那人,竟是容顏俊美溫潤,但那眉眼,竟與他有幾許相似。


  這天下之大,相似之人自也不少,當時僅覺微詫,也未太過上心,但而今如此近距離的觀望,則見這人哪裏僅與他有幾分相似,明明是極為相像償。


  他瞳孔皺縮得厲害,心底一片起伏。他也不曾立即言話,因著沉默了片刻,他終歸還是將劇烈起伏的心稍稍按捺了下來,隨即強自淡定,低沉嘶啞的道:“本殿是否見過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懶散深邃的瞳孔,肆意在大楚太子身上打量。


  大楚太子被他那般淡漠審視的目光盯得渾身發麻,當即戒備冷冽而道:“你看什麽!”


  藍燁煜這回倒是回得懶散幹脆,並無耽擱,“朕不過是在看,將死之人,該是何等得不願不甘,猙獰掙紮罷了。”


  “你什麽意思?”大楚太子嘶啞的嗓音驀的一挑。


  “還能何意?大楚太子都入了這裏,難道,還不知自己是將死之人?”藍燁煜慢騰騰的出了聲,說著,分毫不顧大楚太子越發震驚的麵色,他緩緩將目光朝前方那死牢中滿身血色猙獰的人。


  “大楚皇上,而今可是沒了威儀骨氣,竟連站都站不起了?”他瞳孔幾不可察的沉了半許,俊美麵容上的笑意,卻莫名深了半許,連帶脫口的嗓音,也似都凝重開來,雖嗓音依舊醇厚,但卻厚重至極,給人一種難以言道的審視與壓抑。


  那牢中的大楚皇帝,正趴在牢中的雜草聲,花白的頭發淩亂一片,整個人,衣衫襤褸,癱軟蜷縮成團,早已沒了最初光鮮威儀的模樣。


  他全身都動彈不得,更別提站起來了。那牢外揚來的嗓音,他也極為的陌生,全然不識,隻是他終歸還是下意識的轉了頭,待瞳孔凝到那人的麵孔時,他目光驀的顫了兩顫,心底深處,驟然愕然起伏。


  方才聽膝下太子已是說過,這人,乃東陵太子無疑。他此際已是落身在此,也無心震愕這東陵之人如何死而複生了,隻是,這人麵容,如何竟與他有幾分相似。


  他怔愣望他,本是死灰一片的瞳孔,此際終是起伏幾許。


  奈何那人似是知曉他心思,笑得柔和風雅,“怎麽,大楚皇上是在驚愕朕的麵容?”


  這話入耳,無疑是直中內心,與自己心底的驚愕訝異之處,全然重合。


  他並未言話,也沒力氣言話。前兩日的一場惡戰,已讓他筋疲力盡,渾身傷透,此番又突然被一群黑袍之人捉入這不知何時修建好的地牢內,不見天日的餓著困著,他心底的堅韌威儀之氣早被饑餓與傷痛全數瓦解,滿身的誌氣,也早已被土崩瓦解。


  他終歸還是低估了諸國之人的實力,也不曾料到那夜楚王宮中竟還有另一撥混入楚王宮的黑袍之人。


  那場惡戰,諸國之人誰都不曾撈到任何好處,他那般精心算計,甕中捉鱉,卻終歸不曾真正殺得那東陵太子,竟讓其在混亂與大火中趁亂逃走。他也來不及平定爭鬥,更還來不及收拾殘局,不料未及動作,竟被人控製在這地牢之中。


  是以,那場惡鬥,誰都不曾討得任何好處,猙獰爭鬥過後,幾敗俱傷,到頭來,竟讓那群突然竄出的黑衣人得了漁翁之利。


  他眉頭皺得厲害,瞳孔起伏不定,難以控製。


  藍燁煜滿目淡漠的凝他,待得片刻,卻也無心多耗。他僅是微微平和的笑著,瞳色懶散幽遠,隨即轉了眸,朝伏鬼示意。


  伏鬼心領神會,當即轉身過去拿了鑰匙過來,隨即將牢門打開。


  藍燁煜也未耽擱,緩步入內,待站定在楚王麵前,他居高臨下的掃他幾眼,隨即蹲身下來,柔和平緩的問:“楚王這幾年,倒是過得春風得意。隻是不知,在酒肉聲色的圍裹下,楚王,可還記得曾經那慘死的公孫皇後?”


  楚王一震,瞳孔一僵。


  藍燁煜繼續輕笑,“朕可是記得,當初公孫皇後死時,滿身血肉一點一點被割下。那種淩遲之痛,猙獰之狠,無疑是,驚了楚京之人。那日,六月的天氣,卻突然飛了血,公孫皇後的那一塊塊血肉,便是清理幹淨了,但那處淩遲之地卻一直有血腥味蔓延,半月不息,甚至那楚王宮中,也鬧了一月的鬼。後來偶爾夜裏,宮中之人,還能隱約聽到鬼叫與女人的哭泣,乃公孫皇後鬼魂所化烈鬼,欲找人索命。”


  楚王渾身都開始發起抖來。


  他震撼驚愕的朝麵前之人望著,眼睛瞪大至極,似要將整個眼眶都全然瞪破一般。


  那前皇後公孫氏,的確是一直殘存在他心底的震驚不平之事。亦如麵前這人所說,當初公孫氏慘亡後,楚王宮的確一直鬧鬼,持續不斷。且深宮之中,時常有人偶然失蹤或慘死,人心惶惶。


  後來自己重新立了寵妃為新後,寵妃在楚京行宮修葺完畢後,便專程擇了一座宮殿出來,以前皇後名諱命名,聲稱月牙。他雖心覺不妥,但耐不住自家寵妃勸慰,聲稱可在月牙殿中栽種曼珠沙華,撒上狗血,自可讓前皇後鬼魂灰飛煙滅,不必再驚擾楚王宮。


  他雖知自己那寵妃有意針對公孫氏,但寵妃此意也深得他心,是以便開口允諾。本以為此舉不過是隨意而行,定非太大用處,不料此法卻是有用,以致後來多年來,那公孫氏的鬼魂似如當真被行宮的月牙殿鎮住了一般,再不曾在楚王宮出現過,猶如當真全然灰飛煙滅,徹底消失了一般。


  卻不料,過去了那麽久的事,死了那麽久的人,平息的那麽久的鬼魂,而今,竟再度瑣事大齊,詭異四浮起來。


  他滿目震撼猙獰的朝麵前之人望著,強行扯著嗓子,顫抖低沉的道:“你,你究竟是誰?”


  他極力的扯著嗓子,斷斷續續的問出了這幾字。


  他著實不知道這人是誰,為何會與他長得有幾分相像,為何還會突然提及公孫氏的事。


  他依舊是滿目震撼起伏的凝他,本是想保持滿身的威儀,奈何卻滿身狼狽,渾身癱軟傷痛,便是連坐立都成困難,談何保全威儀與臉麵。


  藍燁煜俊容帶笑,但那雙深邃的瞳孔,卻已逐漸漫出幾許涼薄與鄙夷。


  他也不再耽擱,緩緩蹲身下來,修長的指尖緩緩入袖,掏出了一隻光滑雪白的東西朝楚王遞去。


  楚王下意識抬眼觀望,渾身發僵發硬。


  那是一隻骨頭。


  “公孫皇後亡的時候,全身血肉骨頭全數割碎,戾氣衝天。後來,楚衛迅速收屍焚燒,隻是掃血肉時,卻獨獨漏了這隻公孫皇後的手指骨頭。而今,骨頭上殘存的血肉,全數腐蝕,徒留光滑細骨,楚王如今見了它,可會心有熟悉與親切?畢竟,往昔楚王與公孫皇後恩愛時,楚王你,是跪在公孫皇後父親麵前,三叩九拜,虔誠十足,公孫皇後的這隻指骨,你以前也曾揉過捏著牽著過,是以,楚王如今見了它,可會心生寬慰?畢竟,公孫皇後雖亡了,但終有一闕遺體殘存在世。”


  這話一落,緩緩將手中的森白骨頭朝楚王靠近。


  “不,不……”


  楚王滿目驚恐,渾身發抖得厲害,整個人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瘋了似的全數朝後鎖退。奈何,他朝後挪一步,藍燁煜便前行一步,那森森的白骨仍是近在眼前,楚王越發恐懼,驚恐大呼,“別過來,你別過來!”


  這話一落,脊背已抵在了牆壁,再也後退不得。


  藍燁煜勾唇一笑,“公孫皇後生前,便愛慘了楚王你,甚至為了楚王,背井離鄉,甘願守在禁宮,一世孤獨。而今,她雖是亡了,但自然也想與楚王好生廝守。楚王莫怕,將這白骨揣好了,等會兒,朕便差人送你去與她見麵。”


  話落,修長的指尖緩緩往前,徑直將手中的白骨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楚王手上。


  楚王渾身大顫,下意識驚恐癲狂的將白骨丟遠。


  霎時,藍燁煜瞳孔一縮,俊美容顏上的笑容,終歸是全數沉了下來。


  “你究竟是誰!你與公孫蓧究竟是何關係!你是誰!你究竟是誰!”楚王癲狂的嘶啞而吼,整個人早已是失了理智。


  藍燁煜興致缺缺,神色陰沉淡漠,待得片刻後,他才全數按捺下了心神,柔然溫潤而笑,“楚王奢華一世,心狠手辣一生,而今,自該得些惡報才是。不妨提醒楚王一句,而今這大楚上下,皆知楚王你亡身之消息,這偌大的楚國,也早已改號為周,而我,便已成大周新君。楚王你處心積慮這麽久,終歸是,滿盤皆輸。你且也莫要擔憂,朕自然不如你心狠,不會將你一刀一刀淩遲,而是,會讓你一點一點被毒蟻毒蟲啃肉,一點一點被惡狗啃骨,如此,楚王你定被那些東西吃得幹幹淨淨,定不會如公孫皇後那般,還會殘留血肉與骨頭,惹人心悚。”


  說著,眼見楚王越發驚恐癲然,滿目劇顫,藍燁煜麵上逐漸漫出幾許暢快詭然的放鬆與興味,隨即薄唇一啟,繼續幽幽而道:“我藍燁煜此生,苟且偷生,幾番與閻羅殿擦肩而過。而今已長大成人,自然,是要為公孫皇後討回公道。畢竟,雖為大楚血脈,但好歹也有異族冷冽之血,風雲角逐甚至權勢烽煙對我而言,並非難事,當年,我能從你眼皮下逃出楚國,自然,也能歃血而來,步步榮歸。我要的,是為公孫皇後報仇,為自己正名,也是,讓楚王下去好生陪陪那孤單的公孫皇後,更要你一敗塗地,還要名正言順的,要你這萬裏山河。嗬,楚王如今,可是知曉我是誰了?”


  暴雨過後,天氣逐漸平和了幾許,寒風凜冽,肆意將地上的落葉吹入半空,那些枯黃的落葉漫天飛舞,有些撞到了路上行人身上,惹得行人唾棄兩聲,忍不住再度攏了攏衣袍,步伐也驀的加快了幾許。


  寒風浮動,薄薄的夾襖已是抵抗不了這種暴雨過後的寒冷,徐桂春一家,皆滿麵蒼白,唇瓣發紫,無奈之下,隻得多穿了幾件秋衣在身上禦寒。


  徐桂春兒子年紀尚小,未能有厚厚的棉襖蔽體,手腳冰涼。徐桂春生怕他凍著,隻得將其放在榻上用被褥裹成一個團子,眼見自家兒子凍得發紫的唇瓣略微緩和,她心底也逐漸鬆了口氣。


  閑暇無聊,她從家中翻出了些舊衣,坐定在屋中的小案旁用針線一點一點的將舊衣翻新改良。她自小出


  生農家,女紅著實厲害,一件件舊衣落在她手裏,她也能變著花樣的翻新縫製。


  日子清閑如水,雖沒了往日的富貴榮華,但這種安寧靜謐的日子,卻也是自己喜歡的。隻奈何,心底終歸還是有一處空缺與傷痛,厚重難耐,卑微恥辱,她雖能強行忍受,但自家兒子與自家那年邁的雙親也跟著自己受嘲受恥辱,她心底終歸是過意不去。


  終歸是被夫家掃地出門的人,這種被褥絕情冷狠的拋棄之事,無疑早在街坊中肆意傳開,別說自己抬不起頭來,便是自家的爹娘,也要被街坊肆意嘲諷調侃。


  她雖身為女兒,不能好生盡孝便已不善,而今還連累自家爹娘一起被諷,這種無奈悵惘之感,一直縈繞在心,揮卻不得。


  思緒翻騰搖曳,層層起伏,片刻後,她抑製不住的歎了口氣。


  榻上那被裹成了團子的孩子微微抬頭朝她掃了一眼,眉頭一皺,一聲不吭。


  僅是片刻,屋門外突然揚來略微熱絡的笑迎聲,徐桂春怔了一下,指尖的針頭猝不及防的刺中了指尖皮肉,瞬時,疼痛驀的一來,她抑製不住的倒吸了口氣,血水也順著針尖溢了出來。


  “桂春,你莫叔叔與他兒子一道來了,你快些好生梳頭一番,來堂屋見客。”正這時,屋門外揚來了一道略微蒼老喜色的嗓音。


  徐桂春眉頭一皺,並未言話償。


  “桂春?”門外老婦候了片刻,心底也稍稍一緊,再度喚了聲。


  徐桂春心頭悵惘,待默了片刻,終歸是強行按捺心緒,平緩而道:“娘,我知曉了。”


  這話一落,門外老婦僅囑咐了兩句,隨即便快步離開。徐桂春也不敢耽擱,僅是急忙收了針線起得身來,目光又略微不放心的朝自家兒子與那榻上仍舊昏迷的女子掃了兩眼,隨即便稍稍理了理衣裙,轉身出屋。


  “娘親。”正待她在外合門的刹那,那小榻的孩童出了聲。


  徐桂春雙手一頓,抬眸觀他。


  孩童滿目執著,瞳孔緊緊的朝她鎖著,“娘親,爹爹會來接我們,爹爹肯定會來接我們。


  外祖母方才說的那人,全兒不喜,娘親莫要與他多呆了,早些回來,全兒想穿娘親做的衣服。”


  他難得說這麽長的話。


  這話入耳,徐桂春心頭起伏,差點熱淚盈眶。


  自家這兒子雖年齡尚小,但卻因自小備受欺辱,從而略微早熟。亦如她此番出去要做什麽,他稚嫩的心裏一清二楚。


  她也想過要好好讓他過無憂無慮的日子,也想讓他衣食無憂,健然成長。隻可惜,無論她如何努力,也無論她如何在那人麵前如何隱忍甚至委曲求全,但終歸還是抵不過那人的喜新厭舊,隨意拋棄。


  那人,權勢在握,家中富貴,女人如他而言,不過是隨意可丟可棄的衣服罷了,可笑的是她曾經還被他那風度翩翩的模樣吸引,傾慕,甚至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而今一切一切,終成惡果,惡果啊。


  徐桂春強忍心緒,不敢在自家兒子麵前太過表露情緒,待朝兒子稍稍點頭後,便急忙合了屋門,而待轉身過來後,眼睛酸澀,瞬時之際,熱淚盈眶。


  此際天色已暗淡下來,黃昏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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