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之罰
正待思量,東臨蒼那幽遠隨和的嗓音再度揚來,“月牙殿中的曼珠沙華被焚燒一片,招魂不得。是以,有人終歸還是坐不住了,要讓法師道士親自做法除鬼。嗬,但卻不知,這世上本無鬼怪,最森冷恐懼的,不過是活人罷了。那大楚皇後曆來作惡,好運氣也該是到頭了,而今鬼怪除不了,她自己,許會與他那寶貝兒子一道成鬼呢。隻不過,就是可憐了那大楚二皇子了,畢竟是大好年華呢,年紀輕輕便落得個慘死下場,的確悲涼了些。 ”
他無疑是話中有話。
思涵聽得滿心愕然,一股股複雜森涼之感,也在心底徹底的蔓延而起,隨即又搖曳升華,渾身上下,也是僵硬一片,連帶心底的複雜之意越積越多,似要徹底炸開一般。
她來不及問這東臨蒼如何知曉那月牙殿的曼珠沙華花被全數燒毀,也不曾想問這東臨蒼如何知曉月牙殿有過法師做法,她僅是滿目複雜陰沉的朝他凝著,低沉沉的問:“東臨公子也認為,那月牙殿的曼珠沙華花與法師做法之事,與大楚皇後有關?”
東臨蒼輕笑一聲,溫潤隨和的朝思涵望來,“長公主又何必多此一問,答案如何,長公主今兒去了那月牙殿後,不是已然猜到了麽。”
思涵眉頭一皺。
他目光則順勢在思涵身上掃了幾圈,繼續道:“有些事此際知曉得多了,並非好事。而今之際,長公主隻需顧好自己便成,吃好喝好玩兒好,該來的,自會到來,該疑慮的,自然會迎刃而解,而長公主你,也隻需見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說著,分毫不待思涵反應,他話鋒一轉,“前方不遠便是在下寢殿,長公主若是閑來無事的話,可要去在下住處坐坐?在下此番,帶了些大英的新茶過來,長公主可好生品品。”
“不必了。”思涵低沉清冷的出了聲,這話剛落,東臨蒼便悠然而道:“反正閑來無事,長公主過去坐坐也成。”
這話一落,全然不顧思涵反應,便轉身朝前而行,隻道:“走吧,長公主還從來不曾去過在下寢殿,且也不曾與在下聚過,此番,長公主本也閑來無事,便莫要推辭了。”
說完,足下便緩緩加快了步伐,徑直往前,甚至也不再朝思涵多加招呼,亦如當她默認了一般,再不朝思涵多問一句。
思涵靜立在原地,麵色清冷森然,目光也靜靜的朝東臨蒼的背影望著,直至他走至前方那路道的盡頭,她才瞳孔一縮,正要踏步跟隨而去,不料單忠澤急忙而道:“長公主,東臨蒼
此人也非尋常,在不曾全然了解他之前,尚不可多加接觸。”
思涵神色微動,低沉而道:“東臨蒼雖不可小覷,但也不可得罪。再者,本宮有事,也要對他旁敲側擊的問出來。”
單忠澤眉頭仍是緊皺,全然不曾將思涵這話聽入耳裏,反倒是麵上的擔憂之色越發濃烈,眼見思涵足下又欲上前,他當即快步往上,擋在了思涵麵前。
思涵眼角一挑,單忠澤神色則越發緊烈,“長公主雖要對那東臨公子旁敲側擊的問話,但那人也是圓滑之人,定不容易問出來。再者,萬一那東臨公子與樓蘭安義侯心思一致,長公主此番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他剛毅的嗓音極是厚重,勸慰十足,麵上的擔憂之意也全然不曾掩飾。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目光在單忠澤麵上掃視一圈,而後便極是幽遠的落在了前方道路盡頭,“東臨蒼若要對本宮不利,早會下手,何須等到此際專程約本宮過去再下手。再者,東臨蒼武功無疑在你與本宮之上,便是他當真要對你與本宮二人不利,便是本宮此番不過去,他定也有本事殺得你我。”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稍稍抬步,繞開單忠澤便緩緩往前。
“有些事,既是躲不過,還不如迎麵而上。再者,比起那安義侯來,本宮更覺那東臨蒼,不會對本宮不利。”
眼見思涵堅持,單忠澤麵色發緊,卻終歸是無話可說,僅得強行收斂心緒緩步跟上。
東臨蒼所住的院子,亦如他這個人一般,清雅卓絕,風華悠然。院子裏,小橋流水,假山水榭,一應俱全,甚至於,院子中還有不少花木,色澤並非濃豔,反倒是清雅淡然,給人一種水色柔和之意。
東臨蒼並未領思涵入得主殿,僅是帶著她在主殿前得亭子坐定。
這亭子,紫色的紗幔紛飛,亭外周遭則淺花縈繞,著實是浪漫別致。
“東臨公子所住的院子,倒是清雅。”思涵朝周遭掃了幾圈,低沉淡漠而道。
東臨蒼滿身端然的與她隔桌而坐,輕笑一聲,卻是並未言話,修長的指尖則親自為思涵沏了杯熱茶,隨即遞到了思涵麵前。
那茶盞乃青花瓷,上方花紋也極是雅致,此際,有茶水的熱氣自茶盞蓋子的圓孔處冒出,雖是僅有幾縷熱氣,但卻是茶香撲鼻,沁人心脾。
這茶,無疑是好茶。
她雖不太懂茶,但聞得著醇厚雅然的香味,也覺這茶並非凡品。
“不過是隨意分得的院子罷了,的確有幾分雅致,但終歸,不是自己的,嗬。”正這時,東臨蒼平緩溫柔的回了話,說著,嗓音稍稍一挑,“這是在下從大英帶來的新茶,長公主嚐嚐,味道可好。”
思涵也未拒絕,舉著茶盞便淺飲一口,待得放下茶盞並再度抬眸朝他望去時,則見他正靜靜凝她,滿麵笑容,似是朗然隨和的待她回話。
“茶味濃香恬淡,的確甚好。”她默了片刻,隨意應付了句。
東臨蒼則眼角微挑,突然笑了,“看來,長公主果然不太會品茶。”
思涵微怔,淡漠觀他。
他逐漸抬手,再度為思涵的茶盞內滿上了熱水,繼續道:“這茶,雖茶香濃鬱,但味道卻稍稍有澀。而這澀味,若非細品,並不難品嚐得出,亦如長公主這般牛飲,想來自也是品不出來的。”
牛飲?
這二字入耳,思涵眼角一挑,神色也沉了半許。
牛飲這二字著實稱不得好,再見東臨蒼那滿麵笑容的模樣,無疑是在或多或少的調侃她。
“本宮的確不懂茶,看來倒是浪費東臨公子新茶了。”思涵也未惱,待默了片刻,便低沉無波的出了聲,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東臨公子此番邀本宮前來,不會僅為讓本宮嚐嚐你茶水吧?倘若當真如此,倒也無趣了些。”
“此番邀長公主過來,的確隻為讓長公主嚐嚐我大英新茶,但既是長公主並非懂茶,如此說來,品茶對長公主來說自也無聊了些。是以,若長公主不棄的話,不若,你與在下對弈幾局如何?反正此際閑來無事,也全讓對弈來消磨消磨時辰,長公主意下如何?”
思涵瞳孔一縮,自也未有拒絕之意。
她雖棋術並非精妙,但尚且還能應付幾局。隻不過,此番來這東臨蒼這裏的目的便並非要安然消遣,而是為了委婉套他嘴裏的話,如此,雖為對弈,但自然得有條件不是?
說來,雖如這東臨蒼說的一樣,有些事,提前知曉與後來知曉雖是並無太大分別,但她顏思涵恰恰是個不喜等待之人,既是東臨蒼這廝知曉一些內情,她顏思涵,又如何能當真忍住,不去對那些所謂的真相與事實探聽分毫。
思緒至此,她麵色也逐漸幽遠半許,卻是並未立即言話。
東臨蒼溫潤柔和的凝她,再度問了句,“長公主對那對弈之事,意下如何?”
思涵這才按捺心緒,低沉而道:“對弈雖可,但獎賞之罰,倒也仍舊無趣了些。”
東臨蒼倒是不曾料到思涵會突然這般說,他眼角猝不及防的挑了半許,但待全然反應過來後,便勾唇笑了,“長公主欲獎賞什麽,罰什麽?”
思涵心底早有主意,淡道:“簡單。若本宮贏東臨公子一局,東臨公子便認真回本宮一個問題,不得委婉甚至應付的回答。但若本宮輸了,自也應東臨公子一個問題。如此獎賞之罰,東臨公子覺得可行?”
東臨蒼柔柔而笑,“自是可行。隻是在下這人著實沒什麽秘密,想來長公主便是有心在在下身上套得什麽話,許是最後結果,會讓長公主失望呢。”
他言語極是柔和,但這話內容,無疑像是全然猜透了思涵的心思一般,刻意言道出來調侃於她。
思涵也未多加在意。待小廝將棋盤與棋盒全數端來之後,她便執了白子,率先在棋盤上落子。
此番對弈,她無疑是打起了精神,指尖棋子每走一步,她皆得幾番思量後才落定,態度認真而又嚴謹,心底的輸贏之心極重,加之心有目的,是以自己也不允自己失誤或是被這東臨蒼贏過去。
而相比於她的嚴謹認真,東臨蒼倒是態度懶散隨意,落子也極為隨意,雖看似是一番溫潤柔和的模樣,似是重在玩樂,並未將這盤棋看得太重,然而即便如此,他每走一步,卻是格外精妙,甚至對思涵的棋子也咄咄相逼,無疑是個棋中高手。
思涵不敢大意,落子越發認真。
兩人皆相對無言,暗中較勁。周遭氣氛也沉寂得厲害,徒留風聲浮蕩,卷著幾許淡淡花香,味道雖清淺淡然,但思涵卻太過投入,分毫不察。
這盤棋,兩人皆騎虎相當,誰也不曾讓誰。
帶得許久後,棋盤上早被密集的棋子全數擺滿,而待得思涵棋盒一空,東臨蒼也落下最後一枚黑子後,瞬時東臨蒼輕笑一聲,溫潤清淺的嗓音也頓時打散了周遭沉寂壓抑的氣氛,“長公主,承讓了,在下,險勝。”
思涵一愕,垂眸將棋盤仔細掃了幾圈後,才終於是反應過來。
原來這東臨蒼早就布好了陷阱,就等她迷糊之後,再給她致命一擊。他哪裏是在險勝啊,明明是早就將陷阱挖好,從而如同逗狗一般的故意陪她玩了這麽久罷了。
思緒至此,心底著實有些不好受。
思涵麵色也陡然沉了幾許,奈何那東臨蒼仍是滿麵笑容的落井下石,“依照長公主方才所言的獎賞之罰,而今,在下可否問長公主一個問題了?”
思涵稍稍調整了坐姿,端然而坐,“東臨公子直問便是。”
東臨蒼神色微動,倒也不曾耽擱與客氣,當即而道:“在下與長公主也算是接觸了幾次,倒覺長公主性子英烈,對人也極是戒備清冷。就不知,長公主與貴國攝政王雖為夫婦,但你對他,可有半許動情?”
他嗓音極是溫緩,略微卷著幾許漫不經心,似如當真隨意言道出來的一般。
然而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令她猝不及防的怔得不輕。
世間問題千千萬萬,而今這東臨蒼突然擇了這個問題來問,無疑是有些異樣了。再者,她與他也的確是萍水相逢,並無牽扯,如今他突然在意她與藍燁煜之間是否有動情之意,又是為何?
思緒翻騰搖曳,一時之間,思涵清冷凝他,並未言話。
東臨蒼也不著急,就這麽平緩柔和的望她,滿身淡定平穩,無疑是要執意等她回話。
周遭氣氛,也突然沉寂了下來,二人無聲對峙半晌後,思涵才將目光幽遠的落在殿角那青煙縷縷的焚香上,隻道:“本宮對攝政王是否動情,似與東臨公子毫無關係。”
東臨蒼微微一笑,答得直接而又坦然,“在下也僅是好奇罷了。如長公主這等女子,想來自是不容易對他人動情,更別說下嫁。而那東陵攝政王卻能將長公主收服,在下便好奇,長公主心甘情願下嫁東陵攝政王,可是因為動心?攖”
他語氣仍舊卷著幾許漫不經心,似如當真隨口問出一般,然而這話落在思涵耳裏,卻是複雜層層,搖曳四起。
她並不想回他這話,更也無話可回。
自己對那藍燁煜的感覺,無疑是複雜厚重,甚至有些感覺極為揪心莫名,連她自己都全然分辨不清。但既是棋局落定,她顏思涵自也願賭服輸。
心思至此,思涵稍稍斂神一番,麵色也越發的沉寂平穩開來,則是片刻,她唇瓣一啟,低沉而道:“本宮對攝政王心意如何,本宮自己也無法判定。但無論如何,此時此際,本宮自也不希望攝政王在狼嘴下暴斃而亡。償“
說著,目光朝他落來,嗓音一挑,“不知,本宮這話,東臨公子可還滿意?”
東臨蒼笑得柔和,點了點頭,“長公主之言,在下自是滿意。隻是長公主雖不曾承認什麽,但在下卻也看得出來,長公主對貴國攝政王,倒也有幾分在意的。”
是嗎?
“東臨公子從何處看出的?”思涵冷道。
東臨蒼朝她掃了一眼,而後便挪開了目光,輕笑一聲,卻是不說話了。
他無疑是在刻意的賣關子。但也恰巧是勾起了思涵心底的複雜與好奇。
她滿目深沉的凝他,倒也並未就此多言,僅是瞳孔一縮,猶豫片刻,而後唇瓣一啟,再度陰沉沉的問:“有些話,多說無益,是以本宮也不願多問。但唯獨一事,本宮欲問東臨公子,望東臨公子能好生回答。”
東臨蒼似是頓時來了興致,柔和溫潤的朝思涵望來,“長公主請說。”
思涵也不耽擱,當即而道:“東臨公子可是知曉我東陵攝政王根本就未亡?甚至,今日東臨公子口中的那人,也是指的我東陵攝政王?”
她終歸還是問出了這話,嗓音低沉暗啞得連自己都怔了幾下。
昨日外出遊玩,也是這東臨蒼提議,她本不願外出,卻也是被東臨蒼那提及藍燁煜之事而略有觸動,從而才答應隨他一道出得行宮。甚至昨日的梅花扇與那竹院老婦,也似冥冥之中被人安排了一般銜接自然的與她相遇,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來得自然,但卻又恰到好處得令人生疑。
而能將昨日之事全數串聯起來之人,自也是這東臨蒼無疑。畢竟,昨日之事因他而起,因他而落,甚至他說過的那些話中有話之言,也像是在刻意的點撥什麽。
如此,她心底已是略微確信,這東臨蒼有事瞞她,甚至於,若再依照今日之事再膽大的揣度一番的話,她便極為懷疑這東臨蒼本與藍燁煜相識,甚至也知曉藍燁煜與安義侯之間的關係。若是不然,這東臨蒼豈會獨獨說出‘那人’,便可讓安義侯咽下滿身惱怒,從而讓這東臨蒼極是順從的將她帶走。
這一切的一切啊,迷霧重重,但又像是一切真相都快呼之欲出一般。而這東臨蒼,自也是滿身秘密之人,而那一切真相的關鍵,此際,自也在這東臨蒼身上了。
隻是,就不知這廝是否願意告知她實情了。
心底深處的複雜與疑慮之意,層層浮動,大抵是太過想知曉真相,是以,略微失神之際,連自己都不曾發覺落在東臨蒼麵上的目光已然厚重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