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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都聽見了

  思涵全然聽不進他的話,滿目血紅之中,殺伐冷冽。


  她仍舊劇烈猙獰的掙紮,奈何,卻無論如何都掙紮不脫藍燁煜的禁錮。


  待得累了疲了無力了,她才終於是消停了下來,待得回神,她整個人不受控製的軟在藍燁煜懷裏,悲愴而呼,“我可以殺了他的!我本可以親手殺了他的,藍燁煜,你……”


  “長公主如今的確可殺了她,但殺了東陵太子之後呢?”


  思涵驀的怔住。


  藍燁煜歎息一聲,稍稍抬手,撫了撫她淩亂肆意的頭發,幽長而道:“你此際殺了他,東陵與東陵之仇,便不共戴天。而後,大楚沒了東方殤的製約,便可肆意將東陵當槍使,而東陵痛失戰將,便對東陵舉兵而來。戰亂一起,硝煙彌漫,東陵生靈塗炭,東陵百年基業,全數毀於一旦,這些,便是長公主與先帝先後,想看到的?”


  這話頓時堵住了思涵的嘴,悲慟決絕之間,竟讓她說回不出半字來。


  待得沉默半晌,她終歸是強行按捺住了起伏劇烈的心,那一股股躁動癲狂的怒意,也頓時化為了道道悲慟與無力,層層的,在四肢八骸中,流轉蔓延。


  一股子鑽心的無奈與自惱,也在全身上下同時而起。


  絕望無奈之際,她終歸是氣紅了眼,惱紅了眼,指尖,頓時抓住了藍燁煜的衣襟,拚力狠烈的攥著,隨即幹裂的唇瓣微微一啟,嘶啞陰沉的悲憤道:“仇人當前,卻不能親手手刃。血仇加身,卻不可奮力而報。這一切,都是我顏思涵無用,都是我,都是我無用!”


  所有的悲憤與強行忍耐的無奈之氣,全數在這句認命的話裏全數的激表出來。


  待得嗓音一落,她眼眶酸澀難耐,無知無覺間,淚流滿麵。


  許久都不曾如此的情緒崩塌,隻是偶爾之際,會抑製不住的表現出傷感。但而今之際,那股似是從心頭剜肉一般的疼痛強烈莫名,久久難消。


  她是可以殺了東方殤的,那人的性命,本就在她眼前晃蕩的,可是她不能,她終歸是不能在此際殺了他的!


  而今再度放虎歸山,那東方殤,該是笑了吧?笑她顏思涵懦弱,無能,拿不下他性命吧?

  也是,癲狂散卻,神智清明之中,連她都心驚肉跳,驚懼竟差點在今夜,就親手,要了東方殤性命,也親手,再度差點將東陵上下,送入了東陵的血口下。


  “並非是長公主無用,而是,時機未到。血仇雖不可廢,但可蟄伏於世,好生謀劃。想必長公主要的,也並非是東陵太子一人之命,而該是,那東陵的皇族之命,甚至於,那東陵的整個大好江河。東陵欠你的,你自該,加倍去收回。”


  溫潤的嗓音,幽遠複雜。


  這話一落,他那撫著思涵青絲的手,已微微朝下滑落,輕輕的,猶如寬慰似的輕拍在了思涵的後背。


  她心境起伏劇烈,恍惚悲慟。


  他緊緊將她護於懷裏,無聲安慰。


  周遭的江風,依舊清冷肅肅,涼薄四起。


  一旁的單忠澤與伏鬼,皆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衣袍,而待實現迂回,二人皆下意識的對視,瞬時,各自目光皆森冷起伏,複雜一片。


  “你是在何處尋到攝政王的?”單忠澤複雜陰沉的問,嗓音壓得極低極低。


  伏鬼極是淡漠的挪開目光,“江中。”


  “江中何處?”


  “與東陵太子就起之地相差無幾,也是,十米開距。”


  單忠澤麵色越發冷冽,“東陵太子被救起之地,我東陵兵衛早在那團搜救過,當時並未發覺攝政王蹤跡。”


  伏鬼眼角一挑,轉眸過來,那雙煞氣如常的瞳孔對上單忠澤,“東陵兵衛未發覺攝政王蹤跡,是因攝政王被水草纏住,身陷深水,那些東陵兵衛搜救之際,豈會,在江水中探得那般深?”


  “如此說來,是你在深江中搜尋到攝政王的?”


  伏鬼朝單忠澤冷謔的掃了一眼,挪頭過去,並未言話。


  眼見他如此反應,單忠澤自也知曉這伏鬼是在默認。奈何,心底的疑慮終歸是肆意而起,甚至陡然發覺,今日的這番鬧劇,竟莫名的像是一番大戲一般。


  就如,攝政王這般腹黑深沉之人,又如何會當真屑於與東陵太子公然打鬥,甚至於,東陵兵衛之中會水的,自也是水性不差,便是搜救人時,定也會在水中深淺而搜,又豈會來回的搜尋了許久,都不見攝政王蹤跡,而那伏鬼親自去搜,就這般恰到好處的搜尋到攝政王蹤跡了?


  再者,若攝政王當真被水草纏住,長時間窒息在水裏,待人搜救,如此長的時間,定是早已溺亡,又有何能力,竟能在水中足足憋夠接近一盞茶的功夫?

  是以,這其中,無疑是,有詐?


  或是如那東陵太子說的一樣,這攝政王,本就早已脫離危險,卻是久久不願出麵,故意讓長公主與東方殤越發成仇?更或者,他是有意在暗中觀戲,有意,在暗中看著自家的長公主被仇恨衝昏頭腦,陰暗成魔?


  越想,單忠澤瞳孔越發一緊。


  而待回神,便見思涵已被藍燁煜打橫抱了起來。


  他目光一顫,頓時快步上前站定在藍燁煜麵前,低沉而道:“長公主累了,還是屬下送長公主回屋休息。”


  這話一落,伸手而來,準備接藍燁煜懷中的思涵。且待視線稍稍朝思涵麵上一掃,則見她滿麵蒼白,雙目緊閉,整個人,也不知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暈了過去。


  心底的擔憂極盛,麵色上,也終歸是漫出了幾許心疼,而伸出的手,也極是堅定的要朝思涵身上探去,幾近於明拽一般的要將思涵從藍燁煜懷裏抱走。


  卻是刹那,藍燁煜頓時後退半步。


  他雙手觸空,待得當即要執著的上前,那伏鬼竟突然閃身過來,恰恰擋在了單忠澤麵前。


  “長公主金枝玉葉,滿身鳳體,豈容你這等粗漢觸碰。”


  伏鬼難得說出這麽一派正經的話,隻是他嗓音太過陰冷殺氣,十足像是一個冷血無痕的殺手,將話語內容那一星半點的正經之意,也全數的衝散開來。


  “我乃東陵禦林軍統領之首,更乃長公主貼身暗衛,長公主而今身子不適,按照禮製,我自該親自送長公主回屋。”


  伏鬼冷笑一聲,“駙馬在此,何來輪到你送長公主?”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單忠澤瞳孔越發一縮,“攝政王如何登上駙馬之位,朝中文武皆知。而今不過是空有虛名,難不成,攝政王竟假戲真做,全然忘了,自己身份?”


  這話一落,目光獨獨朝藍燁煜望去。


  藍燁煜滿身淡定,那雙懶散溫潤的瞳孔,靜靜朝單忠澤落著。


  “王侍衛此際之舉,無疑是刻意為難,倒是有些怪異。”


  “不過是為長公主效力,不敢有所懈怠。長公主安危,自該由我,親自守護。”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掃他兩眼,幽遠無波的道:“不過是禁衛統領罷了,斷然不是長公主枕邊人。連長公主都信任本王,不曾推拒,你單忠澤,又如何敢,越俎代庖?”


  單忠澤麵色一變。


  瞬時,冷風拂刮,水汽肆意,思涵僵然的身子,忍不住無意識的稍稍打了個寒顫。


  藍燁煜微微垂眸,幽遠無波的目光待掃到思涵的麵容時,瞳孔也極為難得的溫和半許,隨即不待單忠澤反應,他嗓音一啟,再度而道:“有些事,不該你管,便莫要插手。既是不知實情之事,便也莫要,妄加揣測,免得,惹了殺生之禍。”


  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聽得單忠澤越發戒備,奈何正待強行要據理而爭,卻待目光偶然落到思涵緊緊抓在藍燁煜衣袍上的手時,他到嘴的話,終歸是下意識的噎住。


  伏鬼掃他一眼,心頭了然,冷笑一聲,“瞧清楚了,並非攝政王刻意要送長公主,而是,長公主拽著攝政王衣角不放。再者,他們夫妻二人之事,你不過是下人,何敢插手?倘若長公主當即忌諱攝政王,憑長公主戒備強勢的心性,又豈敢在攝政王懷裏,安然睡去?”


  伏鬼這席話,無疑是句句都將單忠澤堵得不輕。


  這所謂男女的情愛,他自是不知。再加之本為粗俗的漢子,是以也並非心細,對那些是否動情或是是否喜歡的感覺,體會不到,更也覺察不到。


  是以,他並不知自家這長公主對攝政王喜歡甚至依賴,但自家長公主的手,也的的確確是攥在了攝政王衣角,整個人,也的確毫無戒備的在攝政王懷裏睡去。


  隻是莫名的,心底的不詳與擔憂之感越發的濃烈升騰,也突然覺得,今夜的攝政王,無疑是令他覺得,有些陌生了。冷月交織,月色皓白,加之江風浮動,冷冽四起,天地之間,似如寒水寒光密織而起,一片慘白攖。


  東陵的船隻,連連靠攏。各船之人,皆人心惶惶。


  那條東方殤的主船上,兵衛與侍奴焦急的忙進忙出,慌作一團,滿船之上,氣氛肅穆發緊,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直至,一道嘶啞黯然的嗓音突然而起,“殿下傷勢已包紮完畢,多加修養,便可無礙。”眾人那股子一直壓抑在心的急促感,終歸是全然的鬆懈了開來。


  自家太子殿下,終歸算是,脫離危險了。


  隻是,隨軍多年,見慣了自家太子雄姿英發,揮斥方遒,便是手起刀落,血色猙獰,也不變麵色,但今夜太子殿下的反應,無疑是將他們都嚇著了。


  滿船之人,皆開始消停下來,然而心底的擔憂卻是逐漸升騰而起。


  僅是不久,便有兩名主將入了東方殤主屋,眼見東方殤仰躺在榻,神色迷離悵惘,二人麵麵相覷一番,眉頭緊蹙,當即朝東方殤跪了下來。


  瞬時,森硬鎧甲齊齊碰地,撞出了幾道金屬脆然之聲。


  東方殤聞聲回神,迷離的目光循聲一望,待瞧清二人,他瞳孔也稍稍聚焦,隨即挪開目光,幹裂的唇瓣微微一啟,“爾等要說什麽,本殿已知。是以,一切皆不必多言,出去。償”


  他嗓音極低極緩,卻是嘶啞不堪,但語氣中的威儀之氣,卻是分毫不曾掩飾。


  肩膀的疼痛還在,起伏震撼的心還未全然平息,便是那股絕望與悲慟之感依舊濃烈,是以此際周身都消停了,但也不願去多想,多思量什麽。


  他東方殤啊,此生難得動情。那般明月的女子,乃他這幾年一心所求的人。而今反目成仇,震撼莫名,這種感覺,突然令他破天荒的體會到,何為絕望無助,甚至是,何為肝腸寸斷。


  各種情緒皆交織在心,他已不想再多說什麽,這兩名主將專程過來的目的,他自然也心底了然。


  今夜他東方殤為女人奮起而搏,以身犯險,這兩名主將,定也是來數落他的。但他東方殤終歸也是不認命之人,那顏思涵不是對他無情麽?但招惹了他的心,若想毫無幹係的斷絕一切,他東方殤,何能允許呢。


  “太子殿下這些日子已為東陵長公主做了不少,但東陵長公主對殿下之心,卻並非領情。而今,恕屬下鬥膽而言,那東陵長公主對殿下已恨之入骨,望殿下,莫要再對她心善,更莫要再對她留情。”


  恨之入骨?


  冗長的一席話,東方殤卻獨獨聽到了這幾字。


  他瞳孔微縮,神色幽遠,一時,並未言話。


  眼見東方殤毫無反應,另外一名主將也急在心裏,“殿下,傅九所言在理。那東陵長公主萬不可再接觸。屬下也鬥膽而求,望殿下下令,即刻改變水路路線,從大楚東麵入楚,不再與東陵同路。”


  今日之鬥,顯然,那東陵長公主與東陵攝政王皆非容易對付之輩,且那二人身邊,還有兩名極是凶惡的侍衛隨護,不可小覷,而自家太子殿下,此番過來並未太過準備,也未帶重兵而隨,且自家殿下雖可叱吒風雲,但若論單打獨鬥,不定是那東陵賊子的對手。


  是以,為防那東陵再度殺個回馬槍,此番調船而行,全然與東陵分開,才該是萬全之策。


  “倘若東陵有心乘勝追擊,便是本殿改變水路,那東陵之人,仍會拚殺而上。”


  半晌,東方殤嘶啞暗沉的出了聲。


  說完,目光朝前方二人掃來,“你們也不必擔憂什麽,今夜那東陵攝政王會突然出手阻攔,便證明,本殿這條命,他們尚且還不敢要。此番之行,自然是得,繼續與東陵同行,本殿倒要看看,那東陵的攝政王,究竟能否翻了本殿的天。”


  兩名主將麵色陡變,傅九忙道:“殿下,此番不僅是那東陵攝政王欲對你不利,那東陵長公主對殿下也極為陰烈狠毒!東陵攝政王已不可小覷,東陵長公主,更不得不防。望殿下顧及己身安危,調船而行。”


  這話一落,跪在一旁的主將劉巍也開始垂頭而道:“望殿下,顧全己危,調船而行。”


  兩名主將齊齊而勸,東方殤瞳孔縮得厲害,心底的空洞之感,則逐漸被複雜紛繁填滿。


  “調船另行之事,再議。”


  他語氣暗啞幽遠。 傅九與劉巍滿麵無奈,身子骨繃得僵直,待默了片刻,正要再度而勸,不料嗓音未出,東方殤已稍稍合眼,嘶啞出聲,“今夜之事,尚且是本殿考慮不周,而今已識人心,下次,定不會任由旁人猖狂算計。”


  說著,嗓音一沉,“爾等,不必擔憂。”


  眼見東方殤態度堅決,傅九與劉巍麵麵而覷,麵色複雜卻又無奈。


  則是片刻,兩人才抬眸將東方殤那蒼白疲倦的麵色掃了一眼,隨即不再耽擱,僅是無奈恭敬的出言告辭。


  待得二人離去,屋內氣氛,便徹底恢複了沉寂,周遭燭火搖曳,光影晃然。


  牆角之處,鬆神的檀香青煙縷縷,奈何卻仍舊鬆不了他滿心的嘈雜與悵惘。


  屋外,江風浮動,簌簌之聲驚人,加之身下的大船略微顛簸,似要被大風刮倒一般。


  東方殤稍稍伸手,掀了被褥蓋上脖子,則是片刻,屋外之處,竟突然有笛聲而起。


  清江冷月,氣氛幽謐陳雜。那笛聲就這般突兀而起,無疑是擾了整個寂靜的江夜。


  東方殤眉頭一皺,終歸是稍稍掀眼,待沉默片刻,才緩緩掙紮下榻,待強行忍耐肩膀的疼痛站定於窗邊,而後推窗一望,便見隔水不遠的那條大船上,燈籠搖晃,光影重重,而那道毫無平仄的笛聲,便正從那大船的主屋,揚出。


  一時,目光凝在那主屋的光影上,抑製不住的,出神。


  周遭的江風,肆意拂刮。


  冷月似鉤,淒清涼薄。


  比起屋外的清冷肅肅,此際思涵的主屋,則是暖爐而架,檀香而焚,滿身雪白的藍燁煜,則靜靜坐在思涵榻旁,修長的指尖在竹笛上微微而滑,那一股股平仄安眠的笛聲,肆意而起。


  他靜坐而吹,這一吹,便吹了接近一個時辰。


  待得笛音落下,他垂眸掃了一眼榻上安眠的思涵,隨即,稍稍起身,踏步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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