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冠冕堂皇
奈何藍燁煜仍是不曾妥協,僅是咧嘴朝她一笑,“微臣方才之言,便出自肺腑,望長公主莫要再多加深究。畢竟,有些事,事態特殊,長公主還是不要插手甚至參與為好。”
這話一落,眼見思涵眉頭一蹙,唇瓣一動,仍要再度言話,他瞳孔稍稍縮了半許,瞬時之中,不待思涵出聲,他已是先她一步低緩而道:“微臣傷口的傷,長公主若有意治,便勞煩長公主隨意治治,若長公主不願治,微臣便讓伏鬼將大夫請入王府來治了。”
眼見他態度執拗,全然不願對受傷之事多提,思涵瞳孔一縮,麵色一沉,待得沉默片刻後,終歸是妥協下來,一言不發的稍稍轉身擰了一方濕帕,而後在他的肩膀處仔細擦拭。
這藍燁煜的性子,她自是知曉,這廝雖看似儒雅溫和,實則卻是腹黑深沉,執拗剛毅,倘若這廝若不願言道某事,無論她如何威逼利誘,這廝都不會妥協,更也不怕違逆她的意思,全然與她對著幹。
是以啊,這藍燁煜既是有心不說,她也無再問的必要。
隻不過藍燁煜受傷之事,非同小可,畢竟,能傷得藍燁煜,甚至將他傷得這般重的人,無論如何,都該是不可小覷的人物,如此,那人連藍燁煜都可違抗與傷害,自也有威脅到她與自家幼帝的本事,是以,那等不可小覷之人,自也查實了才可安心,倘若那人極是正派,尚可利用的話,引之入朝,也不止可變相的鎮住藍燁煜,更可變相的鎮住東陵朝臣。
思緒翻轉搖曳,越想,便越發的複雜厚重。
藍燁煜也未言話,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竟這麽靜靜的朝思涵望著。
整個過程,二人皆雙雙沉默。
又或許是略微失神思量的緣故,下手的力道,也略微不知輕重,待得藍燁煜抑製不住的悶哼一聲時,她才陡然回神過來,瞳孔朝藍燁煜麵容一凝,則見他麵色越發蒼白,眉頭緊蹙,那俊然的麵上,竟是再度極為難得的染上了幾許疼痛之意。
“還以為如攝政王這種人,強勢腹黑,自也是不怕痛得。”
思涵低沉出聲,嘶啞的嗓音不曾掩飾的夾雜著幾許冷諷。
這話一落,下手的動作,卻是極為的仔細與輕柔開來。
“微臣何來強勢與腹黑,不過是長公主猜想的罷了。畢竟,微臣終歸是尋常人,疼痛之感,微臣自也是有的,是以,不存在怕與不怕,僅是,疼痛若是太過劇烈,微臣自也是有所反應的。”
他解釋得倒是平緩悠長,冠冕堂皇。
然而思涵卻無心與他多言,僅是默了片刻,低沉嘶啞而道:“無論痛與不痛,都是攝政王自己之事。也無論攝政王是否要刻意偽裝,也是攝政王自己之事,本宮這局外人,自也不能太過幹涉什麽。隻不過,還是那話,太過深沉偽裝,並非好事。亦如這受傷之事,攝政王不說,不表露,旁人自也察覺不到,如此,耽誤了治療,又或者,動手之下添了新傷,攝政王的這條臂膀,便也刻意不要了。”
說著,抬眸淡然掃他,眼見他薄唇一動,欲要言話,思涵指尖的毛巾驀的用了力。
瞬時,藍燁煜疼得倒吸了一口氣,到嘴的話也頓時被噎了回去。
思涵滿麵沉寂,淡然而道:“攝政王這傷口,其餘之地還略有膿腫,而擠膿腫之際,自是有些疼痛,是以,攝政王便是有所反應,也莫要反應太過,以免驚著了本宮,下手的力道便也越發不知輕重。”
這話,她說得極為平緩淡漠。
待得嗓音落下,她已放下毛巾,轉而拿起了剪刀,開始仔細對付他的傷口。
這藍燁煜的傷口,前兩日便似是不曾經過精細的處理,是以此番拖了幾日後,新傷舊傷一起,傷口周圍,竟也略微生了些腐肉。
是以,此番包紮之前,務必得將傷口的爛肉與腐肉甚至膿水徹底擠出,才可好生敷藥。隻是,這番傷口的處理,雖不若刮骨療傷那般疼痛,但也仍是痛意之至,而這藍燁煜曆來便臨危不亂,得瑟腹黑,此番,便也讓他好生嚐嚐,這所謂的疼痛啊,可不是能如他這般可雲淡風輕的忍受的。
而這藍燁煜滿身的偽裝與淡定,便也該,在她麵上好好生生的撕下了。
思緒起伏翻騰了片刻後,心境,便逐漸歸於寧靜。
思涵動作極為平緩輕微,但也是幹脆十足,剪起腐肉來,也是毫無猶豫,果斷幹脆。
整個過程,藍燁煜並未言話,眉頭緊蹙,麵容繃得極緊,奈何便是疼痛至此,卻也不曾悶哼一聲。
腹黑深沉,定力十足之人,自也是不容易輕易卸下滿身的厚重與從容,甚至於,這藍燁煜曆來對自己極狠,這點,她也是清楚,是以見得這藍燁煜仍是在強行忍耐疼痛,思涵心底深處,也終歸是生了半縷冷諷與複雜,別無其他。
待得將他傷口的腐肉與爛肉全數剔除,思涵才開始為他仔細的上藥包紮攖。
待得一切完畢,室內沉寂,氣氛空幽,而藍燁煜那緊蹙的眉頭,也終於是鬆懈下來。
“痛?”思涵淡然無波的開始收拾榻旁的剪刀與紗布,而後,便開始就這一旁的帕子擦手償。
雖一切言行都平靜無波,但目光,則靜靜落在藍燁煜身上,無聲無息的朝他仔細打量。
藍燁煜麵色蒼白,倒是與身上大紅的袍子對比鮮明。
然而縱是唇瓣也幹裂了,但他卻還能朝她自然而然的勾唇一笑,隨即薄唇一啟,平緩無波的出聲道:“自然是痛。”
這回,他並不曾拐彎抹角,回答得極是幹脆。
然而語氣雖平緩無波,但卻是嘶啞短促,竟像是,大驚大難過後,突然的鬆懈下來,連帶脫口的嗓音也變得嘶啞微緊,沙啞難耐。
痛,自然是痛,又如何不痛。
畢竟,這廝雖曆來從容淡漠,但也終歸是血肉之軀。隻不過這廝尋常,就是太過腹黑,太愛偽裝了。
思涵心底明然,也無心再就此多言,僅是稍稍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沉嘶啞而道:“既是還知疼,竟說明攝政王還並非太過無心無情,如此,倒也是好事。“
藍燁煜朝她微微一笑,卻是並未立即言話,待默了片刻後,才平緩而道:“長公主這是在讚微臣,還是在損微臣。”
“攝政王如此精明,想來自也知曉本宮之意。”思涵興致缺缺,淡然出聲,奈何這話一落,卻見他並不言話,反倒是右手微伸,竟開始將滑至手臂的紅袍再度提著往肩膀上套。
瞬時,思涵眼角一挑,指尖下意識的一動,當即扣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一時,二人兩手皆僵在本空。
藍燁煜神色微動,靜靜朝思涵望著,“長公主何意?”
思涵瞳孔一縮,淡漠無波的道:“本宮剛將你傷口包紮好,攝政王便要繼續肆意的惡對傷口?你這錦袍,已是被血染透,不可再穿,甚至今日,攝政王也得好生在這屋中休息,莫要披外袍,以免再度觸及傷口。”
這話一落,思涵下意識的抬眸朝他望來,然而藍燁煜卻神色微動,反倒是轉眸朝不遠處的雕花窗外掃了一眼,而後便回神過來,平緩無波的道:“此際離黃昏已是不久,夜宴也即將而開。是以此際,微臣定得好生著袍,好生梳發,出席夜宴。是以,微臣今日許是無法應長公主之言,好生休息,待得今日過後,便望長公主準微臣兩日假,微臣再好生休息也不遲。”
這話一落,指尖微動,瞬時便已掙脫思涵的手。
思涵瞳孔越發一縮,頓時再度抬手而下,緊緊將他按住,低沉而道:“夜宴之事,本宮一人出席便可,攝政王而今傷勢嚴重,再加之今日又飲酒過度,還是在屋中休息為宜。”
藍燁煜眉頭極為難得的皺了起來,“大婚之禮不可廢……”
“不過是逢場作戲之禮,何來生畏。攝政王還是好生顧及你身子為好,免得,再觸及傷口,使得傷口越發感染,別說你這條胳膊,便是你這條命是否保得住,都是未知。”
這話,思涵說得極為幹脆,嘶啞之中,也不曾掩飾的卷出了幾許威脅。
藍燁煜靜靜望她,那雙深黑平和的瞳孔,靜靜將思涵的所有反應收於眼底。
他終歸是不再動彈,也終歸是極為難得的全數安靜了下來,待得周遭氣氛也隨之沉寂了半晌後,他才稍稍將目光從思涵身上挪開,突然間薄唇一啟,平緩幽遠的問:“微臣這條命在長公主眼裏,可是,也有些價值?倘若微臣突然間暴斃而亡,長公主對微臣,可會覺出半點的可惜與心疼?”
猝不及防的,這些話層層入耳,再度讓思涵目光一顫,心底也跟著跌宕起伏開來。
她著實不知這藍燁煜為何又開始說出這樣的話,甚至一日之內,竟也莫名其妙的將這略微迷糊而又幽遠的話言道了兩次,如此,不用多想,也知這廝定心中有事,甚至是,棘手的大事。
隻奈何,這廝雖腹黑,但也極為倔強,方才無論她旁敲側擊,還是威逼利誘,都不曾在他嘴裏套出半點話來,是以便是此際,明知這廝心中有事,想來她定也是問不出分毫。
思緒至此,心底之中的複雜與探究之意,也越發的升騰高漲,然而便是如此,思涵卻並未在麵上太過表露,僅是朝藍燁煜盯了半晌後,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嘶啞而道:“本宮剛與攝政王大婚,攝政王便言道如此不吉利之言,可是有些不妥?”
這話,她說得極為委婉,也不曾真正回答藍燁煜的話。
待得這話一落,她便見藍燁煜那深邃的瞳孔之中,突然有極淺的失望之色滑過,而後,他便勾了勾唇,自嘲而笑,微微沙啞的嗓音也頓時染出了幾許常日裏的懶散隨和,隻道:“生死之事,微臣經曆得太多,去那鬼門關外的次數,也是多得數不清。是以,微臣命大,如此言道,倒也並無不妥。更何況,連長公主都說,此番大婚,不過是作戲,是以,長公主明明都不看重,又何必,在意這場大婚,甚至,在意微臣生死。”
溫潤的嗓音,懶散如常,語氣之中,幽遠淡然,卻已是讓人聽不出他的心緒來。
待得這話一落,他便稍稍鬆了嘴角的笑意,眸子也稍稍而合,隻道:“既是長公主準許微臣不必出席夜宴,是以,今日夜宴,便交給長公主住持了。微臣醉了,欲休息,便不與長公主閑聊了。”
說完,他便平心靜氣,徹底不說話了。
思涵靜靜將他打量了好幾眼,才回神過來,待默了片刻後,才低沉而道:“有些話,本宮雖不說,但並非代表本宮心狠。亦如本宮之前說的一樣,本宮並不希望看到攝政王突然暴斃而亡,當然,倘若攝政王對本宮與東陵不軌,居心叵測的話,如此,便又該另當別論,那時,便是旁人不將攝政王的性命收了去,本宮也會親自來收。是以,望攝政王好自為之,倘若攝政王當真一心為國,化佞為忠,本宮對攝政王,也絕不會虧待。”
這話一落,藍燁煜合著眸,卻是輕笑一聲,幽幽而問:“長公主所謂的不虧待,是如何個不虧待的法兒?”
思涵神色微動,“不辱你,不殺你,不擠兌抵觸於你,可算?”
藍燁煜稍稍睜眼,掃了思涵一眼,突然間勾唇一笑,卻是並未言話。
待得片刻後,他才止住笑意,斂神下來,目光極為幽遠的落在頭頂上方,極深極沉的道:“算是算,隻不過,長公主忘了,人心,不足。”
這話一出,思涵頓時皺眉,藍燁煜也似是不願多言,再度稍稍合眼,不再言話。
兩人徹底的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周遭氣氛,似也徹底的僵了下來。
許久,窗外的天色也逐漸沉了下來。
而後,不遠處的雕窗門外,突然揚來青桐小心翼翼的嗓音,“王爺,府中賓客已再度陸續入宴,王爺與長公主可要準備準備,赴宴了?”
這話入耳,思涵眼角一挑,待回眸朝藍燁煜望來,則見他依舊靜靜合眼,靜靜而息,似如當真睡著了一般。
她神色微動,盯他片刻,隨即也不再耽擱,僅是緩緩起身,踏步朝不遠處的軟榻而去,待在軟榻坐定,她才唇瓣一啟,低沉嘶啞的吩咐,“傳侍奴,本宮,要梳妝。”
這話一落,門外當即揚來青桐恭敬的應聲,則是不久,便有侍奴速步而入。
自打入門之後,大抵是迫於思涵麵無表情的威儀與冷冽,侍奴們渾身緊繃,目不斜視,待將思涵的發鬢與頭飾整理好後,思涵便緩緩由侍奴攙扶著起了身,而後便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滿身鳳袍,發飾精貴。
縱是與藍燁煜曾糾纏廝打過,但此時此際,她依舊是滿身榮華,光鮮之至。
大抵是見她一人出來,立在門外的單忠澤與伏鬼紛紛一怔,思涵淡然朝他們掃了一眼,隨即將目光對上伏鬼,淡漠嘶啞而道:“攝政王醉了,正於屋中休息。伏侍衛需好生在此處守好了,莫要讓攝政王自行出來。”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應,便垂眸下來,繼續踏步而離。
天色略顯昏暗,黃昏已至。
此際的攝政王府後院,席開數十桌,燈火通明,嘈雜四起。
眼見思涵盛裝而來,在場之人紛紛噤聲,而後竟當即起身而立,朝思涵恭敬而拜,恭喚,“拜見長公主。”
奈何這話一出,鴉雀無聲的氣氛裏,那立在前桌的國師突然扯聲而道:“長公主雖為公主,但如今已嫁作人婦,此際定也不該再喚公主,反倒是該呼,攝政王妃才是。”
攝政王妃? 短促的四字入耳,思涵眼角微挑,沉寂無波的目光,徑直朝哪國舅過了去。
大抵是見思涵麵色不善,國舅瞳孔倒是縮了縮,麵上略微漫出半縷心虛,卻也僅是片刻之後,他便強自鎮定,挺直腰板的朝思涵瞪來,儼然是一派作勢正派之風。
思涵淡漠觀他,麵色也無太大變化,僅是唇瓣一動,嘶啞低沉而道:“國舅言之有理。隻不過,本宮乃東陵監國之人,倘若被喚成攝政王妃,在外戚外國之前損了攝政監國的威儀,國師倒是說說,此事,本宮該如何應對?”
國舅微微一怔,眼角微挑,一時之間,卻是並未出聲攖。
思涵滿麵清冷,淡掃國舅一眼,卻也不再多言,僅是緩步而前,被周遭侍奴簇擁著站定在了喜宴之前那被紅毯鋪就的階梯上。
此番憑階而立,思涵滿身淡漠,連帶朝周遭橫掃的目光,也極是的淡漠無波。
僅是片刻,她神色微動,唇瓣一啟,再度扯著嘶啞的嗓子低沉而道:“今日本宮與攝政王大婚,自是普天同慶。但本宮身份特殊,攝政監國,是以,在無人之處,諸位自可喚本宮攝政王妃,但若在人前,自該喚本宮長公主,以全本宮威儀。本宮這人,也不願事事都與諸位計較,更也不願,時常如夜叉一般對待諸位,但若是,諸位不給本宮麵子,肆意拆本宮之台,如此之為,本宮,定也決不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