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沉了半許
察覺到這點,思涵瞳孔一縮,麵色也幾不可察的沉了半許,卻也並未太過表露,僅是仍舊緩步往前,待緩緩在主位上坐定後,才再度一言不發的將目光朝下方群臣一掃,奈何越是打量,心底便越發的淡漠冷冽。
此番稍稍細數了一下,隨同前來的年輕男子,不過十來人,且這十來人,皆麵露怯怯,腦袋垂得極低,生怕被她顏思涵盯上。
偌大的朝堂啊,百官雲集,而今滿京都的官宦之後,竟僅來了這十來人!她倒也記得,前段時間那東陵公主司徒淩燕來東陵之際,那夜的接風宴席上,百官也攜了親眷一道前來,那時候,百官身邊的年輕子嗣,倒也不少,隨意之間,數目定也在五十人以上,而今她顏思涵要大選了,要專程設置禮宴親自選選駙馬了,而今這百官之後,卻僅來了十來人,如此,這些人,豈不是太過欺人了些?
思緒翻轉,一時,心底冷意蔓延,瞳孔之中,也逐漸漫出了幾許煞氣。
思涵不曾出聲,在場之人,也紛紛彎著身子,保持敬拜之禮,不敢動彈半許。
僅是片刻,那年紀頗大的禮部尚書雙腿一顫,身子也稍稍踉蹌了兩下,整個人倒是在這片沉寂的氣氛裏顯得格外突兀。
思涵瞳孔一縮,清冷的目光順勢落在了那禮部尚書身上,又順勢朝他空空如也的兩側掃了掃,低沉無波的道:“楊大人站累了?”
淡漠的嗓音,脫口的字句極為緩慢,威儀十足。
禮部尚書怔了一下,渾然未料自己竟被突然點了名,一時之間,見得周遭之人皆小心翼翼的朝他瞟來時,他心底也略微生了幾許緊張,隨即忙站穩身形,抬眸朝思涵望來,恭道:“回,回長公主的話,微臣不累,不累。”
緊張的嗓音,恭敬十足,語氣中那一股特意的討好之意也略微掩飾不住。
思涵麵色清冷,並未因他這話而釋然麵色,反倒是瞳孔越發的森然,又順勢朝他空空如也的兩側掃了一眼,淡漠而道:“不累便好。本宮還以為,不過是讓楊大人稍稍站一下罷了,竟將楊大人累著了,如此體弱的臣子,若仍還在為東陵效力,本宮見了也於心不忍,本也是想打算是否放楊大人早些辭官歸隱了。”
禮部尚書怔得不輕,當即垂眸下來,惶恐而道:“長公主誤會了,微臣身子還算硬朗,此番便辭官歸隱,著實早了些,望長公主明察。”
思涵淡道:“如此也罷,倘若楊大人身子有何不適,或有辭官之意了,隨時對本宮提議便是,本宮自然準許。”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說來,今日宴席,本該欣然而聚,不必太過在意君臣之禮,但即便如此,今日宴席的目的,卻不可廢。不知,楊大人可知本宮宴請百官的目的?”
眼見這話題再度極為直接的落在了自己身上,離不上市眉頭一蹙,麵露無奈,心底也著實汗顏。
待兀自沉默片刻後,他不敢再耽擱,當即小心翼翼的道:“長公主今日於宮中設宴,是為大選之事。”
思涵眸色一沉,“楊大人既是知曉,為何不將子嗣帶入宮中?本宮倒是記得,上次在東陵公主的接風宴上,楊大人身邊可是子嗣如雲,適齡的年輕子嗣也有數名,怎今日,竟一名子嗣都未隨你入宮?”
深沉冷冽的嗓音,無波無瀾,卻也煞氣與威儀重重,毫無溫度。
這話一出,禮部尚書麵色驟變,頓時跪身下來,忙緊著嗓子道:“長公主息怒,微臣家中雖有幾名適齡的子嗣,但那些孩兒皆已訂親或成親,是以的確不便入宮參與大選。”
他極為緊張,嗓音略微發抖。
待得這話一出,周遭其餘群臣皆會意過來,也急忙紛紛跪身而下,忙到:“長公主,微臣那些孩兒也已訂親的訂親,成親的成親,實在無適合的子嗣能入宮參與大選。”
“是啊,長公主,臣那逆子,昨日才成親。”
“長公主,微臣那幾名子嗣,尚在繈褓。”
“長公主,臣的兩名犬子,正於汴京遊學,一時半刻回不來京都。”
此起彼伏的嗓音,緊然重重,卻是道道都在極力的解釋。
偌大的禮殿之內,群臣竟已跪下了半數,而剩下的那些群臣,大多麵色發緊,仍有要跪下解釋的趨勢。
滿盤散沙,無一能用。
此時此際,思涵心底,淡漠厚重,無奈重重。
她端坐在主位,一言不發,森然的目光靜靜朝那些自顧自解釋的群臣淡漠觀望,麵上之色也極為複雜不堪。
這便是她的東陵朝廷,這些,便是東陵的所謂官員。
君臣都無法一心,不能共度為難,如此的東陵,何來真正的興盛。
思緒翻騰,越想,袖袍中的手,便也逐漸的緊握成拳。
卻也正這時,清杉突然轉身,目光朝身旁那跪著的朝臣望去,挑聲而問:“趙大人的三子趙寅,本侯前日與他相遇過,也曾攀談過兩句,知他並無成親,怎今日趙大人便說你那些子嗣皆已成親了?趙大人如此之言,可是要以下犯上的欺瞞長公主?”
這話入耳,清杉身側的趙大人渾身微顫,隨即急速抬眸朝思涵掃了一眼,而後再度將目光朝清杉落回,急道:“侯爺說得是,微臣那三子,前日的確未婚,但昨日便與那劉員外家的閨女訂親了,侯爺若是不信,自可差人去查。”
清杉眉頭一皺,臉色微變,目光狠瞪,卻終歸未再言道出話來。
滿殿之臣,惺惺作態。
思涵淡漠無波的觀望著,半晌後,終歸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片刻之際,她終歸是稍稍斂了心神一番,淡漠無溫的目光,朝在場之人一掃,清冷幽遠的道:“本宮一直都願,君臣一心,共度危難。無論諸位大人是忠臣也好,是佞也罷,是能力非凡的人也好,是庸然混飯之臣也罷,本宮,皆仁厚寬待,不曾真正對東陵朝堂清理門戶。但如今,諸位大人之舉,無疑讓本宮鬧心,如此也罷,既是諸位無心與本宮共度危難,無心為我東陵出謀劃策,而今諸位大人再留在這裏,似也沒這必要。”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紛紛色變。
思涵嗓音微挑,淡漠而道:“今日,不曾攜帶子嗣入宮之臣,此際,便可出宮去了。”
清冷的嗓音,淡漠異常。
隻是這話一出,卻無人敢挪動半許。
一時,殿內氣氛沉寂壓抑,無聲無息之中,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冷冽與涼薄。
群臣們也紛紛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反應。
思涵冷眸朝他們掃著,眼見群臣渾然不動,她眉頭也稍稍皺了起來,麵色,也幾不可察的再度沉了半許。
待得片刻後,她瞳孔一縮,正要耐著性子的再道一遍,不料話還未出口,那懶散而站的藍燁煜已是悠然出聲,“諸位可是沒長耳朵,長公主的話可是不曾聽見?”
懶散柔膩的嗓音,溫潤之中,卻透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威儀與質問。
這話一出,在場群臣頓時緊張點頭,隨即朝思涵恭敬而拜,惶恐焦急的轉身朝殿門而去。
群臣紛紛動作,陣狀極大,僅是片刻,殿中之人,竟驟然少了一半。而那些剩下的朝臣,也大多麵色發緊,而那些坐於朝臣身邊的年輕男子,麵色也越發的陳雜,那微微發緊的瞳孔裏,略微蕩漾著幾許鄙夷與抵觸,儼然一副對思涵極為抵觸而又畏懼之樣。
思涵淡漠朝他們觀望,將在場之人的神情全數收於眼底。
則是片刻,她回神過來,讓群臣就坐,隨即開始吩咐宮奴傳膳。
宮奴們不敢攜帶,急忙奔走傳膳,僅是片刻,在場之人的矮桌上,紛紛擺滿了菜肴與酒水,一時,香味盈溢,絲竹也跟著一起,本是壓抑清寧的氣氛,也驟然緩和了不少。
“本宮今夜邀諸位來,的確是為大選之事。東陵欺人太甚,我顏思涵,自是不能中了東陵之計,將東陵拱手相讓。是以,今日在此舉辦宴席,的確要挑一名駙馬。”思涵眸色幽遠,淡漠無波的直白道出了目的。
這話一出,群臣並未言話,那一直坐在角落裏的展文翼,稍稍皺了眉,獨獨那藍燁煜懶散清幽的把玩兒著手中的酒盞,溫潤而問:“長公主要主動下嫁,自是我東陵臣子之福。”
思涵眼角微挑,下意識的轉眸朝藍燁煜望去,卻方巧迎上他那雙懶散溫潤的瞳孔。
則是刹那,藍燁煜朝她勾唇笑笑,隨即便自然而然的垂了眸。
卻也正這時,一旁的國舅冷哼一聲,挑聲而道:“東陵不過是僅要求長公主和親罷了,何來就成了要我東陵江山拱手相讓了?長公主不願為了東陵去東陵和親,而今便如此言道,可是有些過了?”
思涵神色微動,目光朝國舅望來。
這時,一旁的鬆太傅咳嗽兩聲,嘶啞無奈的道:“國舅此言差矣。長公主如今乃我東陵監國公主,事關我東陵國運江山。那東陵讓長公主和親,定會造成我東陵群龍無首,動搖我東陵國之根本。”
“鬆太傅這話也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長公主去和親,我東陵也不過是僅少了長公主一人罷了,但東陵仍有上百朝臣撐著,攝政王也撐著,東陵何以會群龍無首?”
國舅當即反駁,說著,嗓音一挑,繼續道:“反倒是長公主,一旦不去和親,肆意在東陵大選,覓得夫婿下嫁,此舉,也定容易激怒東陵,如此一來,我東陵上下,豈不是更為岌岌可危?”
鬆太傅麵色微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
後話未出,一旁懶散而坐的藍燁煜平緩出聲,“東陵咄咄逼人,我東陵,自得見招拆招。再者,便是東陵惱怒,自也得好生掂量他東陵之國力。如今的東陵,可非先前那般群龍之首,而是四麵楚歌。東陵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何以,還敢動我東陵?”
懶散隨和的嗓音,平緩十足,卻也莫名的威儀十足。
眼見藍燁煜已親自開口,國舅眉頭一蹙,便是心底有萬千抵觸與反駁之意,卻也心有忌諱,不敢再多說兩句,反倒是強行按捺心神,朝藍燁煜點了點頭,違心而道:“攝政王言之有理。”
藍燁煜轉眸,目光幽幽的朝國舅望來,薄唇一啟,“國師倒而是聰慧之人,本王一點你就通了。”
國舅眼角一抽,客氣兩句,隨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不敢再言。
思涵端然而坐,一言不發的將整個過程全數收於眼底,隨即又眸色複雜的朝藍燁煜多掃了兩眼,而後不再耽擱,目光朝在座的年輕男子望去,低沉而道:“我東陵之中,男兒輩出。倘若,有願當東陵駙馬之人,便主動上前,自報家門與才藝,再接受本宮幾番詢問,便可。”
這話一出,四下寂寂,無人應話,更也無人上前。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許久後,才有年輕男子緩緩上前,自報家門。
那男子,滿身修條,隻是言語緊張畏懼,嗓音顫抖,目光,也渾然不敢朝思涵望來一眼。
思涵朝哪男子稍加打量,瞳色微沉,隨意問了幾個問題後,便已作罷,讓那男子退了回去。
那男子如釋重負,當即小跑回得座位,又因行得太急,竟差點踢中凳子摔得一跤。
思涵一言不發,將一切都看於眼底,奈何待那男子回得座位做好後,接下來,卻已無人要上前一步自報家門。
一時,殿中氣氛越發的尷尬清寂。
思涵麵色也越發陳雜。
鬆太傅有些急了,嘶啞出聲開始催促。
這話一落,才有幾名男子陸續起身自報家門。
思涵無心再多加理會,也僅是隨意問了幾個問題便讓他們退了回去。
眼見氣氛再度冷場,鬆太傅極是操心,正要出聲再度催促與提醒,不料話還未出,一旁的藍燁煜已舉起了酒盞,朝周遭之人道:“今日宴席,雖為長公主大選而設,但好歹也是宴席,諸位莫要太過拘謹,隨意飲酒用膳便是。”
這話一落,也渾然不顧群臣滿目複雜緊張朝他落去的目光,他已是抬頭朝思涵望來,稍稍舉高手中的杯盞,朝思涵緩道:“長公主,微臣敬你一杯。”
思涵滿目清冷,麵色幽遠陳雜,並未言話。
待得片刻後,她才稍稍舉起杯盞,朝藍燁煜示意一眼,而後一飲而盡。
酒水入腹,火辣重重。
思涵強行壓製,不發一言,也未在麵上表半許不適。
一時,周遭氣氛也再度沉寂了下去,鬆太傅操心至極,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也略顯無奈與心疼,隨即再度轉眸朝群臣望去,正要言話,思涵已瞳孔一縮,適時而道:“太傅,今日便到此為止,其餘之言,不必多說,用膳吧。”
鬆太傅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而後歎息一聲,朝思涵無奈的點點頭,不再多言。
群臣,也紛紛垂眸下來,開始小心翼翼的用膳,殿內氣氛壓抑沉重,清冷重重。
許久後,思涵才在群臣的恭送下率先離殿,待出得殿門,冷風迎麵而來,一時之間,滿身的清冷與硬氣也徹底化為了道道厚重的疲倦,悵惘無力。
曾幾何時,堂堂的金枝玉葉,竟也會如此遭人抵觸與不喜,甚至連公主下嫁,都並非樂事,而如黴頭一般,誰人都不願沾染半許。
雖也不曾想在意名聲之事,但如今見得滿朝之人的反應,這心底,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幾許自嘲與悵惘。
終歸,還是女兒身,那些所謂的女子之情,之思,心底之中,也終歸是殘存了幾許,是以,而今遭受疏待與抵觸,才覺心底深處,並未想象中的那般雲淡風輕。
思緒翻騰,落在前方的目光,也極為的幽遠,失神。
一路往前,大抵是知她心緒不善,單忠澤與宮奴也不敢出聲分毫,待得行了許久後,身後,才突然揚來一道幽遠溫潤的嗓音,“長公主若是再往前走,便入得冷宮了。”
這話入耳,溫潤如常,隱約之中,也卷出了幾許不曾掩飾的調侃。
思涵驀的回神,瞳孔一縮,這才見自己已是做錯了路,且前方不遠,殿宇橫立,燈火稀疏,的確是冷宮。
她當即駐足,下意識的回眸一望,目光徑直朝哪悠然而立的藍燁煜望去,低沉而道:“你怎來了?”
藍燁煜靜靜望她,平和溫潤的道:“長公主可否進一步說話?這冷宮不遠,有處小湖,湖上有亭,清幽寂寂,無人打攪,長公主與微臣,可去那裏聊聊。”
思涵淡道:“攝政王有話,在此直說便是。”
他靜靜觀她,勾唇而笑,並不言話。
思涵眉頭微蹙,低沉而道:“那涼亭在何處?”
她終歸還是妥協了下來。
藍燁煜輕笑一聲,滿麵隨意與溫潤,然而即便如此,那雙深邃的瞳孔,卻隱約有微光滑過,隻道:“長公主請隨微臣來。”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已轉身在前帶路,足下,也平穩得當,再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踉蹌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