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知罪孽深重
經得思涵這一誇,幼帝越發欣喜,小臉都已被笑容擠滿,隨即垂眸下來,看書看得越發認真,偶爾仍會讀出一些語句來,極是認真的與思涵探討。
這麽久以來,思涵還是第一次見得自家這幼帝如此欣喜,猶如真正得了蜜一般。
思涵靜靜的望他,心底感慨,果然,對待孩童,偶爾還是需要誇的。
殿內沉寂,但卻氣氛平和,並不壓抑。
這日下午,思涵一直守在自家幼弟的寢殿內,直至夜色上浮,並與自家幼弟一道用過晚膳後,她才緩緩起身離去。
出得寢殿的殿門時,幼帝追來,略微急促的問:“阿姐明日可要過來陪瑋兒念書?”
思涵微怔,待片刻之後,她便溫和出聲,“若阿姐無事,便來。”
幼帝越發欣慰,滿麵笑意,甚至於,那些認真而又誠摯的笑,都快濃烈得從眼睛裏溢出來。
正好,皎潔的月色打落在他的臉上,襯著他的笑容,清透如月,卻也燦爛得令人心生搖曳。
思涵靜靜的朝他望著,時光靜好,緩緩的笑了。
卻是不料,歲月無情,命運弄人,今日自家幼弟這刻骨銘心般的笑,竟也會,永久的被封存在此刻,而日後,山回路遙,經月無情,那些最初最純的東西,再也,消失不見。
離開幼弟的寢殿,思涵便直朝鳳棲宮行去。
一路上,許是心底釋然愉悅,是以連帶行走的步子,都破天荒的輕快幾許。
待回得鳳棲宮時,有宮奴來報,稱送入攝政王府的龜,被王府管家收了,不知會如何處置。而今日派去王府的兩名禦醫,也不曾傳回任何消息,思涵思量了一番,便喚來單忠澤,嚐試著在攝政王府安插暗線。
雖此事棘手,但單忠澤仍是恭敬的領命而去。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才開始洗漱上榻,兀自入睡。
思涵攜了他的手,便朝勤政殿而去。
天色尚早,迎麵而來的風,也略微涼爽。頭頂,朝霞縷縷,紅意密布,抬頭觀之,隻覺純透喜色。
今日的朝堂之上,藍燁煜仍是未來,甚至,連昨日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國舅也未來了攖。
其餘百官,則整齊而站,但滿殿之中,卻極為難得的多了兩人。
那兩人,一人是滿麵頹散的嶽候,一人,則是白發蒼蒼的老嶽候。
思涵瞳孔微縮,心底深處,增了幾許淡漠。
若說藍燁煜不來上朝,是因‘生病’,而那國舅突然不來,又可是因昨日之故,惱怒不堪,從而,不經請假便不來朝堂,以圖,變相的對她示威償?
思涵心生冷嘲,麵色淡漠如初,也無半許動容,隻是,待群臣整齊劃一的恭呼聲落下後,她獨獨將目光落向了清杉與老嶽候,隻道是今日少了蛀蟲與國舅的搗亂,本以為上朝自該輕鬆,卻是不料,這清杉與老嶽候倒是來了。
“長公主。”許是察覺到了思涵的打量,老嶽候稍一抬眸,便恰巧迎上了思涵的眼。
則是片刻,他不卑不亢的突然跪了下來,略微蒼老的嗓音顯得疲倦而又無力,“長公主,老臣有罪。”
突來的一句,令在場之人紛紛變了臉色。
群臣皆朝老嶽候望來,時而又朝老嶽候旁邊的嶽候掃了掃,心底也頗有幾分了然。
這嶽候時常在外闖禍,禍事連連,而今這老嶽候終於兜不住了,終於是入朝來親自請罪了。
隻不過,朝上的長公主,可非心軟之人呐,此女就如鏗鏘夜叉一般,即便老嶽候出馬,怕也不一定能讓母夜叉心軟就範呐。
群臣皆心有所思,靜立看戲。
思涵神色微動,低緩出聲,“老嶽候年邁,便是要請罪,也起來再說。”
老嶽候神色複雜,褶皺的臉上頗有幾分倔強與怒氣,“微臣罪孽深重,羞不自勝,不敢起身言道。”
許是氣得太過厲害,話語也說得太過急促,待這話一落,他竟抑製不住的開始咳嗽起來。
思涵眉頭一蹙,正要言話,不料老嶽候已是強忍咳嗽,一掌打在身邊清杉的腿上。
刹那,隻聞啪啦一聲,皮肉脆響,那呆呆而站的清杉突然回神過來,垂眸朝老嶽候一掃,便聞老嶽候怒不可遏的道:“逆子!還不跪下!”
清杉臉色仍是有些麻木,並未多言,待老嶽候尾音剛落,他便已是順從的跪了下來,不發一言。
老嶽候憋了憋氣,強忍咳嗽,隨即將目光朝思涵望來,悲涼無奈的道:“長公主,老臣愧對先帝之恩,也愧對長公主之情。老臣這逆子,無法無天,不僅敢公然對長公主送人,壞長公主之名,更還違背長公主之令,不尊長公主開恩,竟偷跑出府逍遙!長公主,老臣教子無妨,才養出如此孽障!今日老臣來,便是將這逆子揪於朝堂,讓長公主重重責罰!”
這話一落,他再度氣喘,猛然咳嗽,褶皺蒼白的臉也因咳嗽而瞬時憋得通紅。
思涵目光靜靜的朝他望著,暗自歎息。
幾年不見,老嶽候除了臉上皺紋與頭上的白發多了些外,並無太大變化,而變化最大的,則是老嶽候再無往日的意氣風發,反倒是,蒼涼,悲憤,猶如風燭殘年的淒涼一般,給人一種難以言道的無力甚至無助。
清杉這些年的荒唐事宜,她自也看在眼裏,她敬重老嶽候,是以對清杉並未太過責罰,看來,這老嶽候通情達理,也是知在心底的。
思緒至此,思涵默了片刻,才緩了緩嗓子,低聲而道:“老嶽候先起身再說。”
這話一落,老嶽候無動於衷,仍是跪著不起。
思涵緩緩轉眸,朝身旁宦官低沉道:“扶老嶽候起身,賜坐。”
宦官忙恭敬點頭,隨後領人上前將老嶽候從地上扶起,最後坐在了宮奴及時送入殿中的凳上。
“老臣愧對先帝與長公主,如何能坐。”老嶽候仍在掙紮,滿麵悲然。
思涵暗自歎了口氣,低道:“有過之人,乃嶽候,與老嶽候無關。老嶽候盡管坐著便是。”
眼見思涵再度開口,老嶽候終歸是安分了些,未再掙紮,僅是朝思涵望著,繼續道:“老臣此生,雖獨得此子,但往常太過溺愛,以至他不學無術,丟人現眼。老臣也曾想過,這逆子雖不學無術,但隻要不惹事,安分點也好,奈何,這逆子竟敢敗壞長公主之名,更敢逆長公主之令。老臣實在惱怒,雖心痛,但也務必將他押上朝堂,望長公主重重責罰。如此,老臣也算能心中無愧,也不用再為這逆子擔驚受怕,解脫了。”老嶽候一聲高過一聲,麵上的怒意,有些濃烈,卻也有些蒼涼。
究竟是如何生氣甚至失望,才會如此大義滅親,思涵不知,但卻知曉,當年她頑劣不堪,毫無公主該有的儀態與禮數時,自家父皇,也是怒不可遏,但也心痛備至,最後忍不住將她送到國師身邊,隨國師一道入得道行山上清修。
隻道是,往事入目,回憶而來,她倒也有些理會老嶽候的哀怒,也突然發覺,這不可一世且劣跡斑斑的清杉,又如何不是當年頑劣不堪甚至到處惹事的她。
想來,冥冥之中,她幾番饒過清杉,有敬重老嶽候的緣由,說不定,也覺這清杉與當年的她極為相像,是以,心軟的饒恕。
思緒至此,思涵目光逐漸幽遠了幾許,隨即轉眸朝清杉望來,低沉而道:“老嶽候如此言道,嶽候,可有話要說?”
清杉僵跪在原地,低垂著頭,身上的衣袍褶皺不堪,哪有常日的半點驕奢之氣。
他也並未立即言話,待半晌後,他才逐漸抬頭朝思涵望來,一張常日白淨的臉此際卻顯得枯黃蠟燥。
“微臣有錯。”他低低的出了聲,嗓音破天荒的顯得有些麻木與厚重。
思涵從不曾見過這樣的清杉,待這話入耳,一時,心底也略有震撼,而這種震撼,無異於天崩是裂一般,驚得異常。
不得不說,這不可一世的清杉,難不成,真突然變了性子,突然開竅了?
思緒至此,思涵麵色越發的陳雜。
正這時,清杉恭恭敬敬的朝她磕頭,厚重而道:“微臣身為嶽候,未做過一件光宗耀祖之事,反倒給我爹惹是生非,給侯府蒙冤,更還違逆長公主之令,棄我東陵律法於不顧。微臣,自知罪孽深重,長公主若要責罰,微臣,無話可說。”
不如以前那般咋咋呼呼,也不如往昔那般扯聲祈求,圓滑放肆,此際的清杉,麻木厚重,哀涼決絕,一言一行所表露出的,全是思涵不曾見過的一麵。
思涵滿眼複雜的望他,按捺心神,不深不淺的問:“嶽候在本宮麵前,認錯倒也認了幾回,而今這次,嶽候認錯,可是真心?”
清杉麻木厚重的道:“往日,微臣的確有恃無恐,但前日,長公主則將微臣罵醒了。身為國之朝臣,卻不為國中效力,甚至還讓長公主與侯府蒙羞,如微臣這般不忠不義,不賢不良之人,長公主便是卸了微臣官職,要了微臣性命,微臣,也絕無怨言。”
老嶽候在旁咳嗽,心力交瘁,眉頭皺在一起,憤怒,決絕,但瞳孔在清杉身上流轉間,也抑製不住的溢出了幾許心疼。
滿殿的朝臣,也紛紛再旁觀著,無人插嘴言話。
思涵深眼將清杉盯了幾眼,隨即視線微挪,望向了周遭群臣,低沉而道:“嶽候特意過來請罪,諸位大人,可有意見或建議?”
這話一落,群臣紛紛麵麵相覷,卻無人應答。
殿中氣氛,也驀地沉寂下來,壓抑重重。
思涵冷眼觀著群臣,麵色逐漸冷冽。
清杉仍僵硬而跪,不曾朝群臣望來一眼。
如此壓抑厚重的氣氛,足足持續了半晌,隨後,那一直立在一旁不言話的展文翼上前了兩步,朝思涵恭敬而拜,緩道:“長公主,微臣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