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施粥

  半晌,施粥完畢,全民皆蹲地而食,一些麵黃肌瘦的孩童麵上帶笑,極為難得的燦爛如花。


  見得這一幕,思涵心底突然有些觸動。


  這些日子,隻知大戰過後民生頹然,隻知江南水患令難民失所,但一切一切的慘然場景,也隻是靠腦海憑空想象,但如今目睹這一切,目睹了那些麵黃肌瘦的孩童,才知,東陵危亡,民不聊生,竟是已到這種地步。


  思緒翻騰,一時,思涵目光幽遠,麵色沉得厲害。


  清杉施粥完畢,本要朝思涵靠近,待見思涵如此臉色,便已不敢向前,僅是緊張的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揉著自己發酸發痛的胳膊,不敢出聲。


  時辰,逐漸逝去,頭頂,則烈陽如火。


  許久,一把油紙傘移到了思涵頭頂,稍稍遮了熾熱的烈陽。


  思涵這才回神,下意識的轉眸而望,便見藍燁煜已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手舉紙傘,悠遠而問,“長公主如此失神,在想什麽?”


  思涵滿麵淡漠,並不言話。


  他繼續緩道:“長公主今日見著的難民,不過冰山一角。那水患嚴重的江南及周邊,甚至我東陵周邊飽受戰亂的地方,更是,難民如潮。”


  思涵瞳孔微縮,低沉沉的道:“難民問題,的確急需解決。但急於一時也無用。如今國民危機,接下來,本宮倒要對全國災患之地減免賦稅,發放救資,助災民真正渡過此劫,攝政王意下如何?”


  藍燁煜緩緩點頭,平緩而道:“減免賦稅,撥放救資,的確尚可。隻不過,卻非長效。甚至於,朝廷撥款下去,便如銀子入了江河,雖解燃眉之急,但卻易造成國庫空虛,如此,對朝廷而言並無好處。”


  思涵深眼觀他,“攝政王有何良策?”


  他似是就在等思涵這話,麵上逐漸漫出了幾分興味,“對難民進行,招兵。”


  說著,嗓音一挑,“難民從軍,東陵自會給他們發放俸銀,讓他們用這些銀子來養家。如此,朝廷撥了銀子,救了難民,銀子也未全然的打水漂,更也壯了我東陵兵力,一舉兩得。”


  思涵神色微沉,心思浮動,略生複雜。


  不得不說,這兩日內,這蛀蟲的言行與以前想比,倒是極為不同。


  以前這人隻要與她遇上,似是隨時都在針對算計於她,但這兩日,他倒是猶如性子變了一般,竟也會真正與她探討國之大事,提出略見可行的法子了,這人如此突然的改變,倒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若說這人突然改邪歸正,突然散盡了滿身的佞氣而轉為忠臣了,她是無論如何都有些不信的。


  畢竟,人心與人性,又豈能說變就變。


  越想,思緒越加的複雜,甚至於,心底深處,竟也有一股朦朧空洞之感在盤旋,莫名其妙的覺得不詳,但至於究竟不詳在哪裏,她又分析不出來,隻是心底有這種感覺,空洞而又不善,無法去遇見,卻又揮之不去。


  思涵兀自而立,沉默了下來。


  半晌,藍燁煜溫潤無波的嗓音再度揚來,“今日時機正好得當,不易太過推遲,免得影響招兵進度,是以,此際長公主可要讓縣令安排招兵之事了?”


  他的嗓音極為平緩,從容淡定,語氣也平和無波,並無異常。


  思涵這才回神過來,冷冽的目光朝他凝著,“攝政王今日主動邀本宮過來,可是早就計劃好讓答應本宮招難民為兵之事?”


  他微微而笑,麵色依舊從容,卻也不曾反駁,僅是默了片刻,儒雅悠長的緩道:“微臣雖為權臣,但卻不敢擅自招難民為兵,也不敢擅自囤積兵力。今日邀長公主來,其一是安撫難民之心,其二,的確是為招兵。畢竟,此地難民中的青壯男子不少,招個五百兵力不成問題。”


  話剛到這兒,他話語頓住,眼見思涵目光越發深沉,他瞳孔內幾不可察的滑過半縷無奈,隨即似是極為誠懇認真的道:“長公主,微臣此舉,是在為東陵著想。”


  是嗎?


  連國破之際都不曾出手搭救,更不曾露麵的蛀蟲,竟也會認認真真的對她說他這是在為東陵著想。


  如今民心不穩,對難民突然招納兵力並非好事,但也不得不說,東陵的確兵力不旺,東陵說不準便要卷兵而來,壯大東陵的兵力,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思緒翻騰,思涵滿麵複雜,並未言話。


  藍燁煜也未再出聲,僅是從容無波的立在她身旁。


  待半晌,已有難民欲要起身離開之際,思涵才瞳孔微縮,轉眸朝藍燁煜望來,低沉沉的道:“對難民招兵之事,雖可進行,但,讓縣令們態度好些,若有完全不願為兵的男子,無需太過為難。”


  “如今亂世之中,長公主若一味的宅心仁厚,許是不利。”藍燁煜緩緩出聲,語氣有些懶散,似在勸慰,又似在調侃。


  思涵淡道:“不願為兵之人,便是你強他為兵,他也不見得會為國拚命,說不準便會在沙場逃匿。”


  他勾唇而笑,隻道:“長公主倒是考慮周到。”說著,嗓音一挑,“招兵之事,微臣這便吩咐縣令去辦。爭取在三日之內,將招入的難民兵力衝入校場磨練。”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待將目光朝周遭一掃,目光凝在了那些瘦骨嶙峋的孩童身上,一時,心口微有揪痛,但卻是片刻,她便垂眸下來,強行按捺心底的波瀾,低沉沉的朝藍燁煜應了一聲,“嗯。”


  國之不興,危難重重,此際,身為東陵的監國公主,她的確得四處招兵買馬,壯實東陵的兵力。


  隻不過,國民之中,想來最是不喜的也是壯丁入伍了,畢竟,一旦壯丁入伍,那這些平頭百姓的家裏,便隻剩黃發垂髫的婦孺了。


  而每番過節,他們也不會家人團聚,而是,缺人缺力,甚至還要日日膽戰心驚的祈禱,祈禱征夫安在了。


  戰事害人,隻奈何,這亂世之中,那些沙場之爭,兩國交戰,隨時皆可爆發。


  戰亂不停歇,國之君主,便是體恤百姓不得團聚,也必得狠心忽略,即便她顏思涵有心仁慈,也無法,不為了東陵做想,無法將仁慈進行到底了。


  思緒至此,思涵長長的歎了口氣。


  待回神過來,藍燁煜正略微興味的望她,悠悠而問:“長公主舍不得讓難民從軍?還在心軟?”


  思涵瞳孔微縮,冷掃他一眼,隨即略微幹脆的奪了他手中的紙傘,“攝政王還不去辦事?”


  他勾唇而笑,不再言話,隨即便轉身而去,招了幾名縣令聚在不遠處言話。


  思涵朝藍燁煜掃了兩眼,隨即視線迂回,則與不遠處清杉那雙修長的眼對個正著。


  刹那,清杉目光顫了兩顫,急忙心虛的垂眸下來,而後猛的伸手推開了正立在身邊為他按揉胳膊的濃妝女子。


  那女子怔了一下,待回神過來,便見思涵目光淡漠,麵色清冷,她驚了一下,隨即怯怯的挪著碎步,躲到了清杉身後。


  “今日施粥,倒是辛苦嶽候了。本宮本要讚嶽候兩句,不料嶽候身邊倒有美人兒伺候,看似倒也安逸得緊。”僅是片刻,思涵便按捺心緒,不深不淺的出了聲。


  清杉渾身緊繃,如臨大敵,隨即心虛的朝思涵望來,狗腿的笑笑,“長公主,微臣冤枉,是她無禮碰微臣在先,微臣本要推開她的,奈何還未動手,便被長公主看見了。”


  說完,分毫不顧那濃妝女子驚愕的臉色,當即朝思涵跑來,隨即立在思涵麵前,熱絡心虛的道:“長公主金枝玉葉,豈能親自費力的撐傘,還是讓微臣來為長公主撐傘吧。”


  說著,便要急切的來奪思涵手中的紙傘。


  思涵並未拒絕,任由他將紙傘接了過去,隨即回眸朝那滿麵驚愕委屈的濃妝女子掃了一眼,不深不淺的道:“嶽候的美人兒倒是媚骨天成,楚楚憐然,便是本宮看她一眼,也覺風情不淺。如此美人兒,此際正滿麵委屈,嶽候不過去安慰安慰?”


  清杉忙道:“都是她自找的,她今日非得勾著微臣出城,方才也非得要碰微臣,微臣數落她兩句,也是她該受的。”


  思涵神色微沉。


  風月場上的浪蕩子,雖驕奢淫逸,但對待風月之地的美人兒也自是極為疼惜,但這清杉倒是不同,雖驕奢淫逸,雖喜好風月,但卻獨獨以自己為重,亦如過河拆橋,轉眼翻臉的事,他也是輕鬆駕馭,手到擒來。


  女人在他眼裏,不過隨時可換的衣袍罷了,而這些被他看上的人,倒也倒黴了些。


  再者,不得不說,這清杉並不是不聰明,並不是不圓滑,而是,市儈與圓滑都不精,甚至,也用錯了地方。


  思涵默了片刻,才稍稍收斂心神,低沉沉的出聲道:“看來,嶽候還是未長記性,在本宮麵前,竟還敢滿口胡謅。”


  他舉著油紙傘的手顫了顫,眉眼都快擠到了一起,滿麵憋屈的道:“長公主,微臣知錯了。但方才的確是她主動碰微臣的,主動要為微臣揉手的,微臣今日不停的施粥,手臂的確酸疼得厲害,是以,一時鬼迷心竅,便讓她碰了。”


  委委屈屈的嗓音,從一個大男人嘴裏道出倒是有些傷風化。


  更何況,這清杉明明都滿麵憋屈了,那雙細長的眼睛竟還不住的朝她放著狗腿柔弱的笑,再加上他麵容白潤,一股子似是在風月之地染上的柔魅脆弱之意怎麽都掩飾不住,思涵倒是心生咋舌,逐漸挪開了目光,再度忍不住感慨那老嶽候怎麽生了這麽個驕奢淫逸且一無是處的兒子。


  “你與那女子之間的事,本宮並無計較。本宮念你此番苦苦跟來,便給你一個機會,你且好生說說,你這些日子,錯在哪兒了?”


  思涵強行按捺心緒,低沉沉的出聲,待這話一出,才突然發覺,自己這話,竟突然像是在對一個稚嫩的孩童說。


  隻奈何,清杉卻是緊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盯她,答出的話也猶如孩童,“微臣,微臣錯在不該無視長公主的禁令,出城遊玩兒。”


  思涵瞳孔一縮,漫不經心的道:“還有呢?”


  還有?


  清杉嘴角僵了僵,捏著傘柄的手心都快出汗了,“還有,還有不該欺瞞長公主,說,說微臣是微臣的堂弟。”


  思涵並不滿意,低沉沉的繼續道:“就這些?”


  清杉忍不住開始伸手摳起了腦袋,滿麵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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