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不信
待午膳完畢,幼帝極為乖巧的告辭,隻是小小人兒走至殿門外時,便突然駐足,扭頭不放心的朝思涵問來,“阿姐當真不趕三皇兄與淑妃出宮了?”
他竟是還惦記此事,也不知那哲謙與淑妃究竟對他如何的好,竟讓他這般心生在意。
思涵暗自歎息,溫和的朝他點點頭。
他眼尖都似笑開了花,興奮不淺,“瑋兒這就去告訴三皇兄。”
這話一落,正要回頭小跑。
思涵瞳孔一縮,出聲而喚,“瑋兒。”
他穩住姿勢,詫異的朝思涵望來。
思涵稍稍放緩了嗓音,道:“天氣炎熱,你且回寢殿好生小憩。三皇兄那裏,阿姐親自去說。”
他並無任何懷疑,當即點頭,隨後咧嘴朝思涵燦爛而笑後,才拉著周嬤嬤逐漸遠去。
一時,殿中氣氛再度恢複沉寂。
思涵兀自而坐,默了片刻,才出聲召喚宮奴將桌上的午膳撤下。
待一切完畢,宮奴也全數退散出去後,思涵才出聲而喚,“單忠澤。”
這話剛落,不遠處的殿門再度被推開,那身材壯實幹練的單忠澤速步而入,站定在了思涵麵前。
大抵是天氣炎熱,單忠澤一直恭候在殿外,額頭都染了一層汗,奈何他麵上與目光皆是平靜厚重,倒是無端給人一種莫名的清冷剛毅之氣。
“長公主。”隨即,他開始彎身而拜,恭敬喚道。
思涵稍稍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修長的手指開始隨意把玩手中的茶盞,低沉而道:“你雖為宮中禁軍統帥,但卻不卑不亢,忠心不二,便是打理起幾千禁軍,也能僅僅有條,深得禁軍敬佩。”
說著,目光迎上他的眼,“你有將相之才,也知練兵降兵之道,如此被埋沒深宮,難以大展拳腳,可是心有不平?”
他似是未料思涵會突然這般說,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隨即跪身下來,恭敬剛毅的道:“屬下乃暗衛出生,這條命是東陵皇族的。先皇能讓屬下統帥三軍,已是屬下之幸,而長公主願讓屬下跟在身邊,更是屬下之福。”
說完,誠懇認真的磕頭,“是以,屬下心中並未覺得不平,而是,感激先皇與長公主知遇之恩。”
思涵神色微動,低沉而道:“你有將相之才,父皇又慧眼識珠,是以,你是憑真本事得父皇親睞,正大光明。”
這話一出,思涵緩緩起了身,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稍稍用力將他扶了起來。
他似如受寵若驚,本是波瀾不驚的麵上也微微的卷出了半分震驚與詫異,待起身之後,他垂著頭,恭敬而道:“若無先皇,便無我單忠澤。無論如何,屬下對先皇與長公主,皆是感激。”
思涵靜靜觀他,緩道:“感激之話,便不必多言,你這人性情如何,本宮自是知曉。是以,我顏皇族,也慶幸有你這位禁軍統領。”
說著,話鋒一轉,語氣也微微漫出了幾分幽遠,“而今,東陵風雨飄搖,上下不穩,國之破敗,你該是知曉。”
他極為認真厚重的點了點頭。
“而今朝臣皆是向著攝政王,本宮身邊無人可用,處處受製。而東陵剛剛經曆戰亂,兵力不旺,各地統帥之將又非本宮心腹,是以……”話剛到這兒,思涵停了下來,沉寂無波的雙眼靜靜凝他。
他似是感覺到了什麽,神色剛毅而又忠懇,隨即薄唇一啟,認真而道:“國之局勢,屬下自是看在心裏,但凡長公主覺得屬下能做些什麽,請長公主吩咐。”
思涵沉寂的瞳孔幾不可察的漫出了幾許釋然與欣慰,隨後強行按捺心緒,極是認真的道:“如今京都校場與各地重軍的統帥之人,皆非本宮熟識與了解,而東陵兵權也各自分散,一旦東陵有難,本宮到時候還得在他們手裏去要兵,若一旦那些人心有貓膩,拖延出兵,我東陵自是岌岌可危。而本宮之意,便是你本有統帥之能,想必也能識得有能的武將,是以,你且入得京都校場,選拔考核有能有統帥之力的人,便是那些人出自平民,也可為本宮舉薦,若本宮看了也覺合適,你便領著本宮懿旨且帶著那些新起之兵,到各地重兵駐紮之地任職。”
說著,嗓音一挑,“本宮要的,是各處重兵之地的統帥之人皆為本宮心腹罷了,單忠澤,你可有信心為本宮辦到。”
單忠澤神色一變,剛毅的麵上也驀地滑出了幾許複雜。
待默了片刻後,他才重重點頭,恭敬而道:“長公主之意,屬下定竭盡全力辦到。隻是,東陵曆代選拔武將也是通過武舉考試,若冒然隨意的在校場便直接篩選,朝中各位大人,可會反駁長公主?”
思涵瞳孔微縮,低沉而道:“武舉考試,說不定考出些武呆子來。而本宮現下,還無時來通過武舉選拔武將。朝臣那邊,本宮自會應對,而你,隻需在校場選拔人才便是。不過,切記莫選莽夫之輩。”
單忠澤恭敬點頭,“屬下知曉了。”
思涵神色幽遠,緩緩點頭,“此事重大,望你多放心上。”說著,從身上掏出長公主令牌,朝他遞來,“此際午時已過,你即刻便可先去校場看看,這令牌你先拿著,若校場有人衝撞不服於你,你許是用得著。”
他極為認真的點頭,嚴謹厚重的接了令牌,隨即告辭離去。
思涵目光靜靜的朝殿門外落著,神色幽遠至極,待半晌,她才回神過來,隨即緩步朝殿門而去,眼見殿外恭敬的候著幾名宮奴,她瞳孔微縮,低沉而道:“去三皇子寢殿。”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思涵舉步往前,宮奴們急忙稱是,恭敬跟來。
天氣炎熱,午時剛過,陽光更是極盛。
路道周遭的花木,也被灼陽曬焉,各處來往的宮奴們,也無精打采,隻是老遠見著思涵一行人時,宮奴們皆是一驚,隨即強打精神,恭敬行禮。
思涵淡眼朝他們觀望,並未理會。待入得三皇子寢殿時,便見他正端坐在雕花窗邊,看書。
今日,他著了一身白袍,墨發未挽,縱是比她還小上三歲,然而渾身上下卻多了幾分閑雅之氣,猶如不驕不躁的翩翩公子一般。
曾幾何時,以前時常被頑劣的她追著打得鼻青臉腫的可憐蟲,而今,竟也會出落得如此平靜閑雅,似如滌蕩了人世繁濁一般,清然如風,卻又無端厚重。
不得不說,歲月改人,也改性。
大抵是察覺到了腳步聲,他目光終於從書上抬起,待看清思涵時,他神色未驚,臉色未愕,反倒是緩緩站了起來,極是平靜的憑窗而喚,“皇姐。”
這般寵辱不驚的模樣,倒是像極了上次在朝堂上與她淡定求情的樣子。隻是小小年紀,能出落得如此淡定,全然不若淑妃那般平庸飄浮,倒也是難得了。
思涵凝他幾眼,隨意應了一聲,而後繼續往前,待獨自入得他的寢殿時,他已從不遠處的圓桌倒了一盞茶過來,恭敬而道:“天熱酷暑,這是方才泡了不久的涼茶,皇姐嚐嚐。”
思涵淡然的伸手接過茶盞,卻是並未飲茶,待落座在殿中軟榻後,便將手中茶盞朝身旁的矮桌一放,低沉而道:“聽說,三皇弟這些日子常去探望新帝?”
她問得直白。
他朝矮桌上的茶盞掃了一眼,麵色依舊平靜,點頭而道:“這幾日臣弟的母妃病了,臣弟時常為母妃出宮拿藥,偶遇民間玩物,便一並帶回宮內送給皇上。是以,臣弟多次探望皇上,僅為送東西,也未逗留太久。”
思涵麵無表情,神色淡漠,“你母妃如今乃我東陵太妃,縱是生病了,自有宮中禦醫好生照看,何勞你親自出宮拿藥。”
他眉頭幾不可察的一皺,隨即抬眸極是認真的朝思涵望來,不說話。
思涵神色微變,淡漠無波的迎上他的目光,“怎麽,難不成你淑妃之病,宮中禦醫無法,竟需你在宮外找神醫拿藥?”
他這才垂眸下來,恭敬而道:“母妃的病,並非大病,僅是尋常的發燒罷了。但宮中禦醫,皆不來為母妃診治,臣弟出宮為母妃拿藥,也是無奈之舉。”
思涵驀地一怔,臉色也逐漸變了幾許,“後妃生病,宮中禦醫何來不治?”
他語氣越發的厚重低沉,也隱約夾雜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幽遠與自嘲,“即將入駐皇陵之人,不過是被這深宮拋棄的人罷了。宮中禦醫,也會審時度勢,知皇姐不喜我母子,是以,便也不會伸手搭救,免得,惹火上身。”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著實不信。
無論如何,淑妃皆身份不低,禦醫便是再怎麽大膽,斷然不敢對淑妃不救。更何況,她顏思涵在東陵地位,曆來不受人待見與真正的尊敬,便是連朝堂上那群牆頭草都敢合起夥來抵觸她,這宮中禦醫,又怎會棄了在宮中盤踞多年的淑妃,從而倒向她顏思涵這邊。
思緒翻騰,思涵臉色越加發沉。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沉的道:“宮中禦醫,再怎麽大膽,也不敢棄淑妃之病於不顧。更何況,你還時常接觸新帝,與新帝交好,禦醫若能審時度勢,自也會看在新帝麵上,診治你母妃。”
他緩道:“宮中的水深火熱,皇姐如何知曉。以前父皇在世時,皇姐乃先後嫡出,身份尊崇,又得父皇與太子皇兄護著,自是不知宮中疾苦。在這宮裏頭,哪位後妃若是失勢了,便如賤草,人人鄙夷欺辱,何時死了都不知,更別說皇子皇嗣,何來威信。而那些禦醫們,早就練就了圓滑之性,擅揣帝後之意,審時度勢之能早已練得爐火純青,是以,如今皇姐得勢,即便我與新帝交好,但皇姐未開口,那些禦醫,怎會管我母妃生死。”
幽幽長長的話,平緩直白,不急不怒,卻讓人察覺不出太多情緒來。
思涵深眼凝他,神色微動,並未言話。
他則是靜靜的望著思涵的眼,繼續緩道:“再者,臣弟與新帝交好,隻因自小便憐他喜他,手足情深這四字,皇姐雖不信,但臣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