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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洛陽三慘案

  【洛陽三慘案】


  這場政治清洗的標誌性開端是“九曲池慘案”,朱溫遙控操作,按下了恐怖的按鈕。


  大唐天祐二年(905),二月初九是祭祀土地神的“社日”,是封建時代統治階級的一次重要活動,皇帝要在這一天舉辦隆重的祭祀儀式,祈求五穀豐登。


  朱溫指使親信蔣玄暉借“社日”之由,在洛陽宮中的九曲池擺下宴席,邀請諸位親王赴宴。席間,將諸親王全部勒死,把屍體拋入九曲池。遇難的親王皆是昭宗的皇子,現任皇帝哀帝的兄弟手足,其中就包括朱溫念念不忘的德王李裕。


  “九曲池慘案”比起韓建製造的“十六宅慘案”,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朱溫更加明目張膽,更加肆無忌憚,別說事前沒有處心積慮地尋找借口,甚至在事後連一句敷衍都沒有,行凶地點也是皇宮之內。


  如果說稍微有一點小心思的話,那就是朱溫有不在場證明,仍舊是親信蔣玄暉替他出麵背黑鍋。


  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宮裏行凶作案,遇害者還是大批皇族血脈。還有什麽事是朱溫不敢做的?

  隨後,緊抱朱溫大腿的無恥文人柳璨,揣度著朱溫的意思,開始積極陷害、排擠異己分子,將另外三位宰相裴樞、獨孤損、崔遠列為頭號打擊對象。


  三月,三位宰相被同時罷相。隨後,三人又享受到了一貶再貶、尋賜自盡的待遇。連同被貶、賜死的,還有前宰相陸扆、兵部侍郎王讚、趙崇等。


  陸扆曾活躍於昭宗朝的曆次政治鬥爭,均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現;王讚、趙崇是韓偓向昭宗推薦的忠直人才,當時也是由於朱溫的出麵阻撓而未能拜相,然而朱溫仍然不願放過他倆,特別是趙崇,此時已經以太子太保的虛銜退休,卻還是沒能逃過厄運。


  一同遭貶謫排擠的,要麽是門第尊貴、家族顯赫,要麽是高學曆的高級知識分子,總共三十人。他們被朱溫集中在滑州之外的白馬驛,全部屠殺,史稱“白馬驛之禍”、“白馬驛慘案”。


  屠殺現場,朱溫的智囊李振悠然說道:“這幫人平時孤高自傲,常以‘清流’自詡,現在就該把他們拋進黃河,使之成為‘濁流’。”朱溫聽罷,“哈哈”大笑,於是就把遇難者屍體全部投入一旁的黃河。


  官員的清濁之分由來已久,到了唐末,“清流”成了文官集團的自我標榜,而“濁流”基本成了宦官的代名詞。


  麵對蒙冤的遇難者,李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憐憫,而是對遇難者進行無情地侮辱。


  李振所表現出的狹隘,源自內心的陰暗麵。李振早年屢次參加科舉考試,卻屢試不第,化自卑為仇恨,李振對進士及第的官員懷著刻骨的仇恨。


  如今,朱溫權勢熏天,作為朱溫的左膀右臂,李振狗仗人勢,肆意宣泄著內心的陰暗。每逢他從汴州來到洛陽,一定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對中央官員進行貶逐,對待中央官員們的態度也像對待奴才一樣,頤指氣使,吆五喝六。中央官員們在李振麵前總是膽戰心驚,大氣不敢出,在背後,則給他起外號——“鴟鴞”(音同“吃蕭”,俗稱貓頭鷹,常用來比喻貪惡之人)。


  柳璨和李振,或因出身或因學曆,都因自卑而存在心理陰暗麵,隨著自身權力的不斷膨化,扭曲的人格最終以最極端的表現形式——殺戮,來宣泄內心的狹隘和渺小。


  除了“九曲池慘案”和“白馬驛慘案”,朱溫還親自操刀了“指鹿為馬案”,與趙高不同的是,朱溫殺的是那些隨聲附和的人。


  某次,朱溫與幕僚賓客等出遊,期間在一棵大柳樹下乘涼歇息。朱溫忽然心血來潮,脫口說道:“這柳樹可以做車轂。”


  車轂,就是車輪中間的圓環,用來連接車輪與車軸,在那個沒有軸承的年代,必須用堅硬耐磨的木料製作車轂,而柳木質地柔軟,根本不能用作車轂。


  朱溫的話顯然違背基本的生活常識,於是幕僚賓客們大都保持了沉默,唯有幾個馬屁精隨聲附和,說領導說得對,頗具前瞻性。


  沒等他們拍完,朱溫就變了臉,厲聲嗬斥他們:“你們這幫知識分子就喜歡鼓動唇舌、顛倒黑白,玩人於股掌。車轂必須用榆木,焉能用柳木?”回頭衝侍衛一瞪眼,“你們還等什麽?”


  話音剛落,數十名勇士虎入羊群一般,大踏步上前,揪住馬屁精們的頭發,就地砍頭。


  這就是朱溫為後世留下的“宜為車轂”的典故,可與“指鹿為馬”相媲美。出於公眾的認知習慣,我仍以“指鹿為馬案”呼之。


  “九曲池慘案”、“白馬驛慘案”和“指鹿為馬案”,是朱溫弑殺昭宗之後所進行的政治大清洗的典型代表,我將其並稱為“洛陽三慘案”,其中的“洛陽”並非案件的實際發生地,而是以其首都的角色來闡釋這場頂層權力圈的血腥更迭。


  若論古今興廢事,請君隻看洛陽城。


  【擺花瓶】


  伴隨著朱溫黨羽對異己分子的大清洗,中央朝廷出現了大量的空位,當然,這是朱溫集團分享勝利果實的時刻,與此同時,為了顧及吃相,還是需要擺幾個花瓶的。


  朝廷提拔吏部侍郎楊涉為宰相。


  《資治通鑒》說楊涉是懿宗朝宰相楊收的孫子(涉,收之孫也),然而《舊唐書》、《新唐書》卻明確指出楊涉是楊收的侄子。


  楊收,懿宗朝宰相,因得罪宦官楊玄價(楊複光之養父)而被韋保衡投石下井,最後遭迫害致死,前文有述。楊收有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楊發、楊假,一個同父母弟楊嚴。


  楊收的諸兄弟、子侄,全都進士登第,享譽天下。其中,楊嚴育有二子:楊涉、楊注。所以楊收是楊涉的大爺,不是爺爺。


  楊氏一門,多博學正直之士:


  楊發:“登進士,又中拔萃”,很受宣宗皇帝器重,因耿直諫言遭貶,貶逐到地方後仍做出了驕人的政績,“以能政聞”;其子楊乘,“亦登進士第,有俊才……曆顯職”;

  楊假:史籍用了一個側麵細節來凸顯他的人品,據記載,他出殯的時候,有千餘人自發地為他送行;


  楊收的三位兒子:楊鑒、楊钜、楊鏻,皆登進士第;

  楊嚴:武宗朝進士登第,當時有包括楊嚴在內的五位考生被懷疑“托關係”、“走後門”,鬧到了皇帝那裏,武宗皇帝親自複試,禦筆朱批“楊嚴一人可及第,餘四人落下”,由此可見楊嚴文化功底之深厚;其子楊涉,乾符二年(875)進士登第;楊注,中和二年(882)進士登第。


  楊收成了楊氏一門的唯一汙點,不過楊收坐貶受死也多少有些冤枉,前文有詳述,在此不再贅述,隻說他的侄子楊涉。


  朝廷命官宦世家的楊涉出任宰相,當政治花瓶,楊涉對此心知肚明,在得到高升任相的消息時,他並沒有任何喜悅之情,反而是與家人相對哭泣,如同得到了滿門抄斬的噩耗。楊涉哭著對兒子楊凝式說道:“家門不幸啊!你也一定會受此牽連。”


  與楊涉一樣,幾乎所有忠直的官員、念書人,都不願入朝為官,大批逃亡,隱匿山林。朝廷詔令各州縣強行遣送。其中,李德裕的孫子李延古就在征召之列。


  李德裕,“牛李黨爭”中“李黨”的領袖,政壇老前輩,比楊收的名望大的多。李延古也因此成為朱溫的頭號花瓶之一。


  李延古當時就居住在平泉莊,距離洛陽直線距離三十裏地。詔書還沒送到,洛陽方麵就先行發表了人事委任狀,先斬後奏,連三十裏的往返都等不及,可見朱溫集團對政治花瓶的如饑似渴。


  另有一個花瓶,司空圖。


  司空圖,字表聖,懿宗朝進士登第,晚唐詩人、詩論家,《全唐詩》收錄其詩作三卷,而他的詩論著作《二十四詩品》更是不朽之作,是詩論界的豐碑。


  黃巢犯長安時,他弟弟的一個家奴參加了黃巢草軍,並勸司空圖也為黃巢效力,司空圖沒有屈節從賊,而是辭官歸隱。之後聽說僖宗皇帝在鳳翔,便前往拜見,不久之後,僖宗又逃往成都,司空圖追隨不及,再次歸隱;昭宗登基後,司空圖再度出仕,卻不幸染重病,又解官歸隱;之後,昭宗數次征召,司空圖深知天子大權旁落,不願為挾天子者助紂為虐,故而一直以托病不入朝。


  司空圖的仕途經曆可謂坎坷,總的來說,罷官歸隱的時間遠遠大於出仕做官的時間,基本一直在歸隱。而他的詩作也基本是在歸隱期間完成,所以他的詩歌風格也大多是描寫山水隱逸的閑情逸致,淡泊名利,有種看破紅塵的境界感。


  “詩中有慮猶須戒,莫向詩中著不平。”


  司空圖的身世也許不夠顯赫,但他是當時的文化大V,網紅學者,自然也是朱溫集團的拉攏對象。


  麵對朝廷的征召,司空圖仍是托病不前。奈何柳璨軟硬兼施,司空圖深怕招惹滅門之禍,於是隻能硬著頭皮前往洛陽。可司空圖是發自肺腑地不願與賊人同流合汙,於是心生一計。


  司空圖已年近古稀,便假裝年老體衰,故意口齒不清,答非所問,表現出了嚴重的阿爾茨海默症狀,顫顫巍巍,連笏板都滑落到地上。


  柳璨見狀,大失所望,於是收回任命,將這位糟老頭子逐出洛陽,司空圖得以全身而退,繼續過著隱居生活。兩年後,朱溫弑殺哀帝,終結了大唐江山,司空圖悲憤異常,絕食殉唐,享年七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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