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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掙紮

  【掙紮】


  崔胤出身於名門望族,清河崔氏。父親崔慎由,宣宗朝宰相;祖父崔從,五朝老臣;曾祖崔異,渠州刺史;高祖崔翹,禮部尚書;天祖崔融,文學家,初唐“文章四友”之一,中宗皇帝的侍讀,中書舍人。


  單看其父輩:大爺崔彥曾,坐鎮徐州,“龐勳之亂”時被害;叔叔崔安潛,“黃巢之亂”中屢屢立功,又治理了西川,鞏固了帝國西南邊陲。這兩位在前文均有介紹。


  故而史籍評價崔氏,說“有子有弟,多登宰輔”。家族人丁興旺,還都是高官顯貴,並且無論是在上流社會還是底層平民中,都有不錯的口碑,直到崔胤的橫空出世……


  據說,崔慎由起初一直沒有子嗣,後來遇到一個妖僧,以旁門左道之邪術做法求子,然後才生下了崔胤。史書上的帝王將相在出生時幾乎都伴隨著一些靈異事件,但大多屬於祥瑞征兆,像崔胤這種妖僧做法、以邪術而生的記載是屈指可數的。


  本書一貫秉承唯物主義曆史觀,對這些帶有濃重迷信色彩的記載向來排斥。我們隻是從這段記載可以看出古人的觀點和立場,這段關於崔胤“應劫而生”的記載充分說明了當時的曆史學家對崔胤的態度,這廝打娘胎裏就是個邪胚子!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他的叔叔崔安潛也早就看出這孩子不是東西,等崔胤拜相的時候,崔安潛歎道:“我們父兄多年來苦心經營的門戶,就要敗壞在這小子手裏了!”


  一語成讖。崔胤身死名裂,榮登“奸臣傳”,被永遠地釘在了曆史恥辱柱上。


  “傾險樂禍,外示寬宏……自古與盜合從,覆亡宗社,無如胤之甚也。”雖然《舊唐書》對崔胤進行了嚴肅的批評,但也客觀地承認了當時的政治環境,為崔氏的衰落而鳴冤抱屈,說“彥曾屬徐亂之秋,胤接李亡之數”,感歎崔氏一門是天不逢時。


  這種說法多少有替崔胤強行洗白的嫌疑,顛倒了因果關係。“李亡之數”是天生的?沒有崔胤的推波助瀾,恐怕李唐王朝還會苟延殘喘若幹年。


  也許是念在崔氏家族曆代以來的功勳,給崔氏留了一麵,《舊唐書》把《崔胤傳》附在其父親崔慎由之後,與崔彥曾、崔安潛等勳貴並列。


  歐陽修在《新唐書》裏就沒那麽客氣了,直接把崔胤單摘出來,放在《奸臣傳》中。


  《舊唐書》和《新唐書》都明確提到,正是由於崔胤的積極運作和教唆,才加速了朱溫篡唐自立的想法。因為當時朱溫強敵環繞,不敢亂想,是在崔胤的幫助下,“始謀移國”。


  崔胤死的時候,長安百姓爭相用磚頭瓦塊兒砸他的屍體,咒罵這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臣。


  奸臣崔胤同時也是唐王朝最後一塊遮羞布,是橫亙在傀儡昭宗與幕後BOSS朱溫之間的一個實力夾板男,負責消化尖銳的矛盾衝突。


  隨著崔胤的死,昭宗與朱溫終於正麵交鋒,矛盾急劇激化。昭宗知道,洛陽就是他的鬼門關,他要及時自救。


  撤掉崔胤之後,昭宗火速組建了新的文官集團,用人標準一成不變,還是老三樣:出身、學問、忠心。


  理論上好像無懈可擊,但實際操作起來卻是一個巨坑。令人惋惜的是,昭宗在同一個坑裏反複跌倒。


  昭宗提拔了裴樞、獨孤損、崔遠、柳璨。


  裴樞,父親裴寅,禦史大夫;祖父裴向,吏部尚書;曾祖裴遵慶,肅宗、代宗兩朝宰相。根紅苗正,出身沒的說。鹹通十二年(871)進士登第,學曆沒問題。從僖宗幸蜀,隨昭宗幸華州,忠心可嘉。全方位符合昭宗的用人標準。


  獨孤損,熟悉唐朝曆史的,應該知道“獨孤”這個姓氏意味著什麽,用昭宗自己的話說,“儒林挺秀,卿族騰芳”,曆事三朝(懿宗、僖宗、昭宗),是個值得信任的同誌。


  崔遠,非崔胤族人,崔胤是清河崔氏,崔遠是博陵崔氏第二房。父親崔淡,吏部侍郎;祖父崔璵,兵部侍郎;曾祖崔頲,少府監;高祖崔懿。曾祖崔頲生子八人,八人皆達官,被譽為“崔氏八龍”,其中崔珙在武宗朝任宰相。崔遠文采秀麗,相貌英俊,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人送外號“釘座梨”,意思是“席上之珍”,是美稱。


  以上三人有著共同的特點,名門望族、才學淵博、忠心耿耿。


  平心而論,柳璨也不差。


  柳璨,父親柳仲遵,祖父柳公器,曾祖柳子華,都沒有什麽可大力吹捧的,然而他的曾祖有位親弟弟,也就是他叔曾祖——柳子溫,柳子溫有兩個特別出名的兒子,全是著名的大書法家,柳公綽、柳公權,其中柳公權是“楷書四大家”之一,開創了“柳體”。熱愛書法的朋友一定會對柳公綽、柳公權這倆名字如雷貫耳。


  嚴格論起來,柳公綽、柳公權是柳璨的再從伯祖父,跟“三從叔曾祖”李煴有一拚。好歹沾點邊兒吧,所以史書上介紹柳璨時,也是從柳公綽入手:


  “柳璨……祖公器,仆射公綽之再從弟也。”——《舊唐書》


  “柳璨……公綽族孫也。”——《新唐書》


  《舊唐書》還提一句他的親爺爺,叫柳公器,然後補充說明柳公器是柳公綽的堂弟;《新唐書》一如既往地不客氣,直接說柳璨是柳公綽孫子輩兒的人,“族孫也”,反正不是親孫子,連是再從孫子還是三從、四從孫子都懶得介紹,知道他是孫子就行。


  柳公綽的親孫子柳璧、柳玭——也就是柳璨的三從兄弟們,甚至都不願承認跟柳璨是一家人,很反感這門蹭熱度的遠親。


  所以說,如果跟平頭布衣比起來,柳璨還可以裝名門之後,也可以腆胸迭肚地坐在圈椅裏,搖著扇子,煞有介事地談天說地、普度眾生,嬉笑怒罵間不經意地秀一下自己的家世,凡爾賽一把。


  但與前三位比起來,他就瞬間啞聲,默默無聞小屌絲。


  有一說一,柳璨的個人學識還是值得肯定的,他家境貧寒,卻博學強記,為中華文化留下了“燃葉照書”的成語典故。


  據記載,柳璨“少孤貧”,但“好學”,白天砍柴采薪,貼補家用,晚上就燒樹葉照明,讀書寫字,他的“燃葉照書”可與囊螢映雪、鑿壁偷光同日而語。也許是因他後來的名聲太臭,畢竟是與崔胤一起名列《奸臣傳》的,所以“燃葉照書”也就受此牽連,不宜成為激勵祖國花朵的勵誌典範,不見諸教材。


  勤奮刻苦終於帶來了回報,光化年間,進士登第,從此步入仕途,被中書舍人顏蕘看中,得到提拔。


  柳璨的文學功底深,史學功底更是紮實。在編修國史的工作中,柳璨大膽地叫板權威,指出了劉子玄編撰《史通》中的不妥之處,並將其整理成十卷,另成新書《柳氏釋史》,擱了今天,就得叫“柳璨品史通”或“柳璨講史通”。


  劉子玄,唐初史學家,修撰了《唐書實錄》,並參與了武則天實錄的修撰工作,但由於某種“你懂得”的原因,沒有被主編采納,否定他的這位主編叫武三思,是武則天的侄子。於是,劉子玄憤而編撰了著名的《史通》。


  劉子玄去世後,唐玄宗拜讀了他的《史通》,大加讚賞,先追贈他汲郡太守,又追贈他工部尚書,贈諡號“文”。


  他的哥哥劉知柔同樣是著名學者,大儒,他的六個兒子也都是知名學者,或在朝廷任職,或在地方做節度使,而且都有著作流傳於世;他的孫子做過宰相。“代傳儒學之業”。


  劉子玄和他的《史通》,在唐朝史學界絕對是教父級的存在。


  柳璨這個初生牛犢,居然要踩著巨人的肩膀蹦迪。所以他的《柳氏釋史》一經問世,立刻引爆了唐朝史學圈,長期霸占熱搜榜首位,而柳璨也成為網紅學者,名氣暴增。


  罵名人,是新人迅速引流的捷徑,柳璨在一千多年前就為我們做了成功的示範。


  昭宗最愛讀書人,曾經強行提拔李磎做宰相,還為此惹出來一出“掠麻罷官”的鬧劇,短短數月後,藏書家李磎就死於殘酷的政治鬥爭,被關西集團所殺。對於李磎的死,昭宗是心懷愧疚的,如果不是他非讓人家做宰相,人家也不至於被當做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昭宗對李磎之死是負有責任的。


  在心理學上,人們總有一種尋找替代品的潛意識,比如心愛的寵物去世或與初戀情人分手,在尋找新的寵物或戀人時,總會不由自主地以前任當模板。


  昭宗也是如此,他吩咐左右,幫他物色一個類似李磎的人。


  李磎是什麽樣的人呢?學問高,特別是史學方麵,曾任史館修撰。左右近侍按圖索驥,一眼就相中了柳璨,於是向昭宗推薦。


  昭宗隨即對柳璨進行了麵試,結果大為歡喜,立刻召為翰林學士。


  罷免崔胤的製書敕令,就是出自柳璨之手。當時,昭宗把柳璨召入內殿,讓他起草,同時含情脈脈地告訴他,“崔胤下去了,朕打算讓你當宰相。噓——先別給別人說。”


  隨後,昭宗問翰林承旨張文蔚,說柳璨學識淵博,朕打算用他做宰相,你看如何啊?


  既然是皇上親自內定,張文蔚也不敢反駁,隻是婉轉地提出了一個建議,大意是說柳璨現在的官職太低,最好先提提級別,再授予宰相。


  昭宗想了想,認為很有道理,“那先給他一個諫議大夫,行嗎?”


  “陛下開心就好。”


  於是,柳璨便以諫議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榮登相位。


  從一介布衣平民,到帝國宰相,僅僅用了三年多的時間。幾乎創了曆史記錄,真正的平步青雲。


  柳璨的火箭提拔,使他更加被同僚們孤立。特別是裴樞、獨孤損、崔遠三人,“頗輕之”,於是柳璨也深以為怨。


  昭宗在崔胤倒台後組建的文官集團,也因此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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