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徐許之亂(下)
顧全武果然慮事周全,他說道:“您就讓我空著手去啊?”
“攜帶重禮。”
顧全武搖搖頭,“帶多少禮物都沒用(獨行事必不濟)!”
“你瞧……說行的也是你,說不行的也是你……”
顧全武擺擺手,“楊行密貪圖的不是仨瓜倆棗的蠅頭小利。他要的是大王您的誠意。”
“什麽樣的禮物才算有誠意呢?”
顧全武不賣關子了,“請大王選派一位公子,把親兒子送到淮南做人質!”
錢鏐選出第六子(一說第四子,疑是同母、異母之排行不同,無所謂)錢元璙,與顧全武出使揚州做人質,表示願與楊行密結為秦晉之好。
多提一句,此時的“錢元璙”應做“錢傳璙”,錢鏐之子排“傳”字輩兒,如前文出現過的錢傳瑛。錢鏐死後,錢傳瓘繼承大業,改名為錢元瓘,並把兄弟們的“傳”字改為“元”字。因此後世史書直接以“錢元某”來記載錢鏐諸子,而以“錢傳某”載入史冊的,應是早於錢鏐逝世的兒子,如錢傳瑛。
錢元璙換穿奴仆的衣服,以顧全武奴仆的身份掩人耳目。當他們路過潤州的時候,楊行密手下大將安仁義熱情招待顧全武等人,一眼就相中了這位眉清目秀的“奴仆”,表示願意用十個奴仆交換顧全武的這一個奴仆。
顧全武輕裝簡從,屈居籬下,仰人鼻息,受製於人,如果不答應,恐怕會激怒安仁義而招致不測;如果答應……當然不能答應!
於是顧全武重金賄賂了守城人員,趁著半夜悄悄逃走,有驚無險地過了潤州這關。
到了揚州,顧全武晉見了楊行密,向他陳說利害,暗示田頵亦有不臣之心,如果縱容他奪取了杭州,則田頵亦將背叛楊行密;而如果楊行密願意節製田頵,那麽錢鏐願意與他結為兒女親家。
屁股決定腦袋。楊行密與錢鏐同為鎮帥,彼此之間擁有更多的共同語言,身為主公,最忌諱的就是下屬的背叛。決不能在此時乘人之危,鼓勵、縱容部將背叛自己的主公。
顧全武陳述逆順之理,楊行密為之動容,當場表態:淮南當局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反叛主義、分裂主義,旗幟鮮明地反對一切形式的背主行為。
於是,顧全武為楊行密引薦了錢鏐愛子——錢元璙。
人配衣裳馬配鞍,西湖美景配洋片,狗戴鈴鐺跑得歡。打扮成奴仆都能把安仁義迷得神魂顛倒,換上公子服,錢元璙簡直就是當紅小鮮肉。
楊行密一見傾心,不禁歎道:“生子當如錢郎,我之子,豘犬耳!”
曹操也曾對孫權發出過類似的讚歎,但曹操說的是“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之子,豚犬耳!”曹操誇孫權,罵人家劉表的兒子;楊行密誇錢元璙,罵的是自己的兒子。
事情皆如顧全武所料,徐綰果然聯絡了宣州田頵,請求支援。而田頵也立即出兵助叛,還給錢鏐寫了一封恐嚇信,說聽說越州已經騰空了屋舍,恭候大王您的駕臨,歡迎您搬家到越州,這樣一來,我也不必多殺您的士兵了。
錢鏐回信道:“軍中發生叛亂兵變,是常見的事。而你貴為一鎮統帥(宣州寧國軍節度使),竟然幫助叛徒背叛他的主公!少廢話,幹就完了!”
田頵在交通要道上修築堡壘,切斷杭州與外界的聯絡和補給線,打算圍困杭州。
錢鏐開出賞格:凡是能摧毀田頵營壘的,賞刺史!
有個叫陳璋的下級軍官,率領三百人的敢死隊出城奮戰,搗毀了一處據點,隨即被任命為衢州刺史。
隨後,田頵親率大軍逼近杭州,在城北駐紮。田頵來到前線,躲在旗鼓之後,視察杭州城防。
錢鏐也親自登上城牆,伺機向田頵喊話。
俄而風起,旗幟飄擺,田頵終於露出尊容。
錢鏐向他喊話,曉之以逆順、忠義之理。
不知是理虧心虛,還是出於傲慢無禮,田頵始終避而不見、閉口不答。
錢鏐親自注弩射之,田頵身旁的執旗手中矢而斃。城中守軍擂鼓呐喊,聲震天地。田頵有所畏懼,下令後撤一段距離,在杭州西北角重新安營紮寨。
期間,為了表示對錢鏐的不屑,田頵派人輪番在城下挑敵罵陣。
而錢鏐在拿下一血之後,也開啟了超神模式,不顧身份懸殊、尊卑之分,竟然玩兒弩上癮,親自完成了超神,榮膺最佳射手,全場MVP。
田頵的官方身份雖然是宣州寧國軍節度使,名義上是與楊行密平等的關係,但實際上是不能與楊行密平起平坐的,他實際的政治身份是楊行密的附庸、下屬。如同丁會、張存敬、葛從周之於朱溫一樣。
楊行密、朱溫等大佬,占有的地盤太大,一是為了便於管理,二是避免樹大招風,三是獎賞有功部將,總之是為了擴張鞏固勢力範圍,在拿下若幹藩鎮之後,都要表奏手下的功勳將領做新鎮的節度使。部將做了留後、節度使之後,他們的老長官依然對該地區享有間接統治,是該地區的“太上皇”,平時,部將可以替他們守土安民;戰時,則完全聽命於他們的指揮調度。
所以,當徐綰向田頵求援的時候,田頵應該向楊行密做請示,而不能擅自發兵。
田頵的如意算盤是速戰速決,務必在楊行密有所反應之前就拿下杭州。屆時,即便楊行密反對,田頵也會取得杭州的實際控製權,“身兼兩鎮”成既成事實,生米煮成熟飯,楊行密也無可奈何。
錢鏐在顧全武的籌劃下,早就看穿了田頵的小伎倆,隻要把戰爭拖入僵持階段,就算勝利。
留給田頵的時間不多了。
重新安營紮寨之後,田頵迫不及待地對杭州發動了猛攻,甚至等不到次日天明,在夜間就發動了猛攻,以杭州城西北角為突破口,聚集雲梯、衝車等攻城器械,勢在必得。
守軍守備森嚴,反抗激烈,矢石如雨,宣州兵死傷甚眾,未能攻下城牆,田頵不得不拔營暫退。
隨後,心有不甘的田頵又調集了大量艦艇,打算東渡錢塘江,以蛙跳戰術跳攻越州,同樣遭遇失敗。
其實田頵在未戰之時,就已經注定無法取勝。
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徐綰、許再思剛剛發動叛亂時,錢鏐一方就已經在“謀”上勝出,既預料到叛軍會求助於田頵,也預料到田頵會在杭州占不到便宜時轉攻越州,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交”上也取得了大勝,贏得了田頵背後老板——楊行密的支持。
反觀田頵,隻在“兵”和“攻城”上下了苦功夫。
田頵與錢鏐,根本就不在一個層級上,二者有著境界的差距。錢鏐對田頵有四個字的評價,非常精辟,“悖而無機”。
跳攻越州失利後,楊行密的使者來到了杭州以北數裏之外,這個地名叫“半道紅”。
使者向田頵傳達了楊行密的話,“趕緊給我回宣州!你要是不回來,我就讓別人代替你鎮守宣州。”
這是田頵最不願看到,也不得不麵對的事情,自己終究沒能贏得與時間的賽跑,在控製杭州之前得到了楊行密的退兵命令。
現在的田頵還不敢與老板楊行密公開決裂,於是收攏軍隊,帶著徐綰、許再思回歸宣州。臨走時,向錢鏐索要二十萬貫的勞軍費。
破財免災,錢鏐同意。
田頵又提出要錢鏐派一個兒子來做人質,並要求通過此子做聯姻,讓錢鏐的兒子娶田頵的女兒。
據記載,錢鏐有38個兒子,有史可查的是35個。
錢鏐把諸子叫到身邊,問他們哪一個願做田頵的女婿。沒有一個人回答。錢鏐於是強行攤派,打算讓錢傳球前去做人質。
錢傳球堅決不肯,氣得錢鏐幾乎想要處死他。
這時候,錢元瓘出來解圍,說願意赴宣州做人質。錢鏐很高興,立即命人準備。
錢鏐的妻子吳氏哭道:“為何要把孩子送入虎口?”錢鏐無言以對,錢元瓘再次幫忙解圍,說國家有難,豈能偷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後向母親磕頭行禮,再拜而出。
錢鏐也愛惜自己的孩子,不願把兒子送入虎口,但如果不送質子,戰爭就要無休止地進行下去,夜長夢多,恐怕還會生出其他事來。作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負責任的統治者,錢鏐隻能把個人利益放在集體利益之後,用自己的骨肉換一個太平盛世。
除了要消化外來的壓力和內心的痛苦,還要承受家人的不理解和埋怨,錢鏐委屈極了。在送錢元瓘出城的路上,錢鏐——這個一生戎馬的七尺漢子,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父子相擁,走一路,哭一路。
隨後,錢元瓘在幾個家丁的陪同下,從北門縋城而下,隨田頵一起班師宣州。
宣州田頵、潤州安仁義,都是楊行密手下的功勳大將,然而兩人在“徐許之亂”中的表現卻值得細細品味。
“徐許之亂”雖然被快速平定,但它卻如多米諾骨牌一樣,對江淮地區的政治格局產生了無比深遠的影響。有關它的蝴蝶效應,我們會在後文詳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