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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三圍太原(下)

  氏叔琮在城外深挖壕溝,構築土牆,修建了穩固的防禦工事,還每天都穿著寬袍大袖,在前線悠閑地踱著步子,向守軍展示自己的胸有成竹,瓦解河東兵的鬥誌。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李克用重返中原以來的一切成果,均被朱溫奪走。河朔、河中、昭義……就連革命根據地河東太原府,也危在旦夕。


  李克用召集諸將,商討對策。會議上,李克用難掩心中憂愁,告訴大家說,自己準備放棄太原,退守雲州,然後找機會東山再起。


  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堅決反對,說大王請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有我們幾個在,誓與太原共存亡!


  李存信則支持逃跑,“共存亡?隻怕是隻能共亡吧。如今,關東、河北的廣袤領土全被朱溫霸占,兵精糧足,麾下百萬雄師,而我們兵力也少、疆域也小,又困守孤城,再看他們,在城外興築堡壘、挖掘壕溝,作勢長期消耗。我們再遲疑下去的話,就真的插翅難逃了,活活困死,玉石俱焚。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如暫且戰略轉移到北方,徐圖後計,卷土重來,東山再起嘛!”


  李克用聽得頻頻點頭,好漢不吃眼前虧嘛,幹嘛非在太原跟朱溫死磕?


  李嗣昭、李嗣源等竭力勸阻,“太原,吾輩根基,不可輕舉妄動啊!”


  雙方爭執不下,李克用始終傾向於逃跑,回到人生起點。


  猶豫不決中,李克用想到一個人,這個人的觀點將成為他的最終決策。這便是李克用的妻子,劉氏夫人。


  李克用的劉氏夫人聰明機敏,智謀廣遠,且知兵事,文武雙全,常教導李克用的侍妾們練習騎射。“上源驛事變”中,正是因劉氏夫人的出色表現,李克用才化險為安,免遭滅頂。因此,李克用非常敬重劉氏夫人的意見,許多軍國大事最終都要找她來拍板。


  李克用告訴她,說我們準備放棄太原府,退守雲州了。


  劉氏一聽,柳眉倒豎,杏眼圓瞠,“誰出的主意?”


  “存信。”


  劉氏破口大罵,“李存信這個代北牧羊小兒,他懂個屁!你不是經常取笑王行瑜嗎?王行瑜當年棄城失勢,任人宰割,你分析地頭頭是道,挺透徹啊,今天為什麽要步他的後塵?況且你早年也曾避難於韃靼,險遭暗算,多少次死裏逃生,幸虧國家多難,你才有機會回到中原。現在我們屢戰屢敗,軍心渙散,你這時提出逃亡塞外,有幾人願意跟你走?且不說代北戎狄唯利是圖、形勢凶險,你真以為你能安全到達塞外?”


  李克用幡然驚醒,大悟而止,遂下定決心,要與太原共存亡。


  幾天後,河東各路兵馬向太原府集結,之前被打散的潰兵也逐漸收攏。


  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寧剛剛被任命為忻州刺史,走到半路途中,聽到了汴軍大舉包圍太原的消息,立刻調轉馬頭,返回太原,並對左右人員說道:“太原就是我的葬身之所!”極大提升了守軍士氣。


  李嗣昭與周德威不分晝夜地分兵四出擾襲,斬將奪旗,使得汴軍應對不暇,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此時,城外的汴軍又爆發了瘟疫,戰鬥力銳減。


  朝廷也派來特別調解員,詔令朱溫與李克用和解。


  朱溫借坡下驢,送個順水人情,接受和解詔書,班師河中。


  朱溫的戰略目標是去鳳翔奪天子,這次圍攻太原完全是在計劃之外。對於河東李克用,朱溫隻需要做出防守態勢,保證河東勢力無法幹擾鳳翔的核心戰場即可,隻是沒想到氏叔琮、朱友寧的自衛反擊戰取得了驚人的成效,一不留神推到了太原城下,如果能一鼓作氣拿下太原,當然是皆大歡喜,一旦受阻,便可班師,穩固既得利益,不存在任何遺憾。


  氏叔琮奉命撤退,與李嗣昭、周德威打了長時間交道的他,料定他們必然追擊,於是故意在高崗之上留下幾匹戰馬和軍旗,做疑兵之計。


  不出所料,李嗣昭與周德威果然率部追擊,也果然認定氏叔琮在高崗之後留有埋伏,不敢複追。


  氏叔琮得以安全撤回潞州。


  借著汴軍撤退的機會,河東李克用奪回了慈、隰、汾三州。


  第三次太原之圍有驚無險地化解,但這對河東勢力的打擊是非常大的,元氣大傷,此後一連數年,李克用都無力與朱溫爭霸。


  對李克用心理的打擊更是幾乎致命,甚至使李克用一度陷入信仰危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被打到懷疑人生。


  戰後,李克用召開會議,指出必須儲蓄糧食、修繕甲兵、強化防禦工事,以應對汴州方麵的威脅。。


  謀士李襲吉卻針鋒相對地表示反對,指出國家的富足不在於倉儲是否充實,軍隊的強大也不在於數量的多少,人民隻願意歸附有德之人。苛政猛於虎,橫征暴斂,隻會瓦解民心,動搖根基。


  李克用的建議看似相當合理,囤積糧草、招兵買馬、修築工事,然而秣馬厲兵必須在休養生息之後。如今大戰新敗,百業待興,不宜整兵備戰,大搞軍備競賽;囤積糧草,就是要加重人民的賦稅;廣募軍隊,就是向人民掠奪勞動力;修築城池,更是要征調民力。


  所以李克用的建議等於是橫征暴斂,加重人民的負擔,從而激化內部矛盾。


  任何事物都不能脫離外在環境而單獨存在。國家的大政方針同樣不存在“萬金油”,沒有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無論是重農抑商,還是閉關鎖國,都要放到特定的曆史環境中去評判。


  所以李襲吉引經據典,駁斥李克用“秣馬厲兵”的政策。


  隨後,李襲吉給出了自己的意見,說變法不如培養人才,改革不如遵循舊規。還舉例說韓建積蓄錢糧無數,是關西集團中家底最殷實的,卻第一個向朱溫投降;王珂也不斷變法,卻最終投降朱溫;定州王處直的城池高大,也臣服於朱溫;當年蔡州秦宗權的軍隊眾多,也照樣灰飛煙滅。


  變法也好,改革也好,必然會觸動一部分人的利益,而這部分人往往是位高權重的既得利益集團,從而引起他們劇烈的反彈和抗爭。從古至今,變法的背後都是無數的流血和犧牲。對於一個政權來說,變法和改革就等於做一次大手術。而對於現在的李克用來說,他的河東集團已經是百病纏身、奄奄一息,難以經受住折騰,所以李襲吉才會主張一動不如一靜,遵循舊製。


  李襲吉並不是反對所有的變革,他指出,應該從上而下地提倡節約,戒除奢靡,愛護人民、減輕徭役,勸課農桑,發展經濟;用武官平定禍亂,而由文官來治理百姓,錢糧的調度支取也該完善起一套嚴格的製度,司法係統也要加強規範化,不能濫賞濫罰,杜絕貪贓枉法。


  李襲吉也在“變法”,隻不過他把改革的矛頭指向了河東勢力的頂層圈子——沙陀貴族。


  李克用的親衛軍全部由沙陀人和其他少數蠻夷部族組成,他們往往野蠻凶殘,目無法紀,經常仗勢欺人,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給河東人民造成了極大的痛苦。


  要變法,先治他們。


  除了謀士李襲吉,李克用的兒子李存勖也十分反感這些沙陀貴族,勸李克用對其加以約束。


  李克用卻不以為然,替這幫“八旗子弟”開脫道:“他們追隨我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府庫空虛,無力負擔軍餉,甚至不得不靠出賣戰馬來勉強維持。而各地藩鎮都在高薪聘請勇士,如果我執法太嚴,他們必將一哄而散,各奔前程去了。等緩過這股勁兒來,再慢慢整頓軍紀吧。”


  李存勖無可奈何,隻好說些李克用愛聽的話,比如否極泰來,比如朱溫是靠蠻力和權術發展起來的,口碑不好,而咱家世世代代忠貞不二,雖然暫時落魄,但早晚能幹掉賊子朱溫。


  李克用聽了很是歡喜,認為兒子說的很有道理,於是更加對他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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