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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破局

  朱溫部將李讜等包圍了澤州,向刺史李罕之喊話勸降,“你向來倚靠沙陀李克用,如今,張宰相已經包圍了太原,大將軍葛從周也已經進駐潞州,不出十天半個月,沙陀連藏身的地洞都找不到了,你還何處求生呢?快投降吧。”


  李存孝生擒孫揆之後,立刻率援軍赴援澤州,聞聽此言,怒不可遏,立即點齊五百精銳鐵騎,衝到汴軍營寨之外,繞著營寨挑敵罵陣,“我,就是找地洞的沙陀人,正想用你們的肉來喂飽我的手下,讓你們肥的出戰!”


  打人無好手,罵人無好口。李存孝堵門罵大街,越罵越三俗。


  汴將鄧季筠也是一員猛將,不堪其辱,出營單挑,結果被李存孝一合生擒。汴軍肝膽俱裂,士氣崩盤,當天晚上,李讜率軍逃走。


  李存孝與李罕之緊追不放,追到馬牢山,大破汴軍,俘斬以萬計,還覺不解氣,又繼續追殺,從山西一路追到河南,追到懷州(今河南省沁陽市)才返回。


  李存孝兵不解甲,回戈繼續救援潞州。


  潞州的葛從周見澤州汴軍已經崩潰,隻得在河東軍完成戰略合圍之前棄城逃走,為汴軍保留了一部分生力軍。


  至此,正南方麵軍的軍事行動宣告失敗。


  朱溫沒能從中獲得任何好處,反而折了許多兵馬,不禁大怒,嚴厲斥責諸位敗軍之將,並將澤州失利的李讜斬首示眾。


  李讜,黃巢草軍出身,但他不是朱溫嫡係,他實在黃巢進駐長安之後才投的草軍,不隸屬朱溫。“王滿渡會戰”時,與葛從周等一起投降朱溫。此次征澤州,汴軍的總指揮是朱溫長子朱友裕。敗軍問責,總不能殺親兒子吧,所以隻能甩鍋給李讜,理由是“頗違節度”,意思是總指揮朱友裕調度得當,並無過失,但你不聽話,以致失敗,該殺。


  肅清南麵的威脅之後,李克用任命康君立為昭義軍留後,命李存孝當汾州刺史。這讓李存孝大失所望。


  李存孝自認為生擒孫揆、救澤州、收潞州,功居第一,理所應當坐鎮潞州。可幹爹卻把潞帥的位子給了康君立,簡直是豈有此理。氣得他一連好幾天都吃不下飯,動不動就殺人泄憤。


  現在,隻剩下西麵的由宰相張張浚親自掛帥的中央集團軍了。


  一場精彩大戲這才拉開帷幕。


  精彩的中央軍

  大軍行動之前,昭宗皇帝親自登上安喜樓,為張浚餞行。張浚請昭宗屏退左右,說有機密報告。


  撤去閑雜人等,張浚自信滿滿地說道:“陛下容我先摒除外患,然後再為陛下鏟除內憂!”在中央朝廷非正式的口語中,“外”指的就是地方藩鎮,“內”指的是宦官。


  張浚又口出狂言,而他不知道的是,大宦官楊複恭就在暗中偷聽。


  聽聞此言,楊複恭驚出一身冷汗。


  隨後,楊複恭帶領著禁軍將領向張浚餞行。楊複恭給張浚敬酒,張浚推辭不飲。楊複恭陰陽怪氣地譏諷道:“宰相大人手持尚方寶劍,握有帝國重兵,幹嘛這麽不爽快?”


  張浚斜眼一瞥,冷哼一聲,說道:“等我滅了李克用,班師凱旋歸來,就讓你見識見識我有多爽快!”


  一句話又讓楊複恭汗流浹背。


  楊複恭與李克用的關係源遠流長,可以算是世交,彼此利益相關,榮辱與共。原本就反對朝廷對李克用動武,而張浚又三番五次暗示要鏟除楊複恭,楊大公公豈能坐以待斃?

  牛徽和大多數朝廷官員一樣,隻是看空這次軍事行動,楊複恭則是“做空”,暗中破壞、阻撓,充當河東李克用的內奸,為中央軍的慘敗埋下了伏筆。


  張浚率軍出陰地關,目標太原府。


  李克用派老將薛誌勤、李承嗣率三千人在洪洞縣構築第一道防線,派李存孝率五千人構築第二道防線,應對大軍進犯。


  鎮國節度使韓建率三百敢死隊,趁夜劫營,偷襲李存孝。不料走漏了消息,李存孝將計就計,設下埋伏,大破韓建。中央軍初師不利。


  其實說破天,也不過是損失三百人的小失利。結果靜難、鳳翔主導的關西集團軍聞風而逃,霎時間,中央集團軍崩潰。河東軍一路追殺,將中央軍逼回到洪洞縣以南的晉州。


  真是一觸即潰。


  為了鼓舞士氣,張浚親臨戰場,指揮作戰,又被殺三千多人。於是靜難、鳳翔、保大、定難四鎮之兵就一溜煙兒地搶渡黃河,各還本鎮。隻剩下了張浚帶來的禁軍和朱溫派來的宣武軍,總共約一萬人。


  張浚這才明白什麽叫戰爭。遠不是他想象中的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從此,張浚閉門堅守,再也不敢出戰。


  李存孝跟部將商議,認為張浚雖然陰損蠢壞窩囊廢,但好歹也是當朝宰相,天子近臣,所率部眾也是天子禁軍,河東軍投鼠忌器,總要給朝廷留一絲薄麵,也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於是李存孝轉而進攻晉州以南的絳州。絳州刺史棄城逃走;隨後,圍攻晉州的河東軍主動後撤五十裏紮營,主動為張浚留出一道逃生缺口。


  張浚與韓建顯然是對李存孝的放水行為毫不知情。由於後路絳州被抄斷,張浚隻能先往東,翻越王屋山,逃到孟州,臨時強拆了幾間民舍,用木板拚湊捆綁城簡易木筏,狼狽渡過黃河,再往西折返,逃向東都洛陽。


  放走張浚之後,李存孝才敢拿下晉州,之後又瘋狂剽掠了慈州、隰州等黃河以東區域。


  張大宰相是光屁股推磨——轉著圈兒的丟人。


  昭宗皇帝接到了征剿大軍全線潰敗的消息,一籌莫展,又接到了一封來自李克用的奏章,那份囂張躍然紙上:


  “我們祖孫三代蒙受四任先帝的恩寵,破龐勳、除黃巢、黜李煴、保義武,功勳顯赫,陛下今天能坐上龍椅,未嚐不是我們沙陀人的血汗功勞!

  如果說我的罪責是進攻雲州,那麽拓跋思恭奪取鄜州、延州,朱溫進攻鄆州、徐州,陛下為何不發兵討伐?獎勵他們,卻弄死我,搞雙重標準?


  當朝廷有難時,誇我是韓信、彭越、伊尹、薑子牙,等時局穩定了,就罵我是戎、羯、胡、夷。天下手握重兵的藩鎮,難道就不擔心將來有一天也會遭受我現在的不公?胡人的命也是命!

  退一萬步講,即便我有罪,中央要討伐,那也該依照國法,按部就班,哪兒能乘人之危(潞州危機),落井下石?偉大光榮正確的大唐天子啊,怎麽這麽下三濫臭流氓不要臉?

  我已經集結蕃漢將士五十萬,僥幸戰勝了張浚,我這就率領輕騎兵叩打宮門,叩頭在金鑾殿之下,當麵向陛下傾訴奸邪小人謀害忠良的委屈,把曆代先帝讚揚我的詔書送回皇家祖廟,然後聽候發落,甘願受死。”


  文縐縐的侮辱謾罵,赤裸裸的軍事威脅。


  昭宗與滿朝文武震驚恐懼,被迫向李克用示好求和:


  詔貶宰相張浚為鄂嶽道觀察使,貶宰相孔緯為荊南節度使。


  貶來貶去,兩位戰爭元凶依然是副省級幹部。


  李克用當然不同意這個價碼,於是再上奏章:


  “張浚騙取、利用陛下的信任,用陛下的萬世基業做他一時功名的賭注。知道我跟朱溫之間有仇怨,就私下與之結交。朝臣私交藩鎮,豈非大忌?現在,我已經被剝奪了一切官職和爵位,不能回原先封鎮,天下之大,卻無有我的容身之所,沒辦法,隻能帶著我的軍隊到長安,請陛下您老人家給指條明路。”


  照方抓藥,還是這套,帶兵詣闕。


  昭宗無奈,再下詔,貶張浚為連州(今廣東省連州市)刺史,貶孔緯為均州刺史;同時,恢複李克用的一切官爵,命他回太原府。不久,又給李克用加使相銜,恢複澤州刺史李罕之的官爵,再貶張浚為秀州(廣西省桂平縣)司戶。


  不能逼天子太甚,李克用適可而止,掙足了麵子,班師太原府。


  楊複恭也等來了報仇的機會,派人在長安城東伏擊孔緯,將其財產輜重劫掠一空,孔緯僅逃出一命。


  張浚哪兒敢隻身奔赴遙遠的兩廣地區?他這才認識到楊複恭的陰險毒辣,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活著到廣西,於是半路開溜,投奔了華州韓建,並與孔緯一起秘密向朱溫求救。


  “請看在黨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這是張浚、孔緯的可憐之處,他們自始至終都不是掌控遊戲的主角,更不是棋局的設計者,他們一直都是被人利用、受人操控的棋子。他們的平步青雲、榮登相位,不是因其才思敏捷、文章娟秀,他們掛帥出征,更不是因其文韜武略、運籌帷幄。一生榮辱,盡由他人擺布。


  可惜,他們都沒有參透。特別是張浚,始終認為自己才是頂層設計者。


  現在,就連他們的去留生死問題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也不掌握在所謂的道義、法律手中,而是淪為兩大強藩——李克用和朱溫博弈的工具,淪為中央與地方談判的籌碼。


  朱溫上疏朝廷,為張浚、孔緯伸冤,他李克用能帶兵逼宮,我朱溫就不能嗎?陛下,要不然我也當麵找您掰扯掰扯?

  昭宗皇帝如履薄冰,手心手背都是刺兒,誰都不敢得罪,隻能從中和稀泥,再下一道詔書,撤銷之前的貶謫令。


  什麽金口玉言呀、一言九鼎啦……嗬嗬,皇上也有放屁的生理需求。


  至於張浚、孔緯,皇上金口玉言:“愛哪兒哪兒。”不管了,你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


  二人最終還是選擇留在華州,躲在鎮國軍節度使韓建的庇護下。


  李克用憑一己之力,挫敗中央朝廷與地方藩鎮的聯合軍事行動,沉重打擊了昭宗皇帝削藩的自信心,更是摧垮了中央朝廷僅存的那點威嚴,使得天下藩鎮對帝國最後的敬畏也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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