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揮淚斬朱珍
朱珍看到李唐賓,原本氣就不打一處來,又見他包庇部將,還以下犯上,無理取鬧,頓時勃然大怒,斥責他目無法紀。
劈頭蓋臉地一頓罵,讓來找麵子的李唐賓更加沒了臉麵,惱羞成怒,然而又無法在責打嚴郊一事上得到便宜,情急之下自亂陣腳,竟然口不擇言,哪壺不開提哪壺:
“朱珍,你不要欺人太甚!分明是對我先前的檢舉揭發心存怨恨,借故給我穿小鞋,濫用職權,公報私仇!”
李唐賓是沒理找理,拿話遮羞臉兒,卻一句話戳中了肺管子。
隻因李唐賓捕風捉影,險些要了朱珍的老命,還沒找他算賬呢,今天他自己倒先提起來了。霎時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朱珍再也壓製不住怒火,下令將李唐賓綁了,然後親自揮劍將其斬殺。
當李唐賓的鮮血噴濺到朱珍臉上時,朱珍清醒了。
全軍上下,朱珍誰都能殺,唯獨不能殺李唐賓。可他偏偏就殺了李唐賓。
李唐賓是朱溫安插在朱珍身邊的眼線,相當於監軍、政委。如果是李唐賓殺了朱珍,算執行公務,清理內患,合理合法;而如果朱珍殺了李唐賓,那就真的是陰謀叛變了,跳進黃河洗不清。
事到如今,後悔也晚了。
朱珍急忙派出心腹,快馬加鞭趕去朱溫那裏匯報情況,就說李唐賓謀反,被及時發現並被誅殺。朱珍千叮嚀萬囑咐,務必先去大軍師敬翔那裏報告。
此事若有敬翔從中斡旋,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朱珍親信馬不停蹄馳奔汴州,滾鞍落馬,焦急萬分地向敬翔轉述了事情的經過,滿臉的“天要塌了”。
敬翔聽得是心驚肉跳,心中暗叫不妙,然而臉上卻裝得心平氣和,好像這根本不叫個事兒。
“哦……怎麽個情況?我沒太聽清楚。”
“哎呀,大事不好啊!”使節口幹舌燥,上氣不接下氣,心急火燎地又複述一遍。
“哦……我還是沒太聽明白……”
敬翔不厭其煩地讓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一直持續到夜晚降臨。
再好笑的笑話,重複一千遍,也會覺得索然無味。再著急的事情,重複一千遍,也會心如止水。
如果讓使節以這副模樣、這種情緒去見朱溫,還不是火上澆油?必須先讓他冷靜下來。
再者,拖到晚上再稟報朱溫,也是讓朱溫的命令無法立即執行,可以用時間做緩衝,抵消掉朱溫的衝動。
敬翔單獨麵見朱溫,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告訴他始末緣由。
敬翔和朱珍,一文一武,是朱溫的左膀右臂,二人都有長時間陪伴朱溫的經曆,都比較了解朱溫。但朱珍隻了解其表,而敬翔深知其裏。
朱珍認為朱溫一定會怒不可遏,所以才讓敬翔從中調解。
實際上,朱溫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驚詫。
上一次朱珍私迎家眷,犯了軍中大忌,這是二人之間的心結。直至李唐賓斬關夜奔,報告朱珍私宴部署、圖謀不軌,朱溫也相信這是誤會,好言撫慰之。
這一次,朱珍衝動之下擅殺李唐賓,也絕不是要謀反。否則,他也不會第一時間派人快馬加鞭前來匯報情況,主動投案自首。
朱溫相信朱珍不會謀反,問題是朱珍是否相信朱溫相信朱珍不反?
這種情況下,朱溫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有可能刺激到朱珍,從而導致朱珍真的走向叛變。這才是朱溫和敬翔最擔心的問題。
一定不能刺激朱珍。既然朱珍汙蔑李唐賓謀反,那就按他說的去做。
次日一早,朱溫下令:逮捕李唐賓妻兒老小,收入大獄,嚴加審訊。
朱溫所作的一切,都是努力向朱珍證明:我不僅相信你不反,並且相信你相信我相信你不反……
朱珍被感動了。他相信與朱溫的革命情誼是牢不可破的,是經得住任何考驗的。
他幼稚了。
“信任你”與“弄死你”並不矛盾。
大唐龍紀元年(889)七月,秋高氣爽,朱溫率領大隊人馬按照原計劃前往蕭縣前線視察工作。
朱珍出城三十裏迎接。儀仗隊軍容齊整,盔明甲亮,淨水潑街,黃土墊道。
朱珍滿心歡喜地迎接大領導視察,期盼看到朱溫豐收般喜悅的笑臉。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張肅殺的臉,讓他感受到了秋風掃落葉的寒意。
“為何要殺李唐賓?”朱溫怒發衝冠,厲聲嗬斥。
朱珍的舌頭像是被人刷了強力膠,牢牢地貼在上牙膛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也沒有辯解的機會,兩旁邊早已閃出虎背熊腰的衛士,將他繩捆索綁。
沒有強詞奪理地辯解,也沒有哭天抹淚地哀求,朱珍在驚駭錯愕之餘,隻發出一聲歎息,
“哎——”
先前,朱珍去山東一帶募兵時,他的偏將張仁遇以戰局變化多端為由,想申請先斬後奏的特權。那時,朱珍冰冷地問了一句,“怎麽,一個偏將也想專殺?”隨即將張仁遇斬首示眾,以整頓軍紀。
人家張仁遇隻是申請一個專殺之名,你朱珍就將人家誅殺,現在你已然有了專殺之實,還奢望得到寬恕嗎?
朱珍明白,自己今日必死無疑。算啦,勇敢一些,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樣,帶著最後的尊嚴,慨然麵對吧。
中軍帳裏,朱溫餘怒未消,怒氣衝衝地宣布了朱珍的罪狀——擅殺大將。隨後宣布了處理意見——斬首。
霍存等幾十位將領齊刷刷跪倒,替朱珍求情。
這個說就念朱珍追隨主公多年,又立有無數戰功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那個說,大敵未滅,先斬主將,於軍不利,望主公三思……
朱溫暴跳如雷,一腳踹翻了麵前的桌案,大聲吼道:“他殺李唐賓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們求情!”順手抄起所坐的小馬紮,用力擲向諸將(太祖大怒,舉胡床擲之)。
最後,朱溫還是念在舊情,改斬為縊,給朱珍留了個全屍。
朱珍伏法後,朱溫提拔另一位嫡係幹部龐師古為徐州前敵總指揮,接替朱珍的位置。
李唐賓、朱珍的相繼死亡,為汴軍頭上籠罩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陰雲之下,汴軍奉命對徐州展開新一輪攻勢,朱溫親臨城下督戰。
無聲細雨慷慨而執著,綿延不斷。連日的秋雨成了徐州城最堅固的防線,迫使朱溫不得不含恨退兵。
徐州,又是一塊兒到了嘴邊而吞咽不得的肥肉。
蕭縣擅殺帶來的徐州陰雲,宣告著朱溫VIP會員的終結,從此開始,朱溫的運氣陡轉急下,黴運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