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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走下神壇的田令孜

  李克用這次不打長安,與“上源驛事變”不打汴州是一個道理。


  王重榮、李克用聯合上疏,請聖駕還宮,同時列舉田令孜罪狀,請求聖上誅殺奸佞田令孜。


  李克用沒進長安,就讓田令孜陷入被動。輿論開始偏轉,“奉詔討賊”的謊言被戳破,“清君側”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田令孜竊權禍國的行徑婦孺皆知,再也無法掩蓋,僅存的政治優勢蕩然無存,形勢不容樂觀。


  朱玫和李昌符也看出了田閹一黨的外強中幹,特別是其政治優勢的喪失,使二人產生了動搖,開始對李克用、王重榮暗送秋波。


  鳳翔是待不下去了,田令孜決定出大散關,先到興元暫避風頭。


  唐僖宗已經是個23歲的小夥子了,也懂一些事情了。田令孜對他的態度也早就發生了轉變,隨著軍政大權集於一身,田令孜懶得繼續偽裝、哄騙,越發驕橫凶暴,恐嚇威脅是家常便飯。


  唐僖宗看清了幹爹的真麵目,卻也無力改變這一切,隻能向身邊的侍從偷偷訴苦,經常是說著說著就哭出聲來。唐僖宗像極了漢獻帝。


  大唐光啟二年(886)正月初八,田令孜請聖上移駕興元府,唐僖宗斷然拒絕。


  當天晚上,田令孜率領武士闖進皇帝臥室,強行把唐僖宗帶走,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人知道。


  翰林承旨杜讓能(杜審權之子)恰好值夜班,聽到消息後徒步追趕,追出城外十餘裏,撿到一匹被遺棄的沒有韁繩的馬。杜讓能解下褲腰帶,拴在馬脖子上,繼續追趕,終於在寶雞追上聖駕。


  第二天,才有部分官員陸陸續續前來報到。絕大部分官員都在半路途中遭遇強盜的搶劫,官服等行李物資全被搶走,連皇家祖廟的曆代皇帝牌位也被搶走。


  田令孜在寶雞臨時安頓下來,擢升孔緯為禦史大夫,命他回後方召集文武百官,來寶雞組建流亡政府。


  組建流亡政府,是田令孜的最後的救命稻草。


  雖然有皇帝詔令,但誰都知道那是出自田令孜之手。且天子聖駕是被非法挾持,“寶雞流亡政府”的合法性是很值得商榷的。


  所以當孔緯帶著聖旨抵達鳳翔後,意外地遭到了全體中央官員的一致拒收。宰相蕭遘、裴澈聲稱有病在身,拒絕與孔緯見麵,其他文武百官也以各種理由推辭去寶雞報到。


  孔緯悲憤交加,老淚縱橫,哭泣道:“就算是普通百姓,親戚朋友要是遇到困難,我們也要想辦法去幫助他。何況是天子?天子出奔在外,受辱蒙塵,你們這些做臣子的,又豈能袖手旁觀!”


  官員們自知理虧,於是答應奉詔去寶雞,“但……多給幾天時間,我們要收拾一下……”


  孔緯氣得渾身發抖,怒道:“我妻子身患重病,馬上就要斷氣了,我都拋下不管而忙公事。你們居然能夠如此大言不慚,告辭了!”拂袖而出。


  孔緯找到鳳翔節度使李昌符,請求他派騎兵護送自己回寶雞複命。


  李昌符被孔緯的忠義所感動,於是贈送給他行裝、路費,派精銳騎兵護送他啟程。


  宰相們之所以躲著孔緯和聖旨,是因為他們另有打算。


  營救天子

  宰相蕭遘,祖上多人出任過宰相,懿宗朝王鐸知貢舉,蕭遘與韋保衡同年及第。之後,遭韋保衡排擠。僖宗即位,“保研黨”覆滅,蕭遘得以重起,進入朝廷。僖宗幸蜀時,拜為宰相。


  蕭遘明白,“寶雞流亡政府”是非法的,隻有“鳳翔流亡政府”才是合法的。當務之急應該是速速發兵,營救天子。


  中央各級官員達成共識,既要把天子搶回鳳翔,又不能“抗旨”。具體的做法就是指使鄰近藩鎮出兵奪天子,而對於寶雞方麵來的“聖旨”則要嚴格執行“兩不”原則,即“不見使節,不接聖旨”。


  正巧,邠州奏事判官李鬆年因公出差到鳳翔,蕭遘便以宰相的身份讓李鬆年轉達一條命令:讓邠寧朱玫出兵,把皇上迎接回來。


  於是,朱玫奉命派五千騎兵,來鳳翔報到,聽候宰相差遣。


  孔緯與朱玫的五千步騎兵是前後腳到的鳳翔。這才是蕭遘等宰相躲著孔緯的原因。


  蕭遘等人不方便與他見麵,更不能向他解釋,也就造成了孔緯的誤會。


  誤會就誤會吧,救皇上要緊。


  在宰相蕭遘等人的勸說下,朱玫與李昌符聯兵出擊,解救被田令孜劫持的唐僖宗。大軍一舉擊敗前來攔截的神策軍,追兵與唐僖宗近在咫尺,擂鼓聲、呐喊聲已經清晰可辨。


  田令孜押著唐僖宗倉皇南下,派禁軍死守寶雞以東的石鼻,拖延追兵。


  通往巴蜀的道路狹窄崎嶇,潰逃的軍隊和逃亡的難民混雜在一起,把道路堵塞得水泄不通,寸步難行。


  田令孜任命王建、晉暉充當“清道砍殺使”,用刀劍砍出一條血路。


  王建帶領五百名士兵,見人就砍,不分士兵、平民,不管老弱婦孺,五百人就是一台血腥推土機,大踏步往前走,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前麵本沒有路,殺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唐僖宗被迫在屍山血海中前行。


  鳳翔追兵為了阻止唐僖宗逃進蜀地,放火焚燒棧道。等唐僖宗趕到時,棧道被焚毀約有一丈多長,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王建把傳國玉璽牢牢捆在腰上,攙扶著唐僖宗,從熊熊火焰和滾滾濃煙中跳躍而過。


  夜晚,田令孜用幾塊兒木板臨時搭了一個窩棚,權且算作唐僖宗的行宮了。這是當前條件下的最高規格待遇,其他人隻能露宿。


  就這個破窩棚,也隻是充當一個象征意義,以示天子與平民的不同,而毫無實際意義,因為它連最基本的遮風擋雨的功能都不具備。


  破窩棚之下,連張草席、枕頭都沒有。


  王建跪在地上,讓唐僖宗枕在他的大腿上。整整一夜,王建都沒有休息,也沒有進行飲食。


  那畫麵太美。


  等唐僖宗睡醒之後,頗受感動,解下身穿的禦袍,賞賜給王建,“朕實在沒有其他東西能夠賜給你的了。這上麵有朕的眼淚(原文有這句),還有你的溫存(但沒這句),你就拿它做個紀念吧。”


  緊趕慢趕,田令孜一行人剛剛通過大散關,就得到消息:石鼻防線全線崩潰,朱玫已經追到大散關。


  朱玫、李昌符派人阻塞所有險要道路,燒毀驛站馬車,前堵後追。田令孜一行人隻得另辟蹊徑,繞道小路繼續逃亡。有三四次,唐僖宗差點兒被追兵抓住,終於在王建等“隨駕五都”的保衛下,順利翻越秦嶺,抵達興元府。


  田令孜命令“隨駕五都”分別在險要關口駐軍,並派人整修棧道,恢複交通。


  至此,武力搶奪唐僖宗的計劃宣告失敗。即便關西聯軍攻入興元府,田令孜也可以把唐僖宗繼續挾持到成都,更何況天子在田令孜手上,關西聯軍投鼠忌器。


  宰相蕭遘的做法是帶領文武百官集體上疏,揭發田令孜的罪惡,請求聖上誅殺田閹。


  誰都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做法。要不然,他們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


  朱玫找到蕭遘,說出了自己的新辦法:擁立新君。


  “皇帝離開長安已有六年之久,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好不容易才將長安收複,想不到皇上竟然把功勞算在宦官頭上,把大權交給閹割過的人,以致天下大亂。而今,無故調動藩鎮,招來滔天大禍,不得不再次出逃。前幾天,我奉你的命令前去接駕,卻遭無端指責,好像是我要劫駕似的。依我看……是不是可以換個思路來解決問題?”


  “朱公有何高見?”


  “李姓皇族子孫還有很多,事已至此,不妨另行擁立一位……”


  蕭遘斬截道:“胡說!聖上主政十四年,並無重大過失,隻不過是田閹專權。聖上每次談及大權旁落,都會悲痛落淚。且這一次,聖上無意出奔,是田閹率士卒強行脅迫,一切罪責都在田令孜,天下誰人不知?”


  朱玫低著頭,知道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說是糊弄不了宰相的,但臉上的表情也顯示出了不服氣。


  蕭遘繼續說道:“擺在你麵前的,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率部返回本鎮,上疏請求聖駕還宮。至於廢立之事,免開尊口!”


  朱玫是鐵了心要做董卓了。他之所以提出擁立新君,是因為在石鼻捕捉到一位李姓皇族成員,嗣襄王李煴。


  李煴是唐肅宗的玄孫,由於生病,逗留石鼻,被朱玫俘虜。


  朱玫如獲至寶,頓生廢立之心。


  本以為戰事陷入僵局,且田令孜動輒以天子名義發號施令,大家苦不堪言,擁立新君之事必然會一呼百應,卻沒料到以蕭遘為代表的文官集團如此頑固不化。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動作要快,以免夜長夢多。


  朱玫召集文武百官,宣布道:“我擁護李姓皇族的一位親王承繼大統,重建帝國,膽敢反對的,斬首!”


  朱玫請蕭遘撰寫李煴稱帝的奏章,蕭遘推辭說文思衰退,拒絕起草。於是,朱玫逼迫鄭昌圖執筆。


  李煴接受了文武百官聯名擁護他當皇帝的奏章,並在朱玫的保護下,返回長安。


  需要一提的是,崔安潛在這個時候向李煴遞交了宣誓效忠的信件。這成為崔安潛的一大人生汙點。


  田令孜想緩和與王重榮的關係,給他加授官職,並要求他調撥十五萬斛糧食。王重榮回複:不殺田令孜就不給糧食。


  文武百官在擁立李煴之前,也不斷上疏請殺田令孜。


  天下藩鎮軍閥也紛紛上疏,請求誅殺田令孜。


  現在,呼籲誅殺田令孜,已經成為一種時尚,是政治正確,是各大鍵盤俠忠君愛國的體現。


  蝴蝶效應,一係列的陰差陽錯導致局麵徹底失控。在欲望的驅使下,棋局自發進化,超出了頂層設計者的預期。


  田令孜最初隻是想與王重榮爭奪鹽利,可短短幾個月之後,田令孜卻墜下神壇,由隻手遮天落得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手中唯一的政治資源——天子,也遭受到來自新君李煴的致命打擊。


  不,還有機會。田令孜不會坐以待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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