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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宰相不和

  宰相不和

  長安的戰事陷入膠著。雖然多路藩鎮圍駐在長安四周,卻少有實質性進展。他們中大多數人看長安的眼神不是虎視眈眈,而是含情脈脈。


  當時民間最流行的一項活動是民變,軍隊最流行的活動是兵變。


  與王重榮聯兵駐紮於河中的昭義軍就突發兵變,殺死節度使高潯,然後撤兵回歸本鎮。這位剛剛為帝國收複華州的高潯,沒有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卻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下。


  昭義兵變,使得東路軍勢力減弱。


  駐紮興平的鳳翔兵團也發生了兵變,行軍司馬李昌言率部放棄興平駐地,調頭回戈,圍攻鳳翔總部。聯軍總司令、鳳翔節度使鄭畋親自登城,與之對話。


  李昌言叛軍逼鄭畋交出兵權。


  鄭畋悲憤交加,哀歎道:“也罷。隻要你們能為國家消滅黃巢反賊,也算是建功立業了。”於是把權力交給李昌言,自己則投奔到了成都。


  鳳翔兵變,在唐末的所有兵變中,算是最溫和的了。沒有發生流血事件,沒有誅殺節度使。但是,它的影響卻是最為惡劣、最可恥的。因為鄭畋不僅是鳳翔節度使,還是這次收複京師的聯軍總司令。


  李昌言的鳳翔兵變,不僅使西路軍勢力減弱,更是趕走了總司令,宣告了聯軍的實質性解散。


  而唐僖宗念念不忘淮南還有一支生力軍,他堅信,隻要淮南高駢一出手,草軍立刻化為齏粉。


  在黃巢攻占廣州之前,高駢曾擬定了一份氣吞山河的圍剿計劃,卻被朝廷否決,一怒之下,上疏大罵朝廷昏暗。


  高駢雖然氣急敗壞,不顧君臣大體,但他的謾罵並非空穴來風。


  朝廷的核心決策層確實存在爭權奪利的現象,而黃巢之所以能一步步做大,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於朝廷內鬥。


  草軍興起時,宰相盧攜推薦了宋威。然而宋威的屢戰屢勝卻引發了宰相王鐸的不滿,又因王鐐被俘的關係,“主戰派”盧攜與“主和派”王鐸明爭暗鬥,“鄧州請降案”成為鬥爭的小高潮。


  前文詳述過,第一回合的較量以王鐸的勝利暫時告一段落。王鐸親自掛帥,宋威等人被撤職,盧攜也遭冷落。


  等黃巢盤踞在廣州,請求招安的時候,盧攜看到了翻盤的機會,發起了第二回合的較量。


  當時,宰相鄭畋主張接受黃巢條件,理由是國力空虛,暫時無法平定賊寇。同時,鄭畋指出,賊勢之所以浩大,是因連年災害,民眾苦於饑荒,等到風調雨順,饑民自然散去,草賊即可自行瓦解,那時才是征討的最佳時機,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


  鄭畋的主張跟當年平定“裘甫之亂”、“龐勳之亂”如出一轍,計曰釜底抽薪。


  朝中大多數人是支持鄭畋的。


  如此一來,就會出現一個頗為詭異的結局:“主戰派”宰相王鐸贏了,“主和派”宰相鄭畋也贏了。而隻有盧攜的處境最尷尬,成了最失意的人,在朝中的地位將一落千丈。


  盧攜想出一個一石二鳥的高招,既要瓦解主和派,又要打壓主戰派。於是他先拉攏前宰相、駙馬爺於琮,奏言廣州一帶繁華富庶,支撐了全國一半財政收入,不可落入賊人之手。


  之後,盧攜積極舔菊田令孜,尋求朝內支持,同時極力推薦高駢。


  有了田令孜的支持,就等於有了最終結果。雖然絕大多數朝臣都支持鄭畋的建議,但朝廷仍然采納了盧攜的建議。


  最終決定,授予黃巢一個保安隊長的職位。就跟授予齊天大聖弼馬溫一樣。


  鄭畋無奈,對盧攜說道:“國家的命運,其實就掌握在咱們三四個人的手中。草賊擁裹數十萬之眾,橫行天下,而高駢又玩寇不前,您卻將帝國命運全部賭在高駢身上。一旦高駢不如您所願,我真不知天子聖駕該往哪兒逃啊!”


  盧攜很不高興,杠精附體,與之爭論起來,“開玩笑,高駢會幹不過黃巢?”


  說曹操曹操到。恰逢高駢的一封奏章送到,大意是說攘內必先安外,建議先穩定南詔,兌現之前的和親承諾。


  盧攜當然要為高駢背書,極力建議朝廷不要再推三阻四了,既然答應了和親,就該及時下嫁一位公主,以免南詔再興刀兵,我們也好集中精力對付草賊。


  與南詔和親,是個曆史遺留問題了。當初高駢在西川擊退了南詔,興建成都外城,派大和尚景仙出訪南詔,答應下嫁一位公主,以換取兩國和平。於是南詔不再騷擾大唐邊境,而和親的事情卻一直擱置。


  期間,南詔國主世隆去世,其子隆舜即位。隆舜念念不忘和親之承諾,屢次派人前來催促。


  朝中持反對觀點的人居多,例如崔安潛、鄭畋。崔安潛更是以“賤隸”稱呼南詔國主。


  他們的理由很充分,有損國威。


  首先,南詔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蠻夷番邦,版圖不過是一個雲南郡,娶大唐公主,純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其次,本次和親嚴格來講,是沒經過朝廷授權的。是一個地方節度使擅作主張,派了一個和尚,簡直是瞎胡鬧。


  當然也有支持者,比如高駢,因為他是始作俑者,再比如盧攜,因為他跟高駢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政治利益共同體。


  盧攜仗著有田令孜的撐腰,極力推動與南詔的和親,並引用高駢的奏章,連哄帶嚇唬。


  “黃巢草賊還沒搞定,怎能再與南詔開啟戰端?”


  鄭畋不以為然,說道:“即便開戰,又當如何?”


  “哼!”盧攜撇撇嘴,“南蠻雖然不比天朝富庶,卻也不容小覷。近二十年來,兩次攻陷安南及邕管地區、一次深入黔中、兩次進犯西川,使我大唐苦於兵戈,你難道不知道?”


  鄭畋點點頭,“正因如此。公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有道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南蠻窮兵黷武,十幾年征戰,自身也深陷戰爭泥潭,國力被掏空。征兵已經征到15歲以下,婦女則要耕作以充軍用。南詔自身尚且不保,哪兒還有能力攻擊我大唐?”


  盧攜又說道:“非也非也。您太天真了。南詔之所以遲遲沒有發動進攻,是因為對大唐還抱有一絲希望。如今,倘若希望徹底破滅,你能保證他們不會狗急跳牆?”


  鄭畋還是不同意,“一個地方藩鎮,西川節度使,派一個和尚,就把大唐公主嫁出去了,這不是開玩笑嗎?高駢這是賣主求榮!臣子居然賣主子的閨女,這本身就是大逆不道!”


  盧攜急了,“你懂什麽?這叫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你怎麽不把你閨女權宜過去呢?”


  “我把你大爺權宜過去。”


  “你大爺。”


  “你大爺!”


  盧攜與鄭畋是表兄弟,姨表親。所以罵大爺不能罵娘、罵姥姥。


  兩個當朝宰相爭紅了臉,由爭辯變成了罵街。最後盧攜一怒之下,拂袖而出。


  盧攜是真生氣了,過於激動,甩袖子的幅度太大,把桌上的一方硯台甩到了地上,摔碎。也有種說法,是盧攜抄起硯台,砸鄭畋未中。


  消息傳來,唐僖宗非常生氣。宰相爭論,臉紅脖子粗,互爆粗口,還疑似扔板兒磚互毆?成何體統!於是將二人全部撤職,罷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當然罷相隻是天子的一種姿態,為了宣示百官,讓大家以後文明守禮,構建和諧社會。半年後,盧攜因跪舔田令孜而重新榮升宰相,鄭畋則被外放到鳳翔,成為鳳翔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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