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子幸蜀
天子幸蜀
黃巢入主長安,唐僖宗倉皇出逃,駕幸蜀地。
蜀地是唐朝皇帝的禦用避難所,著名的“安史之亂”時,唐玄宗李隆基就西逃至此,徐圖興複。權閹田令孜也正是以此為吉兆,勸唐僖宗效法玄宗皇帝。
為了打造一個安穩的大後方,田令孜唆使唐僖宗“擊球賭三川”,讓其心腹擔任了蜀地的一把手,算是為西逃打前站。其中,田令孜的哥哥陳敬瑄,出任西川節度使,替換了崔安潛,而給不聽話的崔安潛安排了一個閑職,讓他靠邊站。
陳敬瑄出身寒微,自幼家貧,賣餅為生,跟武大郎是同行。田令孜在宮中得勢之後,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火箭提拔為禁軍將領,繼而被委任為西川節度使。
消息傳到蜀地,大家頗感詫異,心說陳敬瑄是哪根蔥?前任節度使們,諸如高駢、崔安潛,都是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身世顯赫、戰功卓著。陳敬瑄,何許人也?有何建樹?
有膽大之徒利用這個機會,糾合了一幫烏合之眾,冒名頂替,冒充陳敬瑄團隊,還給地方政府指手畫腳,大肆索賄,要求他們提供各種物資。就跟現在冒充軍人、高官進行詐騙的一樣。
他們這種騙術是很低級的。雖然那時候沒有照片、錄音、錄像,但公文、公函、公章還是有的。否則……我,唐僖宗,打錢。
詐騙集團很快被官府識破,全部被誅殺。
之後,陳敬瑄本尊才趕到蜀地,走馬上任。
陳敬瑄雖然是靠田令孜的扶持,文化水平有所欠缺,但不能因此就武斷地認定他是個酒囊飯袋。用今天的話說,陳敬瑄的情商非常高,會察言觀色,通曉官場禮儀,跟他弟弟田令孜一樣,八麵玲瓏。
當唐僖宗逃出長安,經興元南下的時候,陳敬瑄就做好了迎接工作。
跑前跑後,忙裏忙外。把成都收拾得井然有序,街巷打掃地一塵不染。
一切收拾妥當了,陳敬瑄還派出步騎三千,北上迎接,護送聖駕蒞臨指導。
以上這些工作,您可能會說,換了誰也會這麽幹,沒什麽了不起。
是的,這的確是常規的迎接準備工作,做好這些,隻是及格線,或者勉強良好。
陳敬瑄當然是做到了優秀,因為他考慮到了一個容易被忽略卻又十分棘手的問題,並且妥善處理。
皇帝的隨從。就是這個問題。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搪。大領導一般都是平易近人的,有官威,但不會盛氣淩人。反倒是一些手下的小嘍囉們,經常狗仗人勢,驕橫刁蠻。特別是跟著皇上出來的這些隨從,那股不可一世的嘴臉就別提了。
陳敬瑄有在禁軍工作的經曆,更了解這幫小嘍囉的德行,於是早就製定了殺雞儆猴的對策。
成都有迎接的隊伍,天子隨從也有打前站的人員。而先期來到成都的這些隨從、差役,就落入了陳敬瑄密布的天網之下,他們不知道,成都城中四處都有陳敬瑄的眼線,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之中。
某日,幾個禦花園的差役在行宮四處參觀閑逛,或撇唇咧嘴、或腆胸迭肚、或嬉笑狂言,他們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好似領導視察。”諸兒連臂歡咋行宮中“。
“哎呀,都說西川是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現在看來,也還可以嘛!”
私下裏的嬉鬧玩笑。這句話似有不妥,而且是私下的議論,非公開言論。這句話能有什麽後果呢?
答案是,亂棍打死。總共打死了50人,屍體被拖到鬧市,曝屍示眾。
從此之後,皇家隨從紀律森嚴,再也沒有人敢說三道四、品頭論足,沒人敢桀驁不馴,都非常服從管教。
唐僖宗聖駕即將到達,陳敬瑄又親自前往鹿頭關迎接。
由於唐僖宗出逃的時候非常匆忙,沒有通知文武百官,更沒有組織政府的有序撤離,導致大量高級幹部在長安城受難,也導致了現在成都的流亡政府缺少人才,組織架構不完整,機關空缺很大。
可對於田令孜來說,這可是賣官鬻爵的好機會。
唐僖宗在成都安定下來之後,陸陸續續有官員逃出長安,自行趕往蜀地,與天子集合。其中的見習立法官(右拾遺)樂朋龜,善識時務,主動晉見田令孜,行叩頭大禮,對田令孜恭敬有加,於是很快就被提拔為翰林學士。
田令孜經常擺家宴,實際就是為受賄敞開大門,凡是想升官的,大可以明目張膽地攜帶點兒小意思來意思意思,連這點兒意思都不意思的話,就太沒意思了。
一日,田令孜大擺宴席,邀請各位高官赴宴。
還不到飯點兒,兵部郎中張浚就第一個登門,“撲通——咣當——”就給田令孜磕了一個頭。
麵對如此恭敬有禮的張浚,田令孜隻是冷冷一笑,“來得早啊,坐著去吧。”
“哎。”張浚屁顛兒屁顛兒坐在下座,老老實實地等著。
田令孜斜著眼瞟他一眼,心說待會兒有你好看,讓你小子抖機靈!
張浚抖的什麽機靈?
宦官,一般都是出身極其寒微(不寒微也不會幹這行),又由於生理上的後天缺陷,導致這個群體備受歧視。特別是出身高貴、飽讀詩書、進士及第的大學士們,更瞧不起這些閹人,向宦官下跪磕頭,簡直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更不要說在大庭廣眾之下了,太丟人。
在唐末,朝廷裏的文官更是自詡“清流”,將宦官貶稱“濁流”,以示不與之同流合汙,兩個群體勢不兩立。
唐朝中後期,兩個集團之間為了爭權奪利而爆發“南衙北司之爭”,使兩個群體更加互相仇視。
唐末有位及第的書生,路上偶遇某宦官,二人曾是舊相識,書生便與該宦官打了聲招呼,這位書生由此被視為“閹黨”,而遭同僚們的排擠,政治生涯被判死刑,貶謫蠻荒,銷聲匿跡一輩子。
隻因跟宦官打聲招呼,就落得如此下場,足見士大夫階層對宦官的態度。與宦官的任何接觸都被視作是可恥的、下賤的,自甘墮落的。
張浚收到了田令孜的請帖。要想保住官位,就不得不去赴宴,不得不給那個死宦官下跪磕頭。怎麽辦呢?得了,退而求其次,既然非要磕頭了,就別當眾磕了,對了,我早早的去,第一個到,屋裏沒別人,就我倆,我給他磕頭,沒人知道,哈哈,就這麽辦!
這就是張浚的小心思,小機靈。
你瞞誰?瞞田令孜?你不僅侮辱了他的下半身,還侮辱了他上半身的腦袋瓜子。
等賓客們紛紛到齊了,酒宴正式開始。主人田令孜舉杯祝酒,先簡單說兩句。
“列位,我跟張郎中分屬‘清濁’兩個群體,承蒙他看得起我,經常在朝廷內外稱讚我——”
張浚趕緊客氣客氣,“哪裏哪裏,田大人過獎……”
“不過——”田令孜拿眼角掃他一眼,“既然不願被我玷汙了清白,就不要那麽虛偽,不要改變光明磊落的做派,幹嘛躲在陰影中跪謝酒宴呢?”
陰陽怪氣地這麽一說,把張浚羞臊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遭田令孜羞辱的這位張浚,還會在後文出現,那時他還會自取其辱,縱觀他這一生,始終離不開“自取其辱”四個字,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笑話。
田令孜與陳敬瑄哥倆,一內一外,控製著西川,控製著唐僖宗,控製著朝廷。
唐僖宗給陳敬瑄加了宰相銜,陳敬瑄派大將李鋋率西川精銳之師黃頭軍北上勤王,之後更加派西川另一隻精銳神射營北上支援。
兩支精銳都是當年崔安潛一手創辦的,現在成了陳敬瑄升官發財的敲門磚。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黃頭軍與神射營沒有讓陳敬瑄和唐僖宗失望,他們一路北上,連戰連捷,進駐興元,做好了收複長安的準備。
田令孜和陳敬瑄很高興,天下雖亂,風景這邊獨好,更何況自己還能亂中取利,好,好,好!
西川,是西川人民的西川。我們暫時把包括田令孜在內的一切隨聖駕西遷至此的原長安官員,稱作“長安幫”(因“從龍派”已用於黃齊政權,為了不至於混淆),而把西川本地的官員軍民稱作“土著幫”。
田令孜內控朝廷,外倚陳敬瑄,又通過賣官鬻爵等手段,成了“長安幫”名副其實的帶頭大哥。在長安的時候,他就已經基本控製了朝廷,到了成都,他的權勢有升無降,這本無可爭議。
可他不該因此蔑視“土著幫”的存在。
貴客,再貴也是客,切忌喧賓奪主。這是做客之道。
田令孜忘記了自己客人的身份,忘記了他手中的朝廷是流亡朝廷,忘記了“長安幫”來這兒並非領導視察,而是流亡避難。
很快,主人“土著幫”就要狠狠地給他上一課。
這一課,險些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