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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成都危機

  高駢到西川剛剛兩個月,就收到了一次嚴重的警告——西川兵變。


  4月的一天,敢死隊忽然集結起來,呐喊著衝進高駢官邸。


  “長官,大事不好,兵變啦!西川兵反啦!”


  高駢大驚失色,忙跑進廁所躲藏。變軍把官邸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他。


  廁所,肯定也在搜查的範圍之內。為什麽沒有找到高駢呢?史書上的記載不是很詳細。不過我們可以發揮一下合理的想象,廁所裏為什麽找不到呢……給一節空心竹竿,或者高駢的肺活量大……


  高駢的嫡係部隊——跟隨他來西川的天平軍,聽到兵變的消息,立刻在指揮官張傑的帶領下,趕往官邸參與救援。


  敢死隊變軍是沒有武器的。因為南詔侵略軍已經撤走,成都不是一級戰備狀態,武器鎧甲是要入庫封存的。時至今日,軍隊在和平時期也是槍彈分離,一是怕失竊,二是防兵變。


  官邸的公堂兩側,有少數陳列著的刀槍,那是作為儀仗用的。敢死隊取來當武器,還有一些人找到了木棍、竹竿,更多的則是赤手空拳。可以說,這夥人幾乎沒有武裝。


  即便如此,憤怒的他們與前來平叛的天平軍殊死搏鬥,竟然把數百天平軍打退。


  張傑帶著天平軍將士退回營房,緊閉營門,不得出。


  監軍宦官派人與敢死隊溝通,承諾恢複他們的官職、待遇,一切照舊。


  敢死隊這才平息了怒火,退回了自己的營房。


  然而,他們剛剛撤走,天平軍就又衝了出來。他們頂盔摜甲,手握刀槍,弓上弦、刀出鞘,氣勢洶洶地追到成都城外。


  “他媽的,人呢?”


  當時,這裏有一片建築工地,正在修建球場,有數百個工匠在施工。


  天平軍立刻把工地包圍,把工匠們抓起來,全部斬首。然後回到高駢官邸報捷:“叛軍已經全被誅殺!”


  高駢已經換了新衣服,也洗了澡,也噴了香水,也吐完了。聽說叛軍被全殲,非常高興,親自接見了天平軍,並賞賜給他們大量的金銀綢緞。“還是自己人可靠啊!”


  殺良冒功,實在令人發指!

  第二天,在智囊的指點下,高駢貼出布告,非常誠懇地向敢死隊道歉,並恢複他們的官職、薪俸等等一切待遇。


  一場不成功的兵變似乎也算有個圓滿的結局。


  這事兒就這麽完了?當然不。高駢,不會咽下這口惡氣的。受驚是小事,關鍵是廁所裏的潛水活動實在終生難忘。


  高駢有步驟地實施他的報複計劃:先逐步撤換官邸的侍衛,把值班的安保人員全部換成自己的嫡係部隊;又秘密調查敢死隊全體官兵的個人信息,包括姓名、住址等。


  又過了兩個月。一切準備就緒。


  這一次,輪到高駢實施突然襲擊了。


  血腥報複


  6月20日,深夜。


  寂靜的深夜裏,皎潔的月光下,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從多個方向悄無聲息地移動著。


  他們分工明確,組織嚴明。有的負責外圍布網,把這一區域團團圍住,連隻蒼蠅都飛不出來;有的負責迂回穿插,把區域內的各個宅院、營房分割;有的負責定點清除;有的負責戰略支援,形成戰略縱深……


  不用三聲炮響,也不用摔杯、舉火為號。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眼神交流隊。


  沉默終於被打破。


  破門聲、哭喊聲、慘叫聲連成一片。


  無論男女老少,一律不留活口。有些還在懷抱中的嬰兒,也被他們搶過來,抓著腿往台階上、柱子上掄砸(每當讀到這段,我都會聯想起小鬼子)……死者數千,流血成渠,哭聲震天。


  有一個婦女,臨死之時,戟指高駢,咒道:“高駢,你無緣無故剝奪有功將士的官職俸祿,激起眾怒,僥幸撿回一條命,不但不思悔改,反而殘忍屠殺近萬人。天地鬼神,豈能容你?我一定去玉皇大帝那裏告你的狀,讓你全家也被屠滅,就像你今天屠滅我們一樣;讓你蒙受委屈冤枉、身敗名裂,就像今天一樣;讓你驚慌恐懼,就像今天一樣!”


  說罷,滿麵怒容,麵向上天,引頸就戮,從容被殺。


  聽到“鬼神”、“上天”等詞語,高駢那不可一世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恐懼。


  “上天真能看見我今天的所做所為?不可能吧,我是黑著天幹的……快,把屍體仍到江裏去!別讓老天爺看見。”


  屍體全部用車拉到成都以西,投入岷江。


  高駢用了一整天的時間發呆,目光呆滯,萎靡不振,精神渙散,整個人都不好了。


  下屬們揣測他是良心發現而陷入自責,故不敢打擾。


  西下的斜陽,已經有一半隱匿了在巍巍山峰之後,像個溺水掙紮的孩子,一點一點滑向深淵,無可挽回。


  天空被血紅色的餘暉浸透,仿佛是逐漸凝固、發黑的血斑。蒼穹之上,烏青逐漸蠶食著腥紅。光輝萬丈唯吾獨尊的太陽,如龍遊淺底、如虎落平陽,被黑暗驅趕著,天空已經不再屬於它。


  黑夜降臨了,黎明還會遠嗎?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誰能讓這個詛咒實現?”高駢站在高崗之上,暗紅色的殘陽把他的臉映成古銅色,顯得堅毅果敢。


  霎時間,夕陽掙脫了人間的最後一絲留戀,義無反顧地墜入穀底。連同它最後的人間印痕——火燒雲,也迅速熄滅,成為飄遠的灰燼。


  高駢古銅色的臉也瞬間轉變為青黑色,像逐漸腐爛的枯槁僵屍。


  詛咒會變成現實?我高駢或許可能相信,但實力不允許呀。無敵是多麽寂寞!


  然而曆史經驗卻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們:牛叉的人物總會在人生最輝煌最巔峰的時刻突然崩塌,急轉直下,斷崖式下滑,頃刻之間從珠穆朗瑪峰跌進馬裏亞納海溝。


  大智知止。


  追名逐利的道路漫長而昏暗,絕大多數人都會死在半路途中,隻有很少一部分精英人士,他們脫穎而出,功成名就。在世人豔羨的目光中,他們卻陷入了常人無法體會的茫然,因為他們雖然站在了人群隊列的最前端,但依然看不到道路的盡頭。這條路永無止境。


  可曆盡艱辛一路披荊斬棘的成功人士們,不願麵對這個傳說。也許,終點就在下一步呢。這是他們多年養成的習慣和信仰。


  而在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依舊無盡的黑暗和突如其來的萬丈深淵。


  砥礪前行是勇者,急流勇退才是智者。


  規範了市場,整頓了吏治,清洗了軍隊……高駢按照他的意願改造、建設了西川。


  然而他的老朋友——南詔,卻像耳邊的蒼蠅蚊蟲,不勝其煩。


  南詔一麵派使者向高駢求和,一麵不停地騷擾大唐邊境。高駢將南詔使者斬殺,並回信臭罵南詔無禮,先責罵南詔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枉負我天朝曆代皇帝之恩澤;又詳細描述了南詔先後在安南、大渡河兩次慘敗的情形,借以羞辱。


  打嘴炮更不能換來一勞永逸。職業軍人高駢深知這個道理。


  高駢大興土木,興建成都外城,設計周長共二十五裏。


  本次工程集合了成都府所轄十縣的縣長,讓他們負責管理工匠並提供後勤保障工作,凡是有借此工程貪汙受賄的,超過一百文的一律處死。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高駢的高壓政策和嚴刑峻法,並非是他有反人類、反社會人格,不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淪喪。也許是長期的軍旅生活養成的一種簡單粗暴的行事風格。


  這種風格是具備兩麵性的。足以成事,亦足以敗事。我們客觀公正,就事論事。


  築城所用的材料是就地取材,成都一帶土質鬆軟,可以燒成磚塊。於是就在成都十裏之內,削平小山丘取土燒磚,這樣就不會影響附近農民的耕種,一舉兩得。


  工匠們實行輪班製,每人隻工作十天。民不患寡,患不均。築城的臨時徭役並不繁重,而且實現了人人平等。工匠們都很高興,不用鞭打辱罵,都能積極完成工作。


  僅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成都外城的擴建工程全部竣工。


  在施工過程中,最大的威脅當然就是南詔。


  南詔不用真的出兵,隻需要揚言出兵,就足以引發邊境民眾的恐慌,不利於工程進展。


  對此,高駢采取了恩威並濟的應對策略。


  首先,高駢親自率領大軍,南下巡邊,視察邊境,以武力震懾南詔;

  其次,派出使者,通過外交手段欺騙南詔。


  雙管齊下,南詔果然沒有搗亂,贏得了寶貴的工期,讓築城工程在相對穩定的環境中順利完工。


  其中,欺騙性外交最值得大書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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