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外婆也是沒辦法, 女兒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下麵又沒個兒子,總不能真的守一輩子寡。
再嫁這事兒雖然辦的不厚道, 也遭了田家的埋怨, 可她不後悔。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外孫女,畢竟哪個男人能對老婆前麵的孩子好呢。
汪外婆摸摸外孫女的頭,換來的是冉佳怡軟軟的一句“外婆”, 有些心酸, 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 要怪就怪老天沒緣分吧。
“鳳兒,你出去跟哥哥姐姐玩。”
這是要打發走她,冉佳怡也沒強留下來的意思,聽話的出去。
屋內的對話還在繼續, 隨著冉佳怡跑遠漸漸聽不見。
等冉佳怡再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說完了私密話,隻兩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吃過飯, 汪巧兒著急回城,可冉佳怡不樂意了,她這一趟是要回去看看田家爺奶的。
“娘,我想去看看爺爺奶奶。”
汪巧兒有些為難, 這天色已經不早, 她還要早點回去幹活呢。
可看著女兒哀求的小眼神,汪巧兒道了一句“冤家”,就拎著東西、牽著女兒往田家去。
小青山村以背靠小青山而得名,田父的名字田青山也由此而來。
兩個村子位置相鄰, 不過走了十分鍾就到了小青山村口。
然後, 汪巧兒的腳步開始躊躇起來。
回到前夫家什麽的, 總是有些尷尬的,尤其她再嫁因為孩子的事情還跟公婆起了點爭執。
那混亂的一天,爭吵聲、哀求聲、哭鬧聲仿佛還曆曆在目,汪巧兒臉色白了白,整個人幾乎是被女兒拖著往前走。
冉佳怡的表現則截然相反,越靠近那個家,心情就愈加歡快,仿佛黃昏歸巢的鳥兒般。
即使汪巧兒再磨蹭,一會兒也就到了家,好在下午大家都還在地裏忙活,一路沒遇見什麽人,這叫她稍微輕鬆了一點。
見到了田家的院子,冉佳怡就甩開了汪巧兒的手,飛奔過去。
田家自從兩母女離開後就剩下了老兩口,兩個老人在兒子死後就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氣,孫女被帶走後是徹底的沒了奔頭,這會兒正在院子裏邊曬太陽邊搬玉米。
老兩口把家裏的田地都租給了別人,每年收點租子也夠兩人一年的嚼用,別的也懶得去幹。
當村裏同齡的老人還在為了兒孫辛勤勞作的時候,老兩口已經提前過上了養老生活,曉事的同情老兩口,不曉事的還以為是老兩口好吃懶做呢。
其實也不難理解田家二老的心情,兒孫都沒了,就是再努力又有什麽用呢。
冉佳怡見到兩個老人,內心由衷的感到親切,腳步絲毫不停、如同乳燕投林一般闖進了兩口子懷裏。
老兩口沒滋沒味的過了好幾天,萬萬沒料到還能再看到孫女。
“鳳兒,你怎麽回來了。”隨即,就想起了今天是前兒媳的回門日,往院門口一瞧,果然前兒媳婦也在呢。
冉佳怡撒嬌:“爺奶,我想你們了。”
田奶奶是一個麵容慈和的老太太,聞言也心疼:“奶奶也想我們鳳兒了。”
田爺爺背過身,不著痕跡抹去眼角的淚水,回過頭又是一個嚴肅的幹瘦小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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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佳怡的到來給這個死寂的家帶來了一絲生機。
二老對著孫女噓寒問暖,一個給她衝糖水、一個說給她煮雞蛋,這待遇比在汪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可見是真心疼愛這個孫女的。
也是因為真心疼愛,在當初兒媳改嫁的時候,硬生生將這個孫女推了出去,就是怕孫女在家裏跟著他們過得不好。
可惜的是,他們隻想到汪巧兒是親媽,不會虧待了這個女兒,卻忘記了孫女算是寄人籬下的事實。
原主上一輩子到了錢家後,自覺低人一等也有這個原因,親爹死了、爺奶不要,沒人要的原主可不得全心依賴母親,讓做什麽做什麽。
汪巧兒知道自己不受待見,識趣的回了屋休息,冉佳怡則繼續享受田爺奶的寵愛。
見前兒媳離開了,田奶奶才湊到孫女的耳邊小聲問:“鳳兒,那家人對你怎麽樣。”
到底是掛心的,田爺爺也豎起耳朵聽。
冉佳怡回憶了下:“就那樣吧,他們不怎麽搭理我。”
這話一出,田奶奶鼻子一酸淚就下來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年來,老兩口是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要不是還有個孫女,恨不得當場就跟兒子一起去了。
田青山,也就是原主的生父,是生病去的。
一開始就是肚子痛,鄉下人也沒什麽去醫院看病的嚐試,肚子痛直接忍過去,藥都不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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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青山就是這樣,腹痛了大概一年,突然有一天在地裏倒下,再送去醫院說是太晚了,住了一個月院就再也沒醒過來。
要是意外死的,可能田家人還能好受點,但人是被病活生生拖死的,田家三個大人心裏都不是滋味,每個人都覺得有自己疏忽大意的責任。
或許就是這份內疚感作祟,過去的一年裏,三人如同行屍走肉般活著,說是沒了生氣、不如說是懲罰自己。
冉佳怡歎氣,這不過是窮人的悲哀,說大了是命,說小了就是意外,跟人又有什麽關係呢。
睜大了一雙眼睛,冉佳怡用懵懂小兒的模樣問:“奶奶,你們是不要我了嗎?”
這話實在紮心,老兩口的眼淚是徹底止不住了,院子裏響起了一陣陣的哭泣聲,滿是兩個老人的無奈與辛酸。
冉佳怡這具身體的生理反應上來,也跟著哭了起來,一大兩小抱頭痛哭,好不淒慘。
哭了好一會兒,情緒下來,三人才停住了哭泣。
田奶奶給孫女擦幹淨小臉,鄭重的對孫女道:“鳳兒,你也6歲,是該懂事了。爺奶不是不要你,而是太老了,以後照顧不了你多久。你跟著你娘才能過得更好,以後要聽你娘的話,知道嗎?”
冉佳怡歎息,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一片爺奶心也是可憐,將唯一的孫女往外送,不過是希望她過的更好罷了。
“奶奶,我在那人家一點也不好,我回來跟你們一起住好不好,我也能幹活的。”
田奶奶和田爺爺對視一眼,田奶奶壓低聲音問:“鳳兒,你為什麽這麽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話的最後已經帶上了怒氣,兒子不在,孫女就是他們的命,誰欺負了孫女就是要他們老兩口的命。
冉佳怡也沒有添油加醋,將她差點睡柴房、被錢家人無視、還要做活兒的事情都說了下來。
“你娘就沒說什麽?”
就這都將田家爺奶氣得夠嗆,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懷疑這個決定。
冉佳怡:“娘說讓我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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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讓老兩口更生氣。
其實當初做決定的時候,他們就仔細商量過這件事情,兒媳後嫁的那戶人家有點根底,且也有了一雙兒女。
這半路的夫妻心就不齊,兩人再生一個的可能性也不大,這麽一來兒媳可不得對孫女好嘛。
人都說後娘難當,就是因為後娘都會對自己的兒女更好,雖然這盤算不厚道,可田家爺奶從來沒有想過,兒媳會有不護著孫女的可能。
如今聽來,兒媳為了在新家站穩腳跟,不管是不想護、還是不願意護,結果都是孫女受委屈。
雖然有了一點點後悔,可田家爺奶暫時也沒生出將孫女接回來的想法,還是那句話,田家太窮了、壓根給不了孫女好的生活。
為了兒子的病,田家老兩口幾十年的積蓄都搭進去了,如今家裏除了這青磚大瓦房的院子,就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
這種情況,他們怎麽能養好孫女,層層顧慮下田家老兩口還是壓下了蠢蠢欲動的心思。
冉佳怡也沒打算一次就能成功,見兩人態度鬆動也不繼續歪纏,而是將自己得到的那八毛錢掏了出來。
田奶奶疑惑看著孫女,“鳳兒,你這是?”
冉佳怡得意洋洋:“奶奶,這是我收到的紅包,給你。”
田奶奶明白了,這是孫女在錢家收到的紅包,隻是,這紅包他們可不能收,不厚道啊。
“鳳兒,這錢你自己收著買糖吃,奶奶不要。”
冉佳怡沒同意,硬是將錢塞給了田奶奶:“奶奶,我不吃糖,我要存著。”
祖孫倆糾纏大半天都沒把事情說明白,田爺爺直接問:“鳳兒,這錢你咋不自己存著?”
冉佳怡捏著衣角,小小聲道:“娘說她幫我收著,可娘收了就沒了。”
都是這麽過來的,田家爺奶哪裏不知道孫女的意思。
在小孩看來紅包是他們應得的,被父母拿走很是委屈,可在大人眼裏,自家娃收到多少紅包,自己兜裏就要掏出去多少,收走那是應該的。
田奶奶好笑,正要拒絕,卻見到自家老爺子給自己使的眼色。
她知道自家老頭子一向多個心眼,此時見他有話要說,便將頭湊過去。
兩個老人嘰嘰咕咕說了一通,冉佳怡一句都沒有聽見,但隨即田奶奶就將錢收下了。
“奶奶幫鳳兒存著,以後鳳兒要用就來找奶奶拿。”
冉佳怡不明所以,可還是點點頭,結果滿意就行。
至於其他緣由,作為一個六歲的小豆丁,在大人眼裏實在沒多少知情權,她也懶得多問。
等汪巧兒見時間不早,準備回去的時候,出來看見的就是院裏祖孫三人有說有笑的場景。
這一幕似是跨越了時間的阻隔,讓汪巧兒一下子想起了以前一家五口的幸福時光。
隻是很快她就意識到,如今不必從前,人或者總是要朝前看的。
“鳳兒,我們該回去了。”
冉佳怡告別了田家爺奶,跟著汪巧兒亦步亦趨離開。
身後,是田家爺奶毫不掩飾的關切目光,灼熱而隱忍,耀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