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已經是仲夏時節,天氣炎熱非常。偶爾吹來的風,也裹挾著陣陣熱浪,置身於空氣中,猶如置身熱湯沸水。


  甚至偶爾能夠看到,空氣因為折射而彎曲變形,像層層細煙般在眼前飄散開來,人一到午後就開始犯困了。


  胡念慈在屋子裏睡午覺,何可卿拿著一本書坐在窗前,翻了幾頁,便忍不住合上了眼,把頭枕在胳膊上麵睡著了,手裏的書本也掉在了地上。


  魏子貞推門走進來的時侯,看到何可卿臉上帶著一抹微笑,睡的正香。


  他悄悄走上前來,替她撿起書本,放在了窗台上麵。


  等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傳來何可卿的聲音:


  “別走,子貞,別走!”


  魏子貞聽到何可卿的呼喊聲,轉身看到她一隻手在空氣裏亂抓。


  於是趕忙回到何可卿身邊,拉住她亂顫的手,貼近她的耳朵,悄悄道:


  “可糖,我在這裏。”


  何可卿聽到魏子貞的輕喚,微笑著睜開了雙眼,失聲道:


  “子貞。”


  “你做噩夢了,可卿?”


  “是。”


  何可卿撫了撫額前垂下的一綹秀發,透過窗子,盯著遠處草地上的一叢瞿麥草,驚魂甫定道: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片羽毛,在天空中飛來飛去,飛離了地麵,飛上了樹梢,飛過了雲頭,和小鳥並肩,和花瓣同行,漫天遍野都是花瓣,漫天遍野都是,


  後來卻下起了瓢潑大雨,把花瓣打濕了,把鳥兒驚散了,一道閃電劈在了我身上,羽毛燃燒起來,我嚇壞了。”


  她說完後,用左手扶著略顯沉重的眉頭,刻意眨了眨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


  魏子貞在何可卿身邊坐了下來,打量著她睡眼朦朧的樣子,逗她道:

  “我還還以為可糖夢到我了呢,讓我白白開心了一場。”


  他說著,裝作一副失望的表情。


  “人家才沒有夢到你呢。”


  何可卿把頭扭了過去,臉上顯出一抹酡紅。


  “那你是不是太熱了,可糖?”


  魏子貞緊追不舍,臉上露出誠摯的壞笑。


  何可卿不看他,嘟囔道:


  “才不是呢,歪果核。”


  魏子貞聽她這麽說,輕輕地把頭放在了何可卿的肩膀上麵,遽然從後麵抱住了她,何可卿頓時覺得渾身一陣酥軟,動也不敢動。


  魏子貞便貼著她的耳垂,笑謔道:


  “你沒有夢到我,為什麽在夢裏還子貞、子貞地叫個不停?”


  何可卿羞的麵紅耳赤,掙脫了一陣子,身上早沒了氣力,癱軟在魏子貞懷裏,嘴裏微微喘著氣道:


  “歪果核,你個大自戀狂,我臉紅是因為太熱了,喊你的名字是因為,是因為…。”


  “是因為什麽,可糖?”


  魏子貞不等何可卿回答,猛地摟緊了她的腰身。


  何可卿像一隻被抱在懷中的小貓一樣,終於放棄了抵抗。


  她轉過身來,用手指尖點在魏子貞的胸前畫圈圈,羞喃道:

  “因為,因為,我愛你,歪果核。”


  “我也愛你,可糖。”


  魏子貞粲然一笑,看著懷中的何可卿,聲音中充滿了溫情。


  兩人陷入平和的沉默,過了一會兒,魏子貞看向窗外明亮的陽光,輕輕開口道:

  “可卿,我下午要去一趟孟津縣。”


  何可卿聽魏子貞這麽說,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來問道:

  “去孟津縣做什麽呀?”


  “去買一匹馬回來,這樣以後就能騎著馬打獵。”


  “那你什麽時候去,子貞?”


  何可卿聽到“打獵”兩個字的時侯,心中感到一陣不安。


  “我就是過來和你說一聲,我一會兒就走,可糖。”


  魏子貞開始輕輕地撫弄何可卿鬢角的秀發。


  “那我要和你一起去,歪果核。”


  “不行,外麵太熱了,你在家裏等我回來,可糖。”


  “不嘛,我就要和你一起,孟津縣那麽遠,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何可卿在魏子貞懷裏撒起嬌來。


  “可糖,你放心吧,我一定早些回來,你有沒有想讓我帶的東西?”


  何可卿心中還是沒來由地感到陣陣不安,她歪著頭想了想,才沉吟道:


  “那,好吧。”


  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點了點頭,繼續道:

  “子貞,我想要兩匹雲錦,一匹紅底青花,一匹藍底綠花,另外,還要一匹白底黃紋的宋錦。”


  魏子貞聽何可卿說完,有些疑惑道:

  “你要這些錦緞做什麽?”


  何可卿微微一笑道:


  “娘的衣裳舊了,我要替她做一件新的,白底黃紋的宋錦是給你做衣裳的。”


  魏子貞聽罷,看向懷中的何可卿,溫柔道:


  “都依你,都依你,我記下了,可糖。”


  接著他又想了想,才開口問道:

  “胭脂水粉什麽的你不要嗎?可糖。”


  何可卿搖了搖頭,正色道:

  “我不喜歡用胭脂水粉。”


  “那你乖乖地待在家裏等我回來。”


  何可卿輕輕點頭,盯著魏子貞的眼睛,撮嘴道:


  “知道啦,知道啦,那你快去快回。”


  魏子貞走後,何可卿突然覺得屋子裏空落落的,便撇下了書本,去找自己的母親胡念慈。


  魏子貞在路上走了兩個多時辰,才趕到孟津縣。


  孟津縣是離莽蒼山最近的一個縣治,其繁華程度雖然不比大都市,但是也算得上熱鬧,有很多客商在這裏聚集,來往於孟津縣與應天府、太平府之間。


  魏子貞一路走來,覺得口幹舌燥,他來不及喝水,便去了一個叫做“霓裳繡莊”的店鋪,按照何可卿的要求,購買了兩匹雲錦,一匹宋錦。


  等他走出“霓裳繡莊”的時候,想到何可卿不喜歡胭脂水粉,於是找到了一家叫做“祥雲閣”的店鋪。


  “祥雲閣”裏麵有各式各樣的簪子、玉佩、手鐲、項鏈。魏子貞精心挑選了一枚梅花白玉簪,放在衣襟裏麵,他想給何可卿一個驚喜。


  接著他走過街市,出了東安門,一直走了很遠,都沒有看到賣馬的人。


  等到了孟津縣縣衙的城樓前,才終於發現有個大漢,背靠城牆,躲在樹蔭下麵乘涼,他麵前的大樹上,拴著一匹黃驃馬。


  馬籠頭上麵插著草標,那大漢嘴裏叼著一根草杆嚼來嚼去,把金黃色的汁液吐在腳前的地上。


  魏子貞走上前來,圍著黃驃馬轉了一圈,點頭誇讚道:

  “好馬,好馬!”


  那大漢覷了他一眼,悍然道:

  “你買還是不買,不買的話別打擾我做生意!”


  魏子貞看著大漢不耐煩的神情,笑問道:

  “那你這匹馬要賣多少錢?”


  “百金。”


  那大漢走上前來,牽起馬籠頭,在黃驃馬的馬鬃上麵輕輕撫弄,黃驃馬溫和地低下了頭,鼻子裏發出“嘶嘶”的聲音,蹄子在地麵上悠然地刮來刮去。


  魏子貞搖了搖頭,歎道:


  “百金,太貴了。”


  那大漢聽他這麽說,將魏子貞重新打量了一番,開口道:

  “客官,要不是家裏有急事,就是千金我也不願意賣它,這匹西域寶馬值這個價。”


  他一邊說,一邊又愛憐地摸了摸馬頭。


  “五十金。”


  魏子貞看著大漢的眼睛,堅定地道。


  那大漢吃了一驚,連連擺手,道:

  “這位客官,你可真是胡亂喊價,不賣,不賣!”


  他說著轉身走回了樹蔭下麵。


  魏子貞看著黃驃馬,眼神中流露出不舍的神情,他心中暗暗忖度道:

  “我身上隻帶了五十金,這匹馬卻是一匹好馬,現在可如何是好。”


  那大漢在遠處看著魏子貞,半天又走了回來,遽然道:

  “也罷,我看客官也是個愛馬之人,就把這匹馬賣給你吧,也算我交個朋友,你日後一定要好好待它。”


  他說著把頭貼在馬背上麵,拍了拍黃驃馬的脊梁,把韁繩遞給了魏子貞。


  “我一定會好好待它的。”


  魏子貞交付五十金後,牽著黃驃馬,便轉身準備離開。


  才走了幾步,那大漢追上前來,諄諄道:

  “客官,你聽我說,這匹馬性子烈的很,你得等他熟悉了主人,才能上馬。”


  魏子貞聽他這麽說,認真地點了點頭,便繼續朝前走去。


  等出了孟津縣沒多久,南邊的天空突然壓過來一片黑雲,呼嚕嚕地裹挾著雨沫子,狂風驟起,鋪天蓋地。


  魏子貞扯緊了衣服領子,拉著黃驃馬艱難地走在山路上麵,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大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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