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陳東上書
第64章 陳東上書
郭藥師沒有察覺,他其實已經融入大宋這口染缸裏而不自知,甚至還要樂此不彼。昔日孤節自傲,反複無常的小人,已經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笑裏藏刀的老練政客。
便是劉舜仁等輩,曾經有多麽地厭惡高衙內,如今就有多麽地喜歡。想在汴京活得舒服愜意,還要能及時獲知汴京人物的風雲動向,自然無人趕得上這群紈絝的高效率。
高衙內,依然沒心沒肺地活著。哪怕他爹高俅已經貴為汴京防禦使,隻在一人之下。但是在他口中,他爹還是高俅、高太尉。還是那麽橫,還是那麽肆無忌憚。
甚至自己怎麽從天駟監搗鼓出兩萬匹戰馬,都被他有聲有色地四處宣揚。孫成財就被嚇得甚至想要殺人滅口,因為他們胯下騎的,真的都是天駟監上等戰馬,口供、物證齊備。
但是,這事就沒了下文。不但劉舜仁們不會相信,郭藥師更加不相信。兩萬匹戰馬一夜就給搗鼓沒了?常勝軍一百多精銳,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一百多常勝軍精銳的戰力有多恐怖?張令徽以常勝軍的百人隊,就能正麵擊潰東道總管胡直孺的萬人大軍!那也是你們幾十個紈絝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嗎?
太丟人了,郭藥師下意識地就拒絕了高俅的請罪,還要似笑非笑地譏諷人家;“令郎果然天縱之才也。此次北伐,吾當語之安兆銘,使令郎引一軍直搗黃龍府如何?”
高俅又能如何?他也不相信自己兒子能幹出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他卻相信兒子高衙內說的話。因為從小到大,高衙內就沒撒過謊!
因為他沒有必要撒謊,做了就是做了,你能怎麽著?俺爹是高太尉,嚇死寶寶了。
與郭藥師的梟雄本色不同,高俅就是個沒有野心的庸臣。若說到忠心,他也隻對太上皇趙佶忠心。而且這忠心,還不是全部。高俅真正忠心的人,就是他自己。
當然,為了兒子高衙內,高俅甚至連忠心都可以放棄。他這次投靠郭藥師,也不是他想趨炎附勢。完全是因為,當時實在打不過人家,隻好投降了。
高俅更不會像胡直孺那樣,賊名都頂上了,還要處處找補清白。時時在朝堂上與郭藥師頂牛、作對,以此顯示自己依然忠於大宋官家。然而,誰信你呢!?
郭藥師不信高衙內這些紈絝能做掉他的天駟監,完全是出於這種事,壓根就不該是高衙內能幹成的事情。一百精銳全軍覆沒,甚至連個報信的人都沒能跑出來?
何況,機速房傳來的消息更加合理。那時中牟縣曾經有大批戰馬經過,去了鄧州。鄧州的張叔夜所部,也忽然就開始全員裝備戰馬,整整兩萬匹!
張叔夜在青州時,就是因為向朝廷索要戰馬,才被調任去鄧州的。當然這背後還有其他邏輯,但是張叔夜垂涎戰馬,卻是真的。現在?他不缺戰馬了。
所以這件事,就是張叔夜在搞鬼。或者安兆銘也曾參與,都是難說的。至於高衙內這些紈絝的胯下戰馬來源?更大可能是那夜走失的戰馬,被他們這些紈絝撿漏了。
兩萬多匹戰馬呢,黑漆漆的夜裏,壓根就不可能全部被發運去鄧州。對張叔夜這個人,郭藥師還是十分敬重的。人家文韜武略,哪一樣都沒拉下。而且對朝廷忠心耿耿,任勞任怨。
打從童貫北伐燕京時,北伐大軍的後路就一直靠張叔夜在維持。甚至早在南平方臘時,童貫就開始把張叔夜當苦力用,卻連一點功勞、苦勞都沒分潤人家。
都是朝廷的官樣文章,知完海州知濟南,然後再去知青州。反正哪兒盜匪橫行,哪兒就能看見老張的身影。然後?哪兒也就很快恢複秩序。
不過郭藥師對張叔夜,卻沒有任何防範之心。這個人,就是個名臣,卻絕無可能成為朝廷重臣。隻要不吃早飯,平時讓讓他就好。當然,他也絕不會憑空跳出來和你爭奪什麽。
或者就算他張叔夜想爭奪也不成,昔日在青州剿匪,老張用一壺酒燜倒同僚的故事,就讓很多人厭惡他。忒不給麵子了,連自己的同僚都這樣下狠手,別人怎麽放心與他結盟?
也就安兆銘這樣的小年輕,不食人間煙火才會接納他,而且他和老張還是拐著彎親戚?這事就讓很多人無語!蔡京和蔡攸還是父子呢,一樣要為權勢廝殺的鮮血淋漓。
但是安兆銘與張叔夜,卻一直關係極好,這也是郭藥師不敢重用張叔夜的地方。何況,自己留在天駟監大營的那個金國密諜,也是在那一晚失蹤了?
讓他郭藥師如何還敢在老張麵前囂張?哪怕磁州戰事最危險的時候,他都沒有調用張叔夜的南道兵馬。因為你調他過來,他就一定能擊敗翰離不或者粘罕。
然後?老張就要入朝為官。河北宗澤的十幾萬大軍也會無恙。十幾萬人馬哪怕就在磁州蹲著,都能教人膽顫心驚。你郭藥師還想做曹操?我呸!都是在作死呢。
高衙內今天又喝高了,大著舌頭搖晃上馬,非要拉著孫成財去西水門大街飆馬。福記依然生意紅火,哪怕沒有預期的豐厚收入,這三年下來,當初的四十萬貫也快回本了。
自然,高衙內才不管“本錢”的事情。所以,福記每年十幾萬貫的分成所得,大半又被他和孫成財等人揮霍在福記的各種新奇、瑣碎中。
高衙內不差錢,人家要搶了福記過來,完全就是為了添堵安兆銘。誰想到安兆銘會這樣乖乖地拿錢走人?甚至連高俅都曾疑惑不止。
在高俅印象中,招惹到安兆銘的人,基本就是在作死。但是他的寶貝兒子高衙內,依然活得好好的。不能不說是汴京的一大奇跡。
後世關於汴京的記憶,有一本書,一幅畫,還有一個人。
一本書是指《東京夢華錄》,它記載當時汴京城“凡飲食、時新花果、魚蝦鱉蟹、鶉兔脯臘、金玉珍玩、衣著,無非天下之奇”。
一幅畫就是張擇端辛苦十幾年繪製的兩丈巨幅畫卷《清明上河圖》,它生動形象地描繪了汴河的熱鬧,以及城中的豐饒景象
一書一畫,足以讓汴京城在後世的讀者眼中複活。然而,繁華之後便是凋零。隻是這汴京的凋零,卻被安寧這個穿貨生生押後了兩年。
一個人,說的是陳東,一個喜歡以太學生身份上書言事的家夥。陳東少有聲名,灑脫不拘,不肯居於人下,不憂懼貧寒低賤,說起來,的確是個鐵骨錚錚的俠義中人。
眼見朝廷戰和不定,陳東就再次上書中就說:“臣嚐讀六月之詩有曰,文武吉甫萬邦為憲。又有曰,侯誰在矣?若內無孝友之臣以與王居,則讒譖之言日至,忠謀終不見用矣。
自三月來,強虜入寇,朝廷多壘講和計,亦不失全國之老成謀算也。然而今日,我兵將之勢已振,而師出北伐之日無期,戰和不定。
是宜內外大臣同心一意,共議國事,以雪恥辱也。而道路籍籍,皆言宰執大臣與將帥異謀,朝夕喧爭未有定論審。如此豈誠心為國哉?
陛下既以河東兵事委李綱,河北與宗澤諸將,又托付安兆銘行北伐之策。則願詔執政大臣以孝友為心,和以濟事。無爭私忿先公而後私,庶幾大功可立乎?
或不悛與夫妨功害能之人,當顯黜之求,所謂孝友者而任之可乎!
今戎馬在郊,戰和之計亦宜早定。又況理直師壯,人有鬥心。以宗廟社稷之靈,何憂不克?臣一介書生,不知兵謀,忠憤所激,欲默不能,惟陛下裁擇。”
郭藥師攬書後破口大罵!特喵你陳東顛倒黑白的功夫這麽牛掰呐?什麽叫“內無孝友之臣以與王居”?誰又是“妨功害能之人”?
現在阻撓朝廷北伐的人可不是郭某,而是你口中所謂的“孝友之臣”!看來這汴京城中,對郭某心懷叵測的人物,正不知凡幾呢!
眾口鑠金之下,郭某早晚要被他們壞了名頭。郭藥師左思右想都不明白,如何自己手裏鬆一鬆,這些人就敢猖獗如是?給點陽光就要燦爛,老子弄死你!
眼看郭藥師咬牙切齒,就有京兆尹王時雍跳出來,奏請陳東妄言,非議宰執,宜誅殺以正視聽!一時朝野議論紛紛,莫敢出言。
好在太學祭酒楊時體恤陳東忠義,以為他隻是誤聽非議,本意不在少宰。乃上書極力論述陳東“忠義”,請朝廷寬宏之。
楊時乃是道學先生,人稱龜山先生。朝野聲望極大,便是郭藥師也不能不給麵子。陳東雖然已經被下獄,但他終究還是撿回一條性命。
“執政大臣以孝友為心,和以濟事,無爭私忿先公而後私。”金兀術讀著陳東的上書,搖頭晃腦,讚歎不已。不意南朝文華之盛如斯也,這等人才也要誅殺嗎?
“惜呼哉,陳東真乃仁人誌士也!而不能用於南朝,路總管何不一紙飛書去汴京,約那陳東北去上京,某當奏請朝廷重用之。”
路允迪啼笑皆非,陳東上書罵郭藥師,是他誤聽了民間非議,以為郭藥師阻撓北伐。他是大宋士大夫,又怎能來你這“強虜”之地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