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170章 海州係
第170章海州係
秦檜站在房簷下,看著院內芭蕉的肥嫩在一陣急促雷雨中垂頭喪氣,剛剛清涼一陣子的院落再次悶熱起來。他揮揮手中的蒲扇皺眉沉思,妻子王氏,正在指使奴仆整理房舍。
官人升官了,王氏很開心。看著官人不開心,王氏就飄了過來,接過秦檜手中的蒲扇,幫著官人煽動著涼快。一邊還要在口中念念有詞,說一些她的見解和分析。
雖然官人是從一個要害崗位左升到一個清閑崗位,看似仕途並不如意。若再套用那些官場人物的評價說法,官人的遭遇就是在“明升暗降”。
但是王氏卻很不以為然!品級就是品級,你能達到某個品級,才能有資格進入下一輪的實力較量。否則?守著一個低品級的實權位子,的確可以施展你的報複,不過也就如此了。
官場上,從來都不是做事最優秀的那些人可以理解的詭異。你能幹出成績當然好,但是若滿朝都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麽能幹的人,那你就隻好繼續在原崗位幹下去。
上級領導會從你的身邊選個沒你那麽能幹,但是理論上也不差你太多的人,把他升遷上去,完成計劃中的人事布局計劃。
他未必就是要針對你,也絕非有眼無珠,不識人材。純粹就是因為你太能幹了,能幹的不可或缺!升遷你?雖然合乎邏輯需要,卻不合乎他的利益需要。
因為他找不到可以替代你的人,所以隻好犧牲你。然後他若是能順利升遷調動走了,這件事也就罷了,從此你們泛泛之交而已。
若是他和你一樣也沒有移動位子,他就要天天對著你,然後心生慚愧。為了讓他自己心理得到寬慰,他就會努力找到能代替你的人去重點培養。
差不多的時候,就該一腳踢掉你了。隻有你不在了,他對你的內疚才會消失。
因為他曾經阻過你,他才不相信你不會怨恨他。對於一個心存怨誹的下屬,哪怕不能確定這怨誹是否真實,但這有必要確認嗎?左右都是一腳踹開了而已,多大的事情?
所以?官人能夠適時從一個要害崗位遷升一個清閑的崗位,也是一種升遷的造化。從此就可以舒緩、化解很多怨憤,冷眼旁觀。
大宋的官員體係從來就沒有一成不變的說法,新舊勢力總是要決鬥的。翻雲覆雨之下,新生的也罷,守舊的也好,他們最終都要妥協,也都要找人填滿鬥爭後空缺的崗位。
那時候,就該是官人再次大展拳腳的時候了。
如今朝堂上,鬥得最激烈的,已經不再是昔日王黼舊部和太子勢力間的爭奪了。現在卻是太子想要動一動狀元郎,而狀元郎卻退無可退。或者說,狀元郎不想再退了。
任誰都沒想到,本來雙方都隻是一點小摩擦,小齷齪。忽然就因為郭藥師、賀允中的撩拔,漸漸變得不可收拾起來,最終形成如今的困頓局麵。
狀元郎是太子的妹婿,此前也從未幹擾過太子的秉國大計。甚至他對太子的上位還有立功!因為去年的鄆王,就是在接到狀元郎從青州發出一紙書信後,匆匆躲去蜀中安置了。
隻是太子一係人馬,卻過分忌憚狀元郎的鋒芒畢露。或者是太子對這個妹婿的功績賞無可賞,才要稍稍打壓他的一二勢力吧?
隻是這種事情,一但做了,大家便再難回頭。所以說,太子這次,大約還是得意忘形了。狀元郎絕非他想象的那樣忠厚賢良,他身後的海州係實力,也是深不可測。
所謂的“海州係”,原本隻是一群想要在海州、金州興辦特區,探索新型民間管理模式的朝廷幹吏,他們圍繞張叔夜、安兆銘二人組建了一個明社組織。
此前,他們在朝廷上的行事也極為低調,並不被人廣泛知曉。
等到太子秉政想要動一動他們時,才豁然發現,原來海州特區已經發展成龐然大物了。如今甚至可以左右朝廷定策,與太子的勢力正麵相抗!
這才得了“海州係”的名頭。很不幸,因為這個“海州係”正在和太子趙桓的勢力打擂台。所以,太子的勢力,就順理成章地被稱作“太子係”?
“海州係”的根基,就是狀元郎在海州、金州興辦的特區,此後蔓延到青州、濟南、沂州、密州、莒州五州之地,甚至如今的徐州、兗州、利國監,也開始被他們染指了。
“海州係”的特點,就是實業發達。他們的口號也是“實業興邦”。憑借工商之利,“海州係”的財貨正以驚人的速度累積著。
此外,靖海忠義社的戰力、軍備,也越發犀利,這都是海州係在朝廷上的話權根基。
王氏出生於名門世家,對於這種爭權奪利,她的敏銳、果決遠在秦檜之上。這才是王氏在家中說一不二的底蘊所在。
秦檜怕老婆,也不是他因為不能人事。他怕的,是王氏的心機、才華、勢力不遜於他。
王氏祖父乃是大宋號稱“三旨宰相”的王珪,他王家朝廷為官的訣竅家學源遠流長。她姑父是鄭居中,從大觀到宣和,一直做了十六年的宰相。
眼下雖說老鄭已經翹辮三四年了,但是他朝中的人脈,還是很實在地被秦檜繼承了下來。這才是秦檜能夠脫穎而出,而且久居高位不倒的重要勢力保障。
依王氏的看法,就是太子係網羅的人材,坐而論道養望或者可以,盛世守成或者也能應付。但是如今的亂世局麵下,他們卻難成大業,沒有那些做實事的狠辣幹練呢。
而海州係的那些人物,雖然大多名聲不彰,然而他們做事手段的確一流。但他們為何要放棄輔佐鄆王趙楷爭位?那就是他海州係的最大失策!
想在朝廷行事,始終還是要有一麵正義的招牌掛著才行。
或許海州係真正看好的人物是康王趙構吧?趙構的確比他的哥哥們更能幹些。然而朝廷自有祖宗安置之法在,趙構決不可能越過他身前的那些哥哥們。
鄆王趙楷就很簡單,因為二皇子早夭,所以老三趙楷的排位就很微妙。他隻需能證明太子趙桓“失德,望之不似人君”就可以了。
可是老九趙構的前麵,還有七八個兄長呢!總不能忽然就要集體“失德”吧?
除非這天下徹底大亂了,趙構才有可能得到問鼎天下的機會。但是真到那個時候,其實誰當皇帝也都一樣了,海州係卻犯不上為他人作嫁衣裳。
“天下大亂!”王氏忽然停止了她的碎碎叨,和官人秦檜對望了一眼。海州係,或者說他狀元郎安兆銘,已經在為天下大亂做準備了?
“昨日有布衣安堯臣入京,他本欲上書言邊事的。這個人有點意思,見解主張了了。似他那種布衣地位,原本就接觸不到更多朝廷的底實,所以見識淺陋在所難免。”
秦檜不耐煩地趕走一隻總是在他眼前嗡嗡的蒼蠅,繼續說道:
“所以太子的老師耿南仲,嗯嗯,如今拜資政殿大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呢。老耿還特意接見了他,大約說了些什麽事情,然後這個安堯臣就在傍晚去了狀元郎的府上。
今日上殿後,為夫留意了一下文書,發現這個安堯臣已經授沭陽主簿了!卻是康王的推薦?也就是說,安兆銘為了一個沭陽縣主簿,或者為了他一個與他同姓的布衣小吏。
他就要連夜請托到康王那裏?而康王更是連夜寫出薦書,找到官家或太子用印?這裏麵,卻有兩個疑點需要厘定清楚:
其一,如今康王與安兆銘的關係非同一般,那麽他們的相互訴求何在?
康王此前不太關心政事,如今卻在熱心邊事。聽說很快就要去太原坐鎮了,還要編練新軍。喔喔,這是狀元郎的說法,就是要按照海州的靖海忠義社的練兵法子操演。
隨從康王去太原的,卻是駐紮楚州的西軍韓世忠部。他的所部三千人駐楚州,原本是海州辦特區時才過去的,大約彼時是要隔阻東南的意思。
但是他這三千人裏,卻又有此前張學士操練的海州義軍千人。所以啊,康王不是主體,康王已經押注在他安兆銘身上了。
隻是他安兆銘的實力邊界究竟在哪?為夫總是後知後覺,卻一時不敢過分去迫他。
其二,這個安堯臣究竟和他狀元郎安兆銘是個什麽關係?竟然能得他如此關照?狀元郎幼年出身永豐真隱觀,可是真隱觀之前,他又是誰家的子弟?”
“官人是在懷疑,這個安堯臣和狀元郎卻是同族之人?隻是官人卻要明白,這件事若要揭開了,那就是不得了的大案子。官人真有那麽多心思放在他安兆銘身上嗎?
狀元郎的出身問題,既然有安堯臣的落子,官家、康王未必就慮不到這一層,然而卻又紛紛故意忽略了,那就是不想要提起從前的意思。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這原本是公私兩便的事情,官人又何必去大煞風景呢?何況昔日福州提刑鄭秀明之死,很多人都暗指是狀元郎所為。
但是狀元郎為什麽幹這件事?大家卻忽然又要裝起糊塗了?!
所以啊,官人還是忘了這些無趣事情。咱們且一起進內室,做些有趣的事情阿好?”王氏賣弄地抖一抖胸口的波濤,嬌庸散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