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129章 進策
第章進策
宣和六年科舉殿試的內容仍與《黃帝內經》有關,以天文曆算為題,兼取《易經》、《尚書》,但是又不問易理、典故,隻是一昧以氣數為問,要求綜論經典中的天地之數?
安寧樂了,他四下張望,果然很多人開始哭了。他愜意地舒展一下坐得有點麻木的腿,再次認真打量考場,發現還是有人能夠看懂題目的。
想要分辨一個人是不是懂算術,其實很簡單。那些皺眉沉思的,必然還在想破題的出路。那些用草棍、冠珠來回折騰的,那就是懂行的人在計算了。
至於更多茫然四顧的人,不用說,那就是不懂了。偶爾幾個奮筆疾書的人,大約已經放棄了考題,他們想要另走捷徑,展現胸中所學。至於能不能被官家欣賞,且看天意吧。
自然,心中充滿憤慨,落筆大罵朝政昏聵,奸邪盈朝。朝廷不當北伐,不當派宦官出使,不當建西城所,不當有花石綱等等激烈言辭,陳穀子舊芝麻一通翻檢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些人,要麽就是不聞窗外事的腐儒,對朝廷定策更加一無所知。他知道的一切都隻是道聽途說,然後他就要發表“才學”?卻與民間那些喜歡高談闊論的鄉夫,並無多大差別。
要麽他就是身份、背景都牛掰的一塌糊塗,哪怕皇權也要容他放肆的儒門子弟。既然趙佶要在科舉上難為他,那就別怪他們,要把趙佶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但是這些人,朝廷依然還要錄用了他們。因為他的忠心可嘉,或者背景深厚等等。
此前宋應辰的臨時輔導,讓安寧真切明白大宋科舉與後世的差別。在大宋,科舉還沒發展到一切看學分的程度。很多時候,你的氣度、相貌、年齡、根基,也是考試的一部分。
所以,你光是答對題還不行,光有背景也不行,你還要在答題過程中風流倜儻才行。安寧出身道門,最擅長的卻是裝神弄鬼,掐指一算的把戲。
所以現在的安寧,真的就是在掐指算術。“指算法”而已,後世的小學生都會玩的把戲。然而今世,卻已早早驚動了內侍李彥。
“官家,奴婢四下走動一回,這些學子中,大約有三人出類拔萃。其中周執羔精修易學,他以蓍草分算,速度極快。沈晦卻以貂璫把算,也是別出心裁。隻是,隻是?”
“隻是如何?”趙佶好奇道。
“隻是那安兆銘,卻是在掐指算術!奴婢從未想到他道門學問,居然精湛如斯?”
“掐指算術?”趙佶也是驚訝。掐指一算,那是道門算鬼神蹤跡的法子,如何也能算數?
“臣對曰大衍之數五十有五,其用四十有九。其六以象六爻之數,故減之。所餘分而為二以象兩儀,掛一以象三才,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增閏。
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掛,凡三營。概曰五十有五去六爻,其用四十有九,掛一得四十八之數,此為定數。
四營餘數不定,然非四即八。三次四營餘數之和不外有四三八為二十四,二八加四得二十,二事加八得十六,三四為十二。
其間則不必他算,但以所餘本數四十八去三次營之餘數的總和,除四鎖之商。故曰此必六、七、八、九之一數也。
臣對曰天有十幹,曰十日,十幹六爻而成一個周甲,周甲六爻而一年終,為三百六十。
乾之卦用策二百一十六,概乾卦六爻皆老陽,用九揲四,凡六數得之。坤之卦用策一百四十四,概坤卦六爻皆老陰,用六揲四,凡六數得之。
乾坤為天地之象,合而用策三百六十,曰一年三百六十日之數。
臣對曰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內經》曰陰陽二氣象之日夜,一日必有日夜各一氣,一紀之數為三百有六十乘二氣,得七百二十氣。
臣對曰《周易》六十四卦,一卦六爻,六乘六十四,為三百八十四爻,陰陽爻各半,曰一百九十二。
陽爻之策三十六,乘一九二得六千九百一十二。陰爻二十四,乘一九二得四千六百零八。兩數之和為一萬一千五百二十,此數即為乾坤之數,可當萬物之數。”
這就是安寧小半個時辰的成績,手指把算,輕鬆搞定。其中還包括了多少東張西望,吊兒郎當。李彥近前看他的答題,暗暗咂舌不已。
他自然知道答案是什麽,特喵的全對啊!
“其間則不必他算,但以所餘本數四十八去三次營之餘數的總和,除四鎖之商,必是六、七、八、九之一數也。”
怎麽可以這樣!看到這句時候,李彥的心中充滿了憤怒。此人甚至連蓍草所含的天地大道都要舍棄不要,隻是一昧以算術定律推演結果?
無論如何,算術題都答對了。剩下的,就該揣摩這次殿試題目的答題思路,又該怎樣設計?既要有新意,還要不叛逆傳統,此外更要實用性極強。
比如,可以具體操作的製策?嗯嗯,趙佶的製策問道,可不是單純的算術題。你還要進行策論答辯,看看你在時局看法、眼界氣度、新舊派係陣營的歸屬等等意思。
“臣聞王者不吝改過,故盛世有直言極諫之科。學者義取匡時,故貞士有盡忠竭愚之誌。夫殷憂所以啟聖,多難所以興邦,勢有必然,理無或爽。
聖上踐阼以來,勤求治道,惟日孜孜者二十五年。然而治效未彰,外患日亟。意者固時製宜之道,或有未盡歟。乃臨軒試士,冀得嘉謨,進臣等於廷而策之。
臣伏讀《製策》有曰合其同異,一其旨歸,通其變,極其數,以盡天下之道。而因求簡賢輔治之法,此誠安民之急務也。
臣對曰夫聖人以仁德治天下。仁者,愛及天下之人,推民心如己身也。臣竊以為,舉凡民間疾苦民心所向者,惟縣官知之最真也。
故欲平治天下,必重縣治。昔漢以六條察二千石,而以察令之權寄之於守,此與今製用意相同。然漢代循良之吏後先相望,而今治效不古若者,何也?
臣以為,昔日秦漢時,一縣之地不過萬千之民也。今日一縣之地,或轄十數萬民不止。故今之縣官,其任較漢時尤重,其事較古時更繁。
何況世局日變,百政待興。舉凡學道、刑名、轉運、工藝諸政,皆非不學之人所能盡其理。縣官亦不能盡察其務,不得不委之胥吏也。
今縣官多出於科舉,異地委任,不知地方曲折。胥吏之任職,皆出地方豪強之家。往往一家數代傳承,自成利益紐帶。遂使朝廷下察不及於民,民間怨聲不達於朝廷。
由是杜粉飾欺蔽,上下情理不通,朝廷政令扭曲不暢。朝廷不能細察民間疾苦所在,則製策所憑,已然失據。故雖欲行仁政,然而其策亦多漏洞。
更有胥吏上下其手,使利歸胥吏,怨歸朝廷。此皆胥吏之治失守之故也。
昔日漢製縣邑丞尉多以本郡人為之,利弊其所夙悉,故治效易彰。此周官遺意,其法似可仿行。然而今日選縣官,多由朝廷委派。此亦祖宗安全之法,不可輕忽更改也。
故臣以為,昔日漢製之縣邑所轄人丁、田畝,不過今日縣下鄉甲規模。朝廷或可於縣下之治仿漢製,允鄉甲民間選吏自治。其選吏之權,皆由民間票決,縣出監察之權即可。
使鄉甲之吏皆由鄉民自選或罷免,其何敢再去欺淩民間?如此胥吏之禍,或可除也。使縣下鄉甲之民人心曰便,則聖人之治可成也。
臣又曰聖人之治,要簡不繁,或舉一策而理天下,於是萬物皆有生發。如今河北之地,大旱已露端倪,朝廷便要賑災、抗旱。還要強軍,要防地方暴民生亂,北地蠻夷窺視。
諸事千頭萬緒,當何以為之?臣今舉一策,曰“以工代賑”。宜在河北各縣下鄉甲召集百姓興修水利,使其一日賑工所得,略可維持一家溫飽。
唯鄉甲所修水利,又當交付西軍行營參謀統籌參謀,使之可用於軍略。
臣以為,若以水塘、河流走勢多橫隴畝,使東西相連,南北相斷,則蠻夷鐵騎行軍亦南行不暢也。此一策之成,而三事得其利也。
此外,朝廷募廂軍於河北時,亦當遷於山東、北海之地,編練水師、興發海運。則朝廷錢糧,可自東南海上直驅北地燕京。以之代運河漕運,則可減河北之地錢糧壓力。
如此,萬一燕京有變,則我大宋錢糧輜重皆可退回海上。河北之地,盡可行堅壁清野之策。不比去年北伐時,忽然一戰有失,便要數十年積累之輜重錢糧盡委敵手。
臣觀今日北地,其鐵騎鋒銳勝於前代所有東胡、匈奴、突厥、契丹等蠻夷也。以大宋今日禁軍之懈怠,欲與北騎爭鋒燕雲,斷非良策。
故臣以為,如今大宋之於遼東,所長者,唯水師而已。今若以河北之地行寸守之策,再以海上水師襲擾其後方糧道,牽製其行軍,則或可阻其南下,此又一策之多用也。”
安寧的文采平平,用典了了,甚至書法也是草草。但是他卻勝在策論務實、可用。
趙佶看了,糾結難言。若單論策論內容之精彩堪用,當然首推安兆銘。
但若論及書法、文采、用典精妙,以及對《易經》推演的細膩,沈晦、周執羔、朱倬等人都要遠遠強過安兆銘。
“總為海州瑣碎事分心,他安兆銘的學問根基還是不牢固啊!”趙佶慨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