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79章 大海的規矩
第79章 大海的規矩
第二批海船也載著移民泊來海門,藍細禾、武鬆、燕青、解珍、解寶、羅閑十等人紛紛進來拜見安寧,看著沙灘上的正在肢解的巨鯤,眾人都是驚詫莫名。
趕緊開會吧,安寧卻沒有多少興奮的意思。他的心中,依然惴惴不安。
安寧認為,張家姑丈信中提到的東西很緊要,比如參加科舉,入學海州,洗白身份等等。他需要一條能獨立行走的人間道路,張家姑丈正在不遺餘力地幫他籌謀、運作。
但是海龍王的這些事情,卻要在回海州前的海麵上談妥,絕不能跑到海州那邊慢條斯理。張家姑丈是朝廷的大忠臣,怎麽可能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安寧走上海盜的邪路?
在回到海州之前,在鬱洲島的體製操作之前,他需要先畫定出一些底線。比如契約式的稅務製度?也就是說,他可以找這些福州的海商們收稅了。
安寧的要求很簡單,福州海商此後要向他納稅,稅率是十稅一。那些海商紛紛不安,終於一位林姓老者顫巍巍地表示抗議:
“這個,海龍王明鑒。此前老海王收稅,是比擬廣州市舶司的百五規矩。甚至後來福州都沒有市舶司,我等向他們私下打點,遞出去的好處,也隻有百之三四。
如今海龍王一下子就要提到十稅一,這個嘛,這個嘛!是否有些突兀,定的太高了?”
“嗯?市舶司收稅後,或者你們打點官員後,地方官府、官員幫你們做過什麽?
沒有吧?我這邊有。我的水師會給你提供海上保護,避免你們被海盜襲擊。你們拿到海龍王的貨物完稅證明,就不用在其他海麵上為這些貨物繼續交稅。
如果有人找你們收二遍稅,你們可以告訴我,我會去幫你們去討回來。我還可以試著為你們開辟一些新航道、新海圖、新碼頭,你們的海船就會走得更遠。
嗯呐嗯呐,此前官府需要征用你們海船時,也沒給你們多少費用吧?但我這裏不同,我會比照市價征用你們船隻,就像這次請你們幫我運輸移民一樣。
你們還可以幫我造船,我這裏需要很多海船,這些海船的價格一樣跟著市場價格跑動。另外,我還會在福州設一個辦事處,把海州產品在南方的營業交給你們做。
具體怎麽做,你們可以成立一個商會,有事商量著來。原則上,可以采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去落實。我這裏可以給你們提供一些具體運作商會的辦法。
福州的辦事處也會參與你們的商會,大家議定的事情就轉來我這裏用上印信。這樣你們就能自主決定以後要幹什麽,不能幹什麽。原則上,我是放任你們自治的。
一句話,自己過好日子,海龍王就會尊重你們的主張,隻要你們不是心存叛逆。所以,海龍王的稅賦雖然是十稅一,但卻能給你們提供很多服務。
何況,不但是你們,將來所有涉及到靖海忠義軍的工商貿易,都要按照十稅一的章程設定。當然,農耕稅、輸糧稅可以輕一些,就十二稅一吧,此外再無其他苛捐雜稅。
這叫製度,我給你們提供安全保護,你們給我照製度納稅,咱們各守自己的本分和義務。大家都仔細討論補充一下,爭取在回到海州前定案用印,如何?”
一個海盜頭子對著一群海商侃侃而談,大談製度、稅賦、本分、義務,怎麽看都是很搞笑的無厘頭,但是這些海商卻無一人覺得此事好笑。
他們仔細盤算了半天,終於紛紛點頭,若是這樣,那也應該可行的。此後一路上,他們都在繼續商談具體的商貿細節,各種文書契約相繼簽訂用印。
安寧鬆了口氣,這個海龍王的招牌,總算落在了實處。
此外,安寧委托海商在幫他福州定做上百艘的嶄新海船,大約分為五十料、一百料、四百料、七百料、一千料的規格不等。嗯呐嗯呐,以後每年都要添置的。
安寧想要在海州建設自己的水師,方明月那裏,也要補充一兩艘千料大船撐場子。這些海船規格大小不一,很多地方都要改良特製,總共折算了五萬多貫錢。
貨物上的供應,炒茶、肥皂、白糖、青砂壺、瓷器、鯤油、精鹽等等都可以逐漸提高供應量,而回船貨物則是紅糖、硫磺、稻米的供應。這樣就能來回滿載,皆大歡喜。
眼看著海州在望,安寧收拾好心情,慢慢恢複他斯文人的本色。
上下打量著搬下海船正在重新組裝的巨鯤之骸,張叔夜驚歎之餘,眼中也流露出疑惑:
“兆銘啊,你真打算把這玩意運去京師展示?那卻要戴好頭盔才行。不學無術啊!你知不知道會有多少王侯將相打上門來,踩扁你的鼻子?”
老張心情其實不錯,隻是因為此前事情太多,壓抑了。“所謂巨魚死,王侯毖。大星墜,幹臣隕。你這麽胡亂張羅,可不是在心懷叵測嗎?你還想不想科舉進士了?”
嘔啊?還有這些說法?那啥,燕青,燕青!趕緊把這些骨頭拆了,抬到外麵埋掉。不過這鯨魚身上可有不少寶貝,咱們悄悄地幹,別要那麽囂張就好。
“這次南討東南的首尾處理很好,咱們海州靖海軍的裏子麵子都算賺足了。嗯嗯,這些海商也很不錯,你把他們好好用起來,將來也能為朝廷出力的。
但是你自己,卻不能偏了方向。這是大宋,無論將來做什麽,都要有個拿出手的身份才行。昔日包龍圖可以噴口水到仁宗臉上,寇萊公也敢牽著真宗皇帝的衣襟讓他坐下。
你道為何?因為這大宋!始終是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有了士大夫這身份,你便是朝廷的一部分。至於那些赳赳武夫,無論他們多少勞苦功高,卻依然隻是朝廷的鷹犬!
便是做到狄漢臣又能如何?還不是驚懼而亡!如今的童太尉,嗬嗬,他將來如何收場,怕是也很難說清楚。老夫當年就是看透這些,才硬著頭皮去考試製誥,混個進士出身。
你將來也要做大事的,那就不能弱了底子。若你沒有進士出身,天下人都不認你時,難道你還能殺盡這天下不成?所以科舉的事情,需要認真考慮起來。”
嗯嗯,這是張叔夜第二次和自己談這件事了,隻是這次更加苦口婆心。上次在杭州,童貫得知他不願從軍,也是一口道出這條出路。看來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勉為其難了。
“姑丈所言,安寧也想過。不過安寧聽說大宋朝廷取士,曾經說的明白,僧道還俗等人,都不能入科舉考試呢,如之奈何?”
“嗬嗬,你卻是海州府懷仁縣呂家溝人氏,從學的也是本地鴻儒宋子朗。何況昔日英宗皇帝有詔曰:工商雜類,有奇才異行者,亦聽取解。汝安兆銘者,便是那天下奇才也。”
這樣啊?那啥,咱就趕緊辦手續吧。對了姑丈,您在去濟南之前,麻煩也幫俺和陳家小娘子的婚事操辦了吧。這幾日,她可清瘦了好多。
你活該!提起這個,張叔夜就幸災樂禍。你的什麽海上明月詞,如今傳唱得海州到處都是!誰家小娘子能忍受未婚夫婿這樣風流?她沒拿刀砍你就已經很給麵子了!
這事?嘖嘖,大海上的事情,怎麽也會傳到海州來?然而這種風流韻事,又不涉及他海龍王的終極秘密,誰能忍住不說?何況那首詞?
當真是絕妙好詞啊!連老張都要讚賞不已。
此前張叔夜看到兒子張伯奮安全無恙,但是精神卻很頹廢,他的心中也是惻然,暗暗後悔自己的冒失、僥幸。若非安寧去的急,還不知道惹出多大的事呢。
既然兒子的確不太適合領軍,那就索性把他哥倆從義軍中提溜出來,避過朝廷北伐再說了。張叔夜已經接到上諭,自己升轉龍圖閣直學士,知濟南。
想想當日安寧的判斷,張叔夜喟然長歎。這朝廷北伐終究還是開始了,但是自己離開前,還要忙著把安寧進學的事情安排好。
此前想著安寧能做個地方豪強就算不錯了。現在看看,還是沒能發揮出他的能力。
總在地方上當個土財主胡亂廝混,的確有些屈才感覺。如今嘛,盤子裏很不差錢了。所以地方豪強要悄悄去做,官場上的文章也該亮起來。
海州府的州學名錄上,安兆銘的學籍就被落在懷仁縣呂家溝。海州府每年縣學、州學考試都是放在秋季,這次也被老張略略調整點時間,好在自己離任前結束考試。
所以安寧回到海州後,隻是匆匆把事情分派一下,就一頭紮入緊張的學習、考試中。自然連考聯中,那些地方縣令、通判並不願在這些小事上杯葛張大學士。
這種求學的事情,若是按部就班去做,安寧最少要四五年後才能如願。那麽三年後的汴京省試他就沒法參加了,想要趕六年後的再下一屆?
怎麽可能?那時早該靖康之亂亡國了,沒有再下一屆的說法。
張叔夜雖然不知道這些曆史大勢,但他卻另有擔心。因為新來的海州府知州錢伯言,此前在知襲慶府時也討伐過梁山泊。但他卻被宋江一路殺透突圍,流竄到楚州、海州生事。
最後卻被張叔夜得竟全功?錢伯言費了老大力氣上下運作,才算撈到一點湯水喝。
文人相輕,天下讀書人的德行無外如此。就算錢伯言沒法和張叔夜較真,但他對梁山泊的人,或者收留了梁山泊殘部的安寧會如何看待,其實很難揣測。
所以,決不能讓安寧的科舉之路阻在老錢手上。張叔夜幾乎是搶在錢伯言入城前,才匆匆辦好了安兆銘的州學資質。
好懸啊?張叔夜和安寧都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