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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29章 一個人的戰鬥

  第29章一個人的戰鬥


  二月二,龍抬頭。一年一度的大集市正在海州城北門外忙著交易,南北商貨,山中野味,海裏魚鱉應有盡有。海州府所轄朐山、懷仁、沭陽三縣人流來往如梭。


  一條古道自城外橫貫東西,便是如今集市所在。此乃舊時驛道,西連曲陽城,可以直去徐州、汴梁。東接大海,與東海縣的鬱洲島隔海相望。


  東海縣衙所在又稱鬱洲島,孤懸海外,隻有西南一角才與朐山淺灘相連。如今卻被梁山泊的宋江過來群盜侵占,據聞島上又被黑旋風李逵來回搜刮幾次,已成人間煉獄。


  因此,海州知府張叔夜就發布了緝拿宋江三十六巨寇的懸賞檄文,張貼得到處都是。海州北門外就被貼了好幾張,吸引了不少閑漢圍觀。


  “緝梁山巨寇檄文?”一個青衫文士模樣的家夥擠進人群,搖頭晃腦地讀著檄文


  “謂擒盧俊義者,賞錢百萬。擒關勝、魯達、呼延綽、武鬆者賞錢六十萬。擒吳用、張青、董平者賞錢五十萬。擒宋江者賞錢二十萬,擒李逵者賞錢十萬,,,”


  “先生,為甚盧俊義那麽值錢?還有宋江、李逵又為甚要便宜呢?”一個閑漢疑惑道。


  “盧俊義號稱玉麒麟,身份當然與李逵那黑廝頭蠢豬不同。至於宋江?原本也是值錢的,卻又傳言他與李逵混的很不清楚,惜呼哉,惜呼哉!”


  那文士歎息著,似乎是在為宋江可惜。然而他分明正享受這群閑漢的諂媚捧場,八字眉下眼含得意,幾根稀疏胡須淩亂在海風中,一齊出賣了他的好心情。


  “噗!”城樓上的淮東兵馬都監劉繩孫低頭看城下那文士酸酸模樣啞然失笑,向身邊的知州張叔夜道“這懷仁縣的蔣主簿當真好扮相,任誰也看不出他的玄虛啊。”


  “哈哈,劉都監你可不知。這當年哪,蔣主簿考進士可不容易。前後考了二十七年,這才唱名東華門外。如今嘛,也不過恢複他的酸丁本色而已。”張叔夜也是一臉壞笑著說。


  “喔?那他蔣主簿倒是省了用心打扮、遮掩嘍?”劉都監大笑著應和,又道。“隻是下官也對此事不明,大人這檄文裏的懸賞價碼,何以如此重盧俊義而輕宋江?”


  “嗯,這中間卻是有個緣故。如今宋江巨寇三十六人,也非鐵板一塊。那宋江、吳用、李逵等人是一夥,魯達、武鬆、史進等人又是一夥,盧俊義、燕青再是一夥。


  我若不分青紅皂白過海去剿他,又防著他們齊心來負隅頑抗。要說這幫梁山匪寇不下兩千人,咱們才湊了千人隊伍。這等兵力懸殊,張某可沒那本事穩贏他。”張叔夜淡淡說道。


  “所以,大人就想要勾著他們內訌紛爭,氣憤不過打上岸來。這中間就難免要心生間隙,如此咱們才有便宜可賺。”新任的海州兵馬鈐轄趙令懋接話道。那份崇拜啊,不忍卒睹。


  “來了!”前兵馬鈐轄趙子莊一直盯著海麵動靜,這時趕緊預警道。


  果然對岸海麵大小數十艘正從海麵順著潮水飛速劃來,海峽極窄,又是順風順潮,幾乎瞬間就要衝攤了。劉都監韓信點兵,約略估摸船上賊寇人數,當真不下兩千餘人。


  眼看海麵的幾十艘船隻紛紛搶灘,那些盜匪揮舞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武器,跳下海灘。亂紛紛搶步飛奔過來。


  “嗚,嗚~”張叔夜的一個親軍吹響了牛角示警。集市的人流頓時混亂起來,紛紛呼爹喊娘往城門逃竄,集市上一地狼藉。


  “站住、給我站住!列陣、列陣啊!”那個酸酸的青衫文士卻一改此前落魄模樣,張開雙臂想要阻攔那些人群的潰散。


  身邊的閑漢們似乎要拉他離開,卻被他堅決擺脫手臂。猶豫一下,那些人終於也是跑了。然後這個文士就被前方跑來的人推了一把,跌倒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為什麽呀?你們身上都有弓弩的啊!你們都是拿著百姓民脂、民膏的民社鄉兵啊!你們理當護衛百姓啊!”然而他終究隻是個文人,並不能弄清楚這其間的大小道理。


  城頭上的張叔夜斜著眼睛看了看趙令懋,後者一臉尷尬。雖然說事先就這麽安排的,可你也不能整的這麽象啊?


  這特喵比真的都像真的,那壓根就是真的混亂無度呢。


  最關鍵的是,無論像與不像,那些人都不是真的百姓!


  他們本應該有序後退到城門結陣,以弓箭拒敵的。可是,大宋升平百年,民社弓手久疏戰陣,早已不堪一戰呢。


  趙令懋緊張地擦了把臉,對著張叔夜匆匆施禮道“下官,下官這就去疏導整隊,定要救回蔣主簿。”


  安寧自離開汴梁後,就乘船直下邳州,然後上岸來到海州。這些日子他並未進海州城,而是直接去了城西北二十裏的懷仁縣呂家溝尋找師姑。


  世間事情大約都是這樣,美好的期望總是讓你繼續期望著,看不到盡頭的希望。不好的預感就很靈敏,甚至比你的預感更加悲慘。


  這種事關運氣的東西並不能用數理的概率來計算。畢竟從單純概率來說,一個人的好運氣和壞運氣都應該差不多才對。


  但是事實上,顯然人生並非如此。


  三十五年的人世間變換,足以湮滅許多需要忘記的信息。也許小師叔家裏還有不少良田,但是幾十年過去,那些良田也早該荒蕪。


  嗯呐嗯呐,田地應該不會荒蕪的,安寧記起小時候林家姐夫的租賃故事。小師叔家裏的那些良田,大約、也應該是被小師叔的族人們租賃了吧?

  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安寧在呂家溝轉悠了三四天,卻都是查無此人?仿佛小師叔叔和他們的家人從未存在過一般,甚至連小師叔的父母墳墓,都不能確認。


  這就有些過分了。


  因為從法理上說,如果小師叔這個人是不存在的,那麽他家的田地也不該存在,所以租賃就更加不存在了?所以小師叔的這些族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耕讀傳家了?

  但是從邏輯方麵來說,小師叔呂生是存在的!因為安寧存在。如果小師叔不存在了,那麽安寧也不應該存在。這些鄉民就不應該看到安寧才對。


  偏偏安寧就在他們麵前到處晃蕩,這樣就很不符合邏輯!

  安寧就像一根刺,挑開了人心的缺口。所以這幾天盯著安寧不懷好意的鄉民越來越多。


  “他們家興許早就絕戶了,你找他們作甚?”兩個精壯的鄉民眼含狡詐,仔細盤問安寧。


  安寧心中怒火中燒,“我承了他家的田地,所以就是想來收租子。”


  果然,這句話算是捅開了馬蜂窩。聽到消息後,不少鄉民紛紛聚來推搡安寧理論,然後就像馬蜂一樣落滿地上。


  自從與陳顒交過手後,安寧發現自己的哨棒揮舞技藝,越發精湛起來。


  看來這裏是找不到師姑下落了,那麽海州城呢?


  安寧打完了人,氣也順了些,就打算去海州城看看。二十裏地,哪怕二嘎不以速度見長,也很快到了。


  今日的海州城卻有些古怪,不但行人稀少,而且原本最繁華的西門也緊緊關閉。反而在北城門外的驛道上開了一個集市。


  真正的海州人,不會看不出這變化裏的風險。但是安寧不是海州土著人,所以看到北城外集市時,忽然想到二嘎的豆料有些不足,就想過來買一些。


  結果就遇見了海匪攻城?這太讓他驚訝了。安寧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的發生,覺得這一切都是不可理喻。


  剛剛還是個熱鬧的集市呢,瞬間就被海匪攻擊了。


  這也罷了,剛剛還在和他討價還價的小販,忽然就踹開腳下的豆子口袋,掏出一柄長弓、幾支箭矢,他大約是想和身邊的商販們組隊吧?


  然而身邊的商販已經在逃亡,那個商販猶豫了一下,終究不敢孤身一人據敵於集市。索性也丟下身邊貨物,撒腿往城門跑去。


  安寧也想跑,自己隻是過來買豆餅的,可不想被那些海上盜匪踐踏成肉餅。看著不遠跌倒地上頓首垂足的酸酸文士,感覺這人倒是做肉餅的不錯材料。


  呆板、固執的要命呢,不過好歹也是條不怕死的漢子!

  安寧從二嘎背上匆匆拿出鬥笠、黑袍穿戴,再衝過去撈起那個文士丟在二嘎背上,順手還撩上一口袋豆子。然後拍拍二嘎屁股,趕緊往城門洞裏跑去吧。


  然而城門洞裏早已塞滿了人,二嘎哪怕會飛,它也擠不進去了。


  一直箭矢飛向二嘎的屁股,安寧揮棒擊飛。又一支箭矢飛來,射中安寧的後背。安寧向前一個踉蹌,額頭撞在城牆上。


  特喵的,這誰啊?這麽大臂力?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本官懷仁縣主簿蔣仝,有守土之責!”


  二嘎身上的家夥還在掙紮,這可惹毛了二嘎,老子救你一命容易嗎?還敢嘰歪?

  “嘎嘎”一聲長嘯,二嘎雙蹄跳起就把那個文士摔在地上。不等他作出反應,張口叼起甩去城門裏,就像一發石蛋,砸進了洞裏的人群中。


  安寧艱難地扶著城牆站了起來,後背的黑袍上插著一支箭矢。鬥笠歪斜,額頭流血不止。他轉身震撼地看著瘋攻擊而來的盜匪,他們已經衝進集市,搶掠財貨。


  另一股盜匪衝著還未及關閉的城門飛奔而來,想要一鼓作氣打下海州城?


  眼看一個盜匪被城上射來的箭矢紮入咽喉,撲倒地麵翻滾抽搐,地上鮮血到處潑灑,很快又被他踢騰的沙子掩埋,再次湮出來,暗紅一片。屎尿齊出,臭氣熏天。


  看著眼前人群的混亂奔跑,安寧按著血流不止的腦袋有些茫然。自己打架、殺人的事情都幹過不少了,但是兩軍對壘,他還真是第一次。


  看著身邊和城門洞裏正在慌張擁堵的那些“百姓”,靠這些人真就能守住這海州城?


  如果守不住的話,他又能往哪跑呢?那就不要跑了吧?凡事總要試試先。


  哪怕他是一個人在戰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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