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歸屬
許佑德驚了:“不認識?京杭大運河都修到你家門口了,船隻在碼頭上碼得鱗次櫛比,你怎麽會不認識?”
惠通河修成之後,京杭大運河的重點從通州接達京師的什刹海,直通東便門大通閘橋,這裏儼然盛了全國貨物直達京師最大的集散碼頭。
沈睿自在京城裏寶貝似得長大,雖喜歡假子似的亂玩亂跑,那也僅限在城中那一塊繁華的區域;且她自對著水上運動也不甚感興趣,大通閘橋的壯觀是一次都沒見過。
總的來,是個沒見識的旱鴨子。
沈睿無辜地瞧著他。
許佑德:“”
他歎了口氣:“好吧。”
這時候的船隻大致分為兩種,商船和官船。商船就不必了,容量做工粗糙,傳承著老祖宗傳下來的一般船隻模樣,種平底、方頭、方艄,一般稱作沙船。
官船又得分為兩種,走漕運的,走海戰的。走海戰的船隻模樣有時候還得根據將帥作戰的不同戰略來更改船隻構造,直到如今,已經有連環船、車輪舸、鷹船等一批新型水上作戰工具。
沈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
許佑德看了她一眼:“我覺得你還是沒懂。”
沈睿麵無表情:“廢話,你隻了大致概念,形容什麽的一詞兒都不沾,我拿靈蓋去懂嗎?”
許佑德:“”
他又認命地歎了口氣:“好吧,其實區分商船和官船的關鍵點很明顯,就看船艙。”他一邊著,一邊言傳身教,抬手一指。
沈睿順著他指向方向望去。
他先指了碼頭上左邊的一批船隻:“你看,這邊的船艙敦實,沒有開暗口,那必定是商船了,或是載貨用的,或是載人用的。”
沈睿一聽到“載人”兩個字,鼻尖設身處地地回歸回憶,似乎又縈繞了一股子臭襪子味,忍不住地皺了皺鼻頭。
許佑德手指指向往右邊挪了挪:“你再看這邊——戰船是打仗用的,火銃、載火球、神煙、神沙、毒火等火器都得派上用場,因此船艙需要開暗口,來放置火炮武器。”
沈睿臉色瞬間就變了。
許佑德好像什麽都沒察覺似得,兀自在那繼續履行科普義務:“若是在水上,便更能直觀判斷了,吃水少的是戰船,吃水深的是商船;戰船迅捷如飛,商船慢慢吞吞,對比在一處,跟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和一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翁比賽跑似得。”
沈睿:“你就想告訴我,這幫子水賊不光是在生造商船,而且在造戰船。”
許佑德彎了眉眼,以一副欠揍的表情賤兮兮笑道:“是。”
這年頭能用上戰船的無外乎三種人,水賊,倭寇,官府。
但水賊首先排除在外。
理由很簡單,如今的水賊基本都是在水路運河猖獗,最多的動作就是打劫金銀財物,沒必要浪費時間非要搞一艘戰船來聲勢浩蕩地打仗。再者,水賊的目標是商船,若是對應地用上戰船打劫,一火炮下去,商船就被打成碎渣子了,那還打個屁的劫。
最有可能的還有兩個,倭寇,官府。
如今東南倭寇在亂,無論哪個勢力都是需要大批的戰船支持,他們亦是最有動機的。
可勾結水賊,bang jia人丁來造船,這種行為也忒喪盡良了
沈睿沉默了多久,許佑德就盯了她多久,如今瞧她的眼神朝著他望過來,便很是溫柔的笑笑,道:“看你在動腦子就沒打擾你,怎麽樣,用你的腦袋瓜想出什麽來了嗎?”
沈睿連前文鋪墊都不打,直接問道:“你認為是倭寇還是官府。”
許佑德果然半分都沒有驚訝,想來也是已經在心底有了心思的彎繞,他斂了笑意,擲地有聲地回了她兩個字:“官府。”
沈睿嗤之以鼻:“就知道你這個憤世嫉俗的會認為是官府。”
許佑德立刻雙手投降地叫屈:“明明是你問我的我歡歡喜喜地與你了心裏頭的真實想法,偏你還要怪我。”
這話得著實委屈,沈睿聽得忍不住心肝一顫。
沈睿:“你怎麽想到會是官府呢?曆朝曆代也斷不會有朝廷做出這等慘絕人寰的事兒來。”
許佑德反問她:“怎麽不會?”
沈睿奇了:“那又怎麽會?”她又道,“空口白牙地著不算。”
許佑德:“你倒是不讓分毫的便宜。”
沈睿:“少廢話。”
許大爺被罵了也是一副嗬嗬笑的好脾氣模樣,他輕輕道:“戰亂時候的賦稅徭役,和如今這般可沒有什麽區別。”
沈睿一愣,轉而又看向了那片空曠工地上,那群人丁苦力勤勤懇懇伐木搬運,任勞任怨地仿佛心甘情願。
她透過他們似乎看到了千年前,萬裏長城尚未竣工,亦是這般人間地獄。
這是賦稅徭役嗎?
沈睿忽然就打了個激靈,猛地搖了搖頭,好像要把這等可怕的想法給立刻地驅逐出腦子。
許佑德淡定地安慰道:“別怕,別怕,世事總是如此,黑暗麵多了去了。”
沈睿停了搖晃腦袋的動作,直接朝他吼道:“黑暗你個大頭鬼!!!”
許佑德一愣。
沈睿指著下麵人道:“這是賦稅徭役?你不要睜著眼睛瞎話了,倘若真要到了那緊急關頭,朝廷一紙公文,送上全國半數人丁去清江督造船廠都行,何苦來幹這等齷齪事。”
許佑德輕蔑地笑笑:“個人為個人而活,哪兒來地這麽多人丁夠湊。”
沈睿惡狠狠地看他:“那隻有你是這般想的,舉國萬兆黎明,多的是為國為民的血性子弟。”
許佑德微微做了個妥協:“好吧,假使人人心中有一片赤忱愛國心腸,一聲令下便能飛赴戰場的那種。但還得有一個前提,便是朝廷得發令。”
沈睿:“真要到那種時候,朝廷怎麽可能不發令?”
許佑德:“為了fen shi ai g。”
沈睿這會兒連想都不用想,直接嗤笑起來:“你當全國是傻了不成?倘若朝廷真想把這世間給粉飾一場太平,那就該直接從源頭壓製住倭寇之亂這等要緊大事的傳播,而不是一半留一半,明著已經了東南沿海戰亂,還非要把盛世給掛在嘴邊稱讚。你以為朝廷是什麽東西,都是些做事虎頭蛇尾的庸人不成?”
這一套話把許佑德得一愣一愣的。
沈睿看了他一眼,心知這場辯論她該是已經勝了一半,於是慢悠悠地下了結論:“我倒覺得,這些戰船是交易給海上倭寇的。”
許佑德:“你剛剛把我給辯駁得啞口無言,如今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
沈睿:“其實沒什麽,”她斜眼乜他,“哪怕是用摻了水的劣質腦漿也能想得清楚。”
許佑德:“”
不想得這姑娘竟是這般地記仇。
許大爺吃了個悶虧,抬手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沒用半點力道,跟愛撫似得,“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雖然力道不大,但形式也算是做足了,領導沈睿表示滿意。
於是她便繼續道:“雖我對水上的東西不太精通,但也知道,我國的船隻大多都出自清江督造船廠,船工師傅不計其數,造出來的也都是質量優等的行貨,若朝廷真有調撥,增員加工就是,何必要跑來這麽個山溝溝裏,用上這麽些行外漢,去造這麽些也不知道是和質量的戰船呢?“
原因一,好的不用用壞的?朝廷不傻。
許佑德不得不認同:“倒也是這個理兒。”
得了這句肯定,沈睿底氣更足了,她接著道:“而且,我國船隻國內製造,倭寇則大多來自東瀛水域,所距者千裏,決計趕不上後援補給。如今倭患差不多有十來年,這等長期長線的作戰,他們定然是在附近有船隻補給的。”
原因二,誰更需要喪心病狂地瘋狂造船?倭寇。
兩個原因明著擺上台麵,正反結合地合理論證,倒好像真是把許佑德給服了,他麵色微動,目光複雜地盯著前頭碼頭上齊整排列的船隻,低聲道:“許還真是倭寇的東西。”
沈睿道:“這次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許佑德問:“你想做什麽?”
沈睿狡獪地眨巴了一下眼:“你來都來了,怎麽不能留一把火,以示慶祝呢?”
許佑德眼睛一亮,想了想卻又趕忙否決:“不行,不行。”
沈睿:“怎麽不行。”
許佑德:“剛剛討論的那麽多隻是咱們兩個無妄的猜測,真實情況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萬一這真是朝廷所征用的,萬一這是商會定製的變量可太多了。”
沈睿眼神慢慢凶狠起來:“可我瞧著這船上,滿滿地皆是妻離子散的悲苦,是背井離鄉的愛恨,看得實在是不舒服。”
許佑德:“那也得先忍著!”
沈睿看了他一眼,聽話道:“好,忍著就先忍著,等到查清了,再來把它們一把火燒了不遲。”
許佑德正色道:“姑娘家家的,別老惦記著殺人放火。”頓了一下又問道,“你想要留下來勘察這情況?”
沈睿古怪地看著他:“不然呢?你想遊出這島嗎?”
許佑德:“有點心動。”
沈睿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那你遊去吧,本姑娘水性不好,就不拖你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