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怨恨
偏見害人命,這話委實不假。自沈鈳拿關心則亂的評價刺兒了沈睿一下,她也不好意思地再提許佑德的事兒。可夜色漸漸暗了下來,門口依舊地沒有許佑德的身影,她心裏頭開始壓抑不住的慌亂。
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直接從床上爬起坐到了床沿邊上,一抬頭,麵前是同樣姿勢的沈鈳。
沈睿一本正經地道:“大哥,我覺得可能真出事兒了。”
沈鈳:“嗯。”
眼見著大哥這麽淡定,沈睿不知怎麽的,焦躁的心思也按捺了一半,開始自己假設起來:“你會不會,他直接回自己國子監外頭的宅子裏去了。”
沈鈳:“不會。”
沈睿:“大哥怎麽這麽篤定?”
沈鈳的眼神挪到了桌上那個被主人家落下的包袱上,“這個包袱鬆鬆垮垮不成形狀,裏頭該是些貼身衣物。倘若要回自己的宅子,萬沒有把貼身衣物丟下的道理。”
也沒有把兩萬兩給丟下的道理。沈睿點點頭:“大哥得不錯,隻是,如今該怎麽辦?”
沈鈳開始穿鞋襪:“找。”
沈睿也跟著穿鞋襪:“到哪兒找?”
“國子監中央有一個庭院,有假山有水塘,走丟容易,藏人也容易,先從那找。”
沈睿不知怎麽的,心裏頭有點慌亂:“倘若在那找不著呢?”
沈鈳:“先找。”
國子監沒有深更半夜遊園賞花的習慣,所以每個宿舍裏也沒有備下照明的燈籠。沈鈳帶著沈睿一人一根火折子就出了門,直直地走到了走廊最末,拐了個彎,又是一條長廊。
沈睿忍不住地吐槽:“以前沒覺得,國子監學生真多。”
“撇去我朝兩京一十三省的學子,還有外來使臣訪問學習。”
沈睿問:“住的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
沈睿:“哦,我還以為會給他們安排伺候得好一些呢。”
沈鈳聲音平板,很認真地闡述著一個事實:“進門都是學子,哪裏來的高低貴賤?”
“大哥的是,”沈睿對自家大哥的看法從來隻有讚同的份,“還有多久才能到啊。”
“跟著。”
沈睿緊跟著大哥,硬是拐了七八個彎,走了九十條回廊,這才豁然開朗地瞧見了國子監中央花園。最中央的地方是一汪靜湖,南邊有一座六角亭,廳裏蜿蜒曲折地遊出了一條長橋,橋尾末端便是高矮不一的假山石群。
這麵湖被一圈低矮灌木環繞,此刻月色靜謐,唯一的亮光就是湖麵波瀾中四碎的星月光輝,沈睿舉著火折子的手有點抖,也不知是夜風吹的還是心底嚇的:“哥,從哪開始找?”
沈鈳把火折子挪到南麵:“那邊的假山堆。”
“好。”
沈鈳回頭望了她一眼:“你把火折子舉高點。”
想來是怕一不心火苗竄到了樹椏上,若是一點星火燎原成災就不好玩了。沈睿也明白大哥的憂慮,略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手臂沒力氣,舉不起來。”
沈鈳的腳步很明顯的停頓了一下,沈睿甚至懷疑他在偷笑:“那你把火折子滅了。”
沈睿趕忙應了一聲。
“心些。”
沈睿很心地滅了手裏的火折子,貼著沈鈳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假山群裏,湖麵反射的光都照不進裏頭。隻能憑借手中一點火星子和半空朦朧的月光來辨認前路,沈睿心察覺著周圍動靜,一晃眼,還看到一丁點暖光,她心裏一驚出聲問道:“這還有螢火蟲?”
沈鈳沒瞧見螢火蟲,不過回她道:“聽是有的。”
這個回答讓沈睿心安下了許多。
暗夜晦澀,雖然有那麽一點兩點的光亮,到底也有看不見的時候。沈睿就被不知道哪兒來的一根繩絆了一跤,重心沒穩差點摔倒,得虧前頭的沈鈳撈了一把,不然還沒找到許佑德,她就得先光榮負傷。
對此,沈睿把一切罪過都推向了許佑德:“個倒黴鬼。”
沈鈳:“噓!”
沈睿趕忙聽話閉嘴,悄聲問道:“怎麽了?”
沈鈳:“剛剛你絆跤時候,我聽到一聲極的動靜。”
沈睿:“會不會是我不心碰到的。”畢竟差點摔跤,碰著什麽發出動靜,也是常理。
沈鈳:“不會,在很遠的別處。”
那就是有情況了,沈睿問道:“可還判斷得出是哪裏的別處。”
沈鈳閉著眼睛回想,抬起手往東南方向一指:“應該是那處。”
沈睿往沈鈳指的方向仔細地瞧,瞧見了些不尋常的東西,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大哥,我剛剛瞧見的,可能不是螢火蟲。”
謝瓊被逼著頭懸梁錐刺股著預習功課,等他千盼萬盼著快要結束的時候,宿舍門被人大力推開,鄒胥之冷著一張臉進來了。
謝瓊此刻被埋首在聖人言裏,巴不得有人搞點動靜把他解救出來,因此看到鄒胥之進門也不念舊惡了,率先開口打了招呼:“喲,回來了。”
鄒胥之一言不發地坐到了自己床沿邊上。
謝瓊看著他,一身華服沾了汙泥斑斑,不由地疑惑道:“你這是去哪兒了,幫著農民伯伯耕地下田去了?”
鄒胥之倒頭平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著謝瓊,這動作態度,明晃晃地寫明了生人勿進。
謝瓊:“別扭性子。”罷繼續埋首在聖人言裏,也不去討嫌。
鄒胥之卻忽然低低地開了口,他身子朝裏麵對著牆麵,聲音聽起來壓抑著悶悶的:“謝安平。”
謝瓊:“啊?”
鄒胥之依舊是那個姿勢,“如果你恨毒了一個人,你會想著他死嗎?”
謝瓊瞪大眼睛:“違法的。”
鄒胥之:“世間很多情怨,老都解釋不清,更何況人定的規律法律。”
謝瓊不管不顧,死腦子一根筋:“不行,那也是違法的。”
鄒胥之轉身過來,白了他一眼,又轉身回去,“和你不清。”
謝瓊:“你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善惡有報,你若是貿然插手,就是壞了因果,恩恩怨怨糾纏不清,老也沒法子定罪。”
鄒胥之恨恨:“我若是不插手,恩怨就會被刻意地埋葬湮滅,誰來主持公道。”
“那是咱們信念不同了,”謝瓊撇撇嘴,“我相信人道正義,而你卻篤信蒼不仁。”
鄒胥之:“道不同不相為謀。”
“還不是你先找我搭話的!”
鄒胥之不再開口,徒留下一道消瘦背影,身子蜷縮成團,好像成了個泥土裏的種子。
一旁的書童盡職盡責,出聲拉回了謝瓊不知道飄到哪裏去的神思,“爺,還有兩頁,看完他再睡覺。”
恭敬的話語裏藏著濃濃的威脅,謝瓊無奈,隻能向惡勢力低頭。
可最後兩頁聖人言跟書似的,謝瓊一目十行地看完,又翻來覆去了兩遍,打發走自己的書童之後,趕緊地開了口問道:“你想著要殺誰?”
謝瓊懷疑鄒胥之沒睡,鄒胥之還真的的確沒睡:“什麽胡話。”
“嗬,當我人傻好欺負是嗎?”謝瓊跳腳怒道,“剛剛那書童是我父親的眼線,我這才沒點名出來,好給你留些顏麵。你剛剛這個死人的話題是平白地就問的嗎?你肯定是做了什麽!”
鄒胥之:“隨你怎麽想。”
謝瓊給氣的,一掃而光看書時候的困倦,精神抖擻起來:“你不是吧,我去找知非,他定是能查清你做下的事兒。”
鄒胥之一骨碌坐了起來,麵上難掩慌張,卻擺出一幅嘲諷麵容慌忙掩飾,拿捏起嘲笑的語氣道:“你找那鳳凰蛋有什麽用?”
謝瓊對著他冷笑:“我若是找知非無用,你這麽怕幹什麽?”
“我哪裏怕了?”
“那就繼續睡你的覺,”謝瓊挑眉,毫不留情,“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你!”
謝瓊“砰”得一聲把門關上,鄒胥之緊盯那扇緊閉的門,臉上陰晴不定,好不熱鬧。
沈睿看到的肯定不是螢火蟲,螢火的光是寒的,如今在這夜色裏閃耀著的光亮卻是暖的。可即便是昏黃的暖光,在這麽個幽暗駭人的背景之下,也並沒有讓人生出溫馨之感。
沈鈳率先一步踏出去:“走!”
沈睿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沈鈳走了兩步,卻忽然地把腳步給停頓了下來,舉著火折子的手微微放下了些,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剛剛把你絆倒的東西在哪。”
沈睿也往後退了兩步,很是迅速地就找到了:“在這,是條細繩子。”
沈鈳:“國子監裏不可能有無用之物。”
沈睿也覺得這繩子貿然出現得怪異,便彎腰準備拾起。哪知道剛一碰到這繩子,便又是一陣砰的細細輕響,“這繩子連著東西!”
沈鈳:“順著繩子找。”
沈睿這回心裏不怕了,用上了繩子做機關,那鐵定的是人為。她借著光亮再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周圍的情況,這下又發現了個怪異之處,繩子往前伸展的地方,正是暖光的所在之地。
且那暖光比剛剛瞧著,光亮更足,範圍更大了些。
沈鈳:“有焦味。”
沈睿連忙瞧了一眼火折子,並沒有火星散落,他們四下也沒什麽亮光。
沈鈳忽然驚道:“不好!”便急匆匆衝著那光亮地趕去,沈睿緊隨其後,到了地便抽了口涼氣:這邊竟被人點了火了,燃燒起了假山岩上一撮的幹草堆。
他們剛剛瞧見的越來越大的暖光,正是這片燃燒起來的火苗。
沈鈳趕緊地脫了衣袍在前頭撲扇著滅火,還不忘騰出一隻手把沈睿攔在身後。
沈睿急道:“哥,哥,讓我也來幫忙,你一個人怎麽能攔得住火勢蔓延!”
“攔得住,”沈鈳鎮定道,“你站後頭點就好。”
沈睿還想著幫忙,換亂之中外衣都脫了一半,就聽得沈鈳在前麵很淡定地匯報情況:“滅了。”
沈睿一頓,不可置信:“這火就這樣被撲滅了?”
“此處堆砌假山石群,沒有灌木草叢,”沈鈳道,“動靜再大,火勢也蔓延不出去。”
沈睿緩了口氣:“那就好。”
沈鈳:“你來看這個。”
沈睿走上前去,瞧見了半截滅了火的敦實平底蠟燭,還有一個打了結卡在石縫裏的繩子,她恍然道:“原來源頭在這。”
“順著這跟繩子走。”
沈睿:“好嘞。”
順著這跟繩子走,就能知曉擺了這麽道機關的人究竟意欲何為。他兩慢慢地沿著繩子的軌跡向前走,走了不遠,徑直地卻指進了一個黑黢黢的山洞。
沈鈳率先走了進去,卻在黑暗裏明顯地倒抽了一口涼氣。沈睿急了,匆忙忙也跟著踏進洞裏,正被一個厚重冰涼的東西砸了腦門,抬頭一瞧,嘿!青麵獠牙好一張嚇人鬼麵!
沈睿慌張地尖叫出聲:“啊!!!”
黑暗裏頭卻有個熟悉的聲音,懶洋洋地了一聲:“別叫。”
沈睿一聽這聲音怒氣就上來了:“好你個許佑德,莫非是你布下了這等陷阱?”她剛剛再認真地瞧了瞧嚇她的東西,哪裏是魑魅魍魎的鬼麵,分明就是個嚇人的麵具。
許佑德在黑暗裏輕笑了笑,有點無奈:“你瞧瞧我模樣再話。”
沈睿氣憤的想往前衝,手腕子卻被自家大哥給拉住了,看來他已經從剛剛倒抽涼氣的震驚之中緩過神來,他上下看了自己妹妹兩眼,皺起眉頭:“先把衣裳整理好。”
哦,剛剛滅火時候,沈睿扒了自己一半的衣裳。
過了沈鈳這關,沈睿氣勢洶洶的舉著明亮的火折子,踏進洞去準備找始作俑者算賬,奈何火氣還壓在心底裏沒發出來,震驚卻先一步跑上了臉:“你這是怎麽了?”
隻見許佑德被人用繩子捆縛住雙手雙腳,衣衫淩亂不堪,頭發也不知是沾了哪兒的水,一縷一縷地貼在了臉頰兩側,乍一看恍若是個飽受欺淩的悲慘美人。那美人卻不以為意,咬著唇偏頭一笑:“有人看上了我的美色,把我給綁架到這兒來了。”
“滿口胡話!”沈睿一邊訓斥一邊還得給他把束縛解開,“你正兒八經地跟我,到底是怎麽了?”
他手上套著一圈一圈的繩子,卻沒有打結,一端緊繃繃地拉到了洞外頭。
“嘶,你輕點,我被人打了後腦勺,”許佑德可憐巴巴地指責,“怎麽一丁點都不心疼我。”
沈睿無奈:“我輕著些,我輕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