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娘家人
一大早,家里就來了“客人”,盧氏交待了遺玉幾句,就同周夫人一同出門,去京里尋作坊訂家具了,這陣子整天跑的沒影的韓拾玉也軟磨硬泡地跟了去,她們剛走沒多久,便又有客人上門。
許是那日魏王府和禮部來人下聘的動靜太大,走漏了風聲,這半個月過去,龍泉鎮里但凡有些地望的人家,多是知道建在南山下頭的大宅里面,住的那戶盧家人,小姐被指婚給了一位王爺,這下子,鎮上可是熱鬧了。
龍泉鎮不小,近千戶人家,當中蓋在李泰的閑容別院附近的許多大宅子,都是京里一些官員的房產,有心人,三兩天便打聽出了詳細,畢竟魏王的婚事可不是一件小事,有心巴結的,有心攀附的,這幾日起,璞真園便沒少過客。
一開始,盧氏還親自接待一下,可幾回后,便全交由管家打點,并非是擺架子,換做平常婦人,多會享受被阿諛和巴結的虛榮感,可盧氏非是尋常婦人,若有的選,她甚至不愿遺玉同李泰沾上半點邊兒,更別提應付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了。
聽管家通報來客,遺玉今天沒像往常那樣,叫隨便打發了,只因來的人,是她早年認下的干姐姐,劉香香,便叫下人在前院花廳擺了茶點待客。
說起劉香香,自從她“改嫁”給了鎮上姓黃的一戶人家,日子過的也算和美,那黃賀是個讀書人,前頭有個早亡的妻子,無子女,考了幾次落榜后,便老老實實地在鎮上學堂教起書,父母雙全,還有個妹妹,叫黃琳,比遺玉小一歲。
眼下,劉香香便同她這對婆婆小姑坐在花廳里,說來,這是遺玉第三次見黃母和黃琳,頭兩次,還是在三年前,趁著黃母伸手端茶,黃琳感興趣地看著案上一碟粉色的梅花酥的時候,沖劉香香遞了個眼神。
這是干嘛來了?
劉香香只來得及沖她扯出一抹苦笑,黃母已是笑著開了口,她臉蛋圓圓的,年紀比盧氏大,因人發福,皺紋不太明顯,瞅著遺玉的眼神很和氣,說話亦然:
“我還記得,剛見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姑娘,這一轉眼,便出落得這般水靈了,總聽香香說你大方懂事,我家琳琳年歲比你小不了多少,哪及你半分。”
剛碰到那碟精致的小點心的黃琳,將手指縮了回來,抬頭正對上遺玉望過來的目光,咬了咬下唇,別過頭去,等遺玉收回目光,又再偷偷看打量過去,心里有些負氣地想,這位說是要嫁給一位王爺的小姐,模樣生得是好,但并沒她想象中那般美,穿戴也不貴氣,看著是并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哪有她嫂子和娘說的那么好。
遺玉對黃琳沒什么印象,知道這年紀的女兒家最不喜歡被人拿來比,便沖黃母笑笑,直接避過了她的夸贊,道:
“伯母來的是不巧,我娘她剛出門去京里辦事,想是下午才會回來。”
黃母點點頭,并未露出特別的表情,看著,并非是為找盧氏來的,又閑話一般地問遺玉,“記著你原來是在國子學念書的,現在可還去?”
“早已不去了。”遺玉神色不變,卻被勾起一樁“傷心事”,兩年前,她可是被五院的學生們一封封要挾信,逼退國子監,最后在書學院博士晉啟德和太學院博士查濟文的周旋下,得以保了學籍,只是稱病不再去上課。
黃母不明就里,劉香香卻聽盧氏說過原由,趕緊插話,打住再要細問的婆母,沖遺玉道:
“干娘說你婚期已訂下了,最近想是有很多要準備,你若有事,就去忙,我們就先回去了。”
遺玉聽出她是故意這么說,看著臉色微變的黃母,略一遲疑,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
“伯母有事,不妨直說,香香姐是我娘的干女兒,又是我大姐,咱們兩家可不是外人。”
劉香香嫁給黃賀三年,一無所出,黃家小有薄產,之所以沒給這獨子納妾,有他們夫妻感情在,當然也有她們這“娘家”的原因,當年在蜀中,危難之中,劉香香朝她們母女伸出援手的事,遺玉從沒忘記過,雖同她感情不及盧智盧俊那般深厚,可也是將她當成親人看待,黃母分明是有事上門,若她真照劉香香的意思不管不理,還怎么配稱是她娘家人。
聽了遺玉的話,黃母臉色又晴,劉香香怎不明遺玉是故意在給自己做面子,剛感激地望去一眼,就聽黃母開口道:
“你這么說,我便不繞彎子了,你姐夫的為人,想必你大姐也說過,忠厚老實,又不是沒有才學,可惜時運不濟,回回落榜,只能待在這小鎮上教書,委屈了才華,我聽說,長安城里,魏王府下是有間學館,專門收有才學的讀書人,你姐夫他去拜過幾次,只可惜沒有門路,沒有引薦,被拒之門外,”
說到這里,她嘆了一聲,看著遺玉,繼續道:
“咱們兩家也算是親家不是,這便想請你幫個忙,可好去幫著說說,叫那學館,收了你姐夫。”
黃母說的,無疑是李泰的文學館了,對天下讀書人而言,文學館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去處,不要求年紀,也不要求出身,被收進去,便掛著一個學者的名頭,可以享官祿,又得人尊敬,表現優秀的,還能被提拔做官,就是這樣,隨著文學館地位的不斷提高,想進那道門,就變得愈發不容易了。
可在外人眼里,文學館畢竟是魏王的,什么事不還是一句話,因此,黃母會直接要求收了黃賀,這便是人之常情了。
“小玉,”黃母在案下扯了扯劉香香,沒能止住她說話:“你姐夫又不是非要去那學館,他現在這樣教書,也挺好的。”
遺玉回過神,對著沖她暗暗使眼色的劉香香搖搖頭,對黃母道:“我可幫姐夫引薦,三日后,您再叫他上京里去,伯母有所不知,文學館收學者,是有小試的,人人不可避,姐夫有真才學,不怕過不去。”
她非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但李泰的文學館收人,的確嚴謹,她是可直接要求李泰收了人,但她不會那么做,有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現在的情況,在外人眼里,何嘗不是這樣?
所以,早在第一撥上門攀關系的客人來時,她便在周夫人的提醒下,考慮過自己的立場,日后作為魏王妃的立場,在心里劃上一條線,不輕易去逾越,這樣對大家都好。
遺玉的應聲,在黃母那里,全然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這婦人當即又掛了笑容在臉上,連聲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又說了一會兒話,黃母便告辭,似是急不可待回去告訴丈夫和兒子這個好消息,遺玉挽留了兩句,便低聲同陳曲吩咐幾句,起身送她們出門,到了門口,劉香香站住腳,道:
“娘,我中午在這里吃。”
黃母好脾氣地道:“那就不能你回去用飯了,你們姐妹多日不見,多聊聊。”
陳曲拎著一只兩層的漆花食盒小跑過來,遺玉接過,轉遞給黃琳,溫聲道:“我平日就喜歡吃些點心,咱們年齡相仿,想著你也會喜歡,帶回去嘗嘗。”
黃琳看她一眼,扭捏著接過了,那食盒里放著幾樣精致的茶點,當中就有黃琳看了半天沒動一口的梅花酥。
母女倆出了璞真園的大門,走了十幾步,跟在黃母身邊看她娘樂呵的黃琳,又回頭望一眼那高高的門楣,晃晃手上的食盒,才輕哼一聲,小聲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
黃母耳尖聽見,哭笑不得地伸手摸摸她后腦,道:“明明只小一歲,你瞧瞧人家,那才是大戶小姐該有的模樣。”
“娘,”黃琳不耐煩地撥開她的撫弄,不以為然道,“等哥哥做了大官,我也能當小姐。”
送走了黃家母女,劉香香便沒了剛才黃母在跟前時的假客氣,反拉著遺玉幾步走回院子里,一邊皺眉道:
“你怎么就應下了,沒見我對你使眼色么,你也不想想,這事能答應嗎,我是不知道那文學館是什么地方,可你肯定是要去求那位王爺,還沒過門,便有娘家事,這不是叫人小瞧你嗎”
劉香香重情重義,遺玉就喜歡她這性子,笑瞇瞇地被她扯著往前走,也不顧四周下人側目,輕聲道:
“你就怕我被人小瞧,我還怕你被人小瞧呢,你放心,這事還是按著規矩來的,我不過做個引薦,若是過了小試,進了館,人勤懇些,就有可能被升了官做。”
劉香香扭頭瞪她,“那就更不能讓你姐夫去了,我還不知道他么,就是一個書呆子,老老實實地在鎮上教書就好了,官是人人都能當的嗎?他……”
盡管有遺玉這個妹子將要嫁做王妃,可從小生長在小山村的劉香香,某些思想已是根深蒂固,想當初,一個小小的鎮長,家里的一個小妾的弟弟,就能把鄉鄰折騰的死去活來,不敢反抗,更別提說是當官的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真有朝一日,讓她做了官夫人,她還怕夭壽呢。
“好了,我都應下了,你就別念我了,”遺玉挽住劉香香的胳膊,打斷她的念叨,話題一帶,“我前天繡好了一對枕搭,你來幫我瞧瞧。”
遺玉是見過黃賀的,那男人是老實,可也不是傻子,書讀的死了點,但未嘗沒有入仕的心思,不然怎么會考了那么多年的科舉,劉香香本就因為無孕讓婆家有芥蒂,若在這件事上攔著黃賀,是會讓他們夫妻生分。
再者,遺玉還真不會矯情地以為,李泰會因為這種事“小瞧”她,畢竟外人眼里不近人情的魏王,在她這里,還是很好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