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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送藥

  (粉紅650加更)


  二月十六,春日早起,還有些微寒,陳曲打了清水端進來,遺玉洗漱后,坐在妝臺前,發髻反綰,挑了一套三件點翠的珠花簪子別在髻上,又在耳上配了一對小巧的白蘭墜子,用眉墨在眉頭輕暈了兩下,有些愈發顯媚的桃花眼被壓了色,變文靜許多。


  陳曲取了榻上的衣裙,幫她穿戴,蔥襦藕裙,顏色不和當下艷麗的時興,卻是街上少見的配色,幫遺玉系好了束裙帶子,她后退兩步站開,打眼瞧了,只覺得自家小姐沒了前天下午的大方貴氣,看著就是個文文氣氣的閨秀,且是那種會極會寫詩作畫的。


  遺玉對鏡子瞧了一眼,便走到窗下的書桌邊上,拿起放在上頭的一只半尺長短的錦盒,對陳曲道:

  “去看看于通將馬車備好沒有,我去我娘那用早點。”


  陳曲應一聲,便出了屋子,遺玉走在她后頭,去了盧氏那里,進屋便聽見少女的嬌笑聲,揚了揚眉,繞過屏風,就見韓拾玉摟著盧氏的手臂,坐在長椅上,笑得前仰后合,可一見她進來,便立馬坐正了身子,收了笑容。


  “娘。”遺玉規規矩矩地請了禮,便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下,看著韓拾玉,一彎眼睛,道:

  “說什么高興的呢?”


  韓拾玉輕哼一聲,便松了盧氏,站起身,“我去看爹起了沒。”


  看她離開,盧氏無奈地搖搖頭,對遺玉招招手,示意她坐過來,道:“我瞧著這兩天她更不對脾氣了,見了你連招呼都不打,這又是怎么了?”


  遺玉明知韓拾玉是為了杜若瑾的事,才給自己拿臉,反正是不覺得有什么好同她隔氣的,便不在意,道:


  “我也不知,許是哪句話又惹了她,對了,待會兒吃罷早點,我有事要去京里一趟。”


  盧氏臉色微變,“娘不是說了,這嫁妝的事,不要你操心,你只需把當親縫的繡活做了,其他的都不用你管——哪里有女兒家自己經辦嫁妝的道理,寫給揚州的信已寄出去了,娘又和周夫人說好,今日和她商量下明細,明天就去東都會的鋪子,挑挑手藝,請兩個金匠,還有——”


  “娘,”遺玉見盧氏一副自己要同她搶生意的模樣,好笑地打斷她的話,“我是要到文學館去看看,雖不在國子監念書,可是那撰書的事,我還要擔一份子,巡游了罷,眼下文學館正在整稿,殿下那天說了,要我這幾日抽空過去一趟,今早看著天氣不錯,我就想去瞧瞧。”


  盧氏臉色這才好看些,看見她放在案幾上的盒子,問道:“這是什么?”


  “哦,拿來送人的。”遺玉隨口答道。


  盧氏只當是她鼓搗了什么東西要拿去送給李泰,便沒多問,又叮囑了她幾句,小滿帶人擺了早點在前廳,母女倆吃罷飯,遺玉抱著盒子出門,韓厲才過來,進屋看見盧氏拿了紙筆在寫寫畫畫,走近看了,才發現是在算賬。


  盧氏只抬頭看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韓厲在她對面坐下,好脾氣地溫言道:

  “這是算的什么?”


  “我女兒的嫁妝。”盧氏同他說話,全沒旁人在時的好臉色,不咸不淡的。


  “可要我幫你參謀參謀?”


  盧氏又將幾個錯數勾去,換了張紙,一邊對校,一邊搖頭,“不用,我玉兒同你又沒什么干系,你不是她長輩,不必操心,”頓了頓,抬頭看他,道:

  “你莫想借機打什么鬼主意,我們路上便說好了,我讓你跟著,你要讓我和我玉兒在一處。”


  對上她無比認真和固執的眼神,韓厲眼神一軟,訕訕地抬手摸摸鼻子,道:

  “我還有筆資產,你若要用錢,可以拿給你,玉兒同我是無關,可是你同我有關。”


  盧氏低下頭,繼續算賬,嘴角露出一抹無聲的笑容,聲音卻平常道:“你是你,我是我。”


  還是上午,魁星樓這種頂尖的風流場所,一樓大廳也沒見多少客人,而二樓的多數雅間,昨夜宿醉的客人多還沒有睡醒。


  室內流轉著一股蜜香,甜絲絲的,有些起膩,聽見珠簾“噠噠”作響,又聞一聲笑語,遺玉便放下茶杯,從座上站起來,轉身便見一襲橘衫半抹的女子撥簾走進來。


  “呵呵,今兒是吹什么風,怎妹妹有空想到來尋我?”


  “楚姐姐,”遺玉回以一笑,便被楚不留走過來拉著坐下,上下打量她一遍,親昵地整了下她的衣襟,道:


  “你幾次來都是男裝,頗顯清俏,這換上女裝,又是一副美人模樣,你生的好,可莫要浪費了這皮相,前幾日從洛陽送了一種新鮮的口脂過來,特意捎帶給常來的幾位夫人們,是頂好的脂粉師傅用花汁調的,我送些與你試試,若喜歡,日后只管來我這取。”


  兩人滿打滿算,見過四回,可楚不留這般親近的態度,卻一點都不做作,遺玉目里輕閃,眼里也有了笑,道:

  “總拿你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今日便是來回禮了。”


  說著,便拿了放在一旁的錦盒,打開后,里頭的黃綢布上,整整齊齊地橫著四只大小不一的瓷瓶,兩只細頸的,兩只圓肚的。


  “這是?”楚不留疑惑地問道,饒是她心思玲瓏,也猜不出里頭是什么。


  遺玉不慌不忙地先撿了那細頸的瓶子出來,打開瓶塞,遞給她,解釋道:

  “上次過來,遇上幾個醉酒的客人,在樓下瘋癡,想是這樣的事會常發生,既鬧了場子,又難受了客人自己,這瓶子里裝的是解酒的丸藥,不說大話,就算是喝了兩壇子的純釀,只要用溫水送服一粒,就不會再有嘔吐感,盞茶后便會酒醒,宿后也不會頭疼干渴,除了四肢稍乏外,與常無異,日后若有醉的厲害的客人,不妨給服上一粒。”


  楚不留一邊稱奇,一邊倒了一粒小指甲蓋大小的藥丸出來,嗅了嗅,又裝回去,思索了一下,揚聲叫來門外一名丫鬟,將藥瓶遞過去,交待了幾句,待人去辦后,先沖遺玉歉意一笑,其中意味,不解自明,又指那另外一對瓶子。


  “那這個呢?”


  “可便讓我一診?”遺玉道,見楚不留疑惑地點頭,便捏指貼在了她的腕上試探一陣,幾下輕點后,松開,又盯著她眼底看了會兒,辨出香粉遮掩下微微的青色,道:


  “我上次來,發現你氣色不如過往,必是近來經常飲烈酒,食物又多葷腥,夜過子時才會休息的緣故,所以肝火過旺,肝氣不足,腎氣不固,便會易躁易怒,眼底又生暈,膚脂略燥,瀉而不通,睡常失眠。”


  楚不留將驚訝寫在臉上,因遺玉所述癥狀半點不錯,“我怎不知你還有這能耐,竟與同安堂的濟大夫說的不差了,不瞞你講,我上個月才尋他診過,寫了一副方子,這吃有一個月了,除卻睡得好了些,癥狀卻沒輕緩多少。”


  遺玉暗笑,醫館里大夫的方子,重病癥不重藥理,雖說是對癥下藥,可有幾個會像楚不留這樣,因為皮膚變差,就會去找大夫的,既無病患,便無方可尋,給她開的藥,也就針對失眠這一項,這才會讓她吃了一個月,別的都沒好轉。


  遺玉拿起一只圓肚瓷瓶打開,倒出一粒淺褐色的藥丸,小指甲蓋大小,“你不妨試試我配出來的露容丹,每日早點時候服上一粒,三五日便會見效,這藥丸沒什么副用,味道略甜,你可當糖豆吃了一樣,記得不要多服便可。”


  “多謝你還記掛著我,”楚不留面上帶著謝意,心里是半信半疑,接過那小瓶又是聞了一陣,是沒什么特別的味道,就連藥氣都淡的很。


  這時候,剛才拿了解酒丸出去的那個丫鬟敲門進來,匆匆走到楚不留,拿著那細頸的小瓶子,低頭在她耳邊低語幾聲。


  “去將新進的口脂拿一套過來,”屏退了丫鬟,楚不留手里拿著兩只藥瓶,低頭看了一會兒,抬頭對遺玉又是一笑,“你這回禮,我且收下了。”


  見她態度沒剛才的熱切,遺玉并不在意,山谷半年同蕭蜓那等名醫一起活人試藥,浪費了多少奇花異草,在藥草資源豐盛的六詔一年的日夜藥研不是假的,那厚厚的兩卷藥理手稿也不是假的,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初入門檻的小藥徒,手上的許多方子,都是外頭不曾見過,不曾聽過的。她對自己制出的藥物,有絕對的信心。


  楚不留收好了藥瓶,給遺玉續了杯茶,便提起了另一樁事:“我聽說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問了,若是我道聽途說,你也別惱。”


  遺玉點頭,示意她問,就聽她道:說是,皇上下了諭旨,指了你給魏王殿下當王妃?”


  “是真的。”


  “這、這可真是樁喜事,恭喜了”


  遺玉看看她眼里的驚喜,辨不清是真是虛,拿起杯子湊到唇邊,借著飲茶掩飾思慮,“謝謝。”


  高興罷,楚不留突然話鋒一轉,道:

  “前天晚上,樓里便有姑娘跑到我這里來說,有客人講,在魏王宴上喝了一種蛇膽酒,幾天過后,眼神兒變好了,我起初是不信,可后來又有幾個客人也這么說,道是原本捧在手上才能看清的書,擱在桌子上便能明了,昨日更是有一群客人來,點名要喝蛇膽酒。不虛夸,咱們這魁星樓的酒窖,是存有上百種佳釀,可就是沒這蛇膽酒,就算是有了,又哪有那明目的效果,我本是打算托關系到魏王府上問問,怎知你就送上門來——”


  她眼波一轉,探向遺玉,“姐姐且厚顏問你一句,那蛇膽可還有多的?”


  遺玉是沒想到這蛇膽酒的名頭這么快就傳開,她看著楚不留眼里的探詢,知她是打的什么主意,搖頭道:

  “那是一枚巨蟒的蛇膽釀的,本就不多,那天給客人們喝了兩壇,更沒剩下多少了。”


  見楚不留面露惋惜之色,又接著道:“不過姐姐若是想嘗嘗鮮,我那里還有一壇子未動,可以送你。”


  “這怎么好意思?”楚不留便做為難之色。


  遺玉搖頭,“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比起你上次送我的利器和金瘡藥,該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對,何況那蛇膽酒,喝多了藥效便會淡,也是來你這里那幾個客人眼神本就不好,藥效才會顯著。”


  “那便卻之不恭了。”一壇子酒,少說可以均出二十來杯,這等稀罕的東西,就是要越少才越金貴。


  過了一會兒,有丫鬟送了口脂過來,四種顏色,淺粉的,桃紅的,橘紅的,丹紅的,色澤極正,都用拇指粗細的象牙筒子盛了,一看便是稀罕玩意兒,遺玉沒客氣地收下,又和她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待她走后,楚不留才捧著那一只裝藥的錦盒,心事重重地朝后院走去。


  另一頭,遺玉出了魁星樓的大門,沒有馬車來接,步行朝西邊去了,今兒是十六,白日見有女客從樓里出來,附近的行人也不覺稀奇,只多看了這頭戴錢蔥紗冪遮面,身穿藕裙的窈窕女子幾眼。


  遺玉邊走,邊琢磨著楚不留今日的言談,魁星樓和宮里有什么聯系,楚不留為何對她存有善意,盧智的死,到底是因為什么?

  她送藥,除卻查探對方態度,另有目的,同李泰的婚事,勢必會把她推在風口浪尖上,她便不避忌讓人知道她擅藥的本事,更何況,以她現在的分量,在宮里那位的眼里,拋開李泰不說,想是同一只小小的螞蟻沒什么兩樣,一個掌盡天下的人,怎會在意一只螞蟻在做什么?

  今日借著魁星樓行事,放長線釣大魚,許是與虎謀皮,可未嘗不能得,周夫人說的好——凡事有得有失,只要的得過于失,便可行。


  走到西口,便見于通駕著馬車來接她,遺玉上了車,取下紗冪,問道車中另一人。


  “可是辦妥了?”


  “嗯,那些小兒見奴婢唱的好聽,便都圍上來,我聽見有人能跟著唱了,這才換地方,總共去了四處。”


  “好。”遺玉靠在車壁上,摩挲著手中紗冪,閉上眼睛,遮去當中的浮躁,心里迫切見到那人,好能心寧。


  “于通,趕快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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