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宿敵
楊博士拈須靜聽,頻頻點頭,這首詩正是為白馬寺而做,言辭華麗可觀,惜乎韻腳不齊,不過正因為如此,這首詩才不可能是盧植所做。再說盧植是儒家大宗,不太可能會寫這種稱讚佛門的詩作,看來盧靈比起以前確實長進了不少。
等盧靈吟罷,掌聲四起,楊博士稱讚了幾句,接過抄錄好的詩作笑道:“盧靈,你這首詩屬於佳作,可錄入今日白馬雅聚的文集之中。你讀書有成,應更加努力,不墜盧公聲名。”
盧靈得意洋洋地躬身受教。
崔七妹在旁邊訝聲道:“他是盧公的兒子?姓劉的,原來你是替師兄捉筆,盧公可是出了名的剛正,怎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來了?”
崔州平不悅地道:“小七,不得無禮,應該稱呼劉公子,你再這樣我便帶你回府了。”
崔七妹嘴一扁,泫然欲泣,劉宇心知得罪了小姑娘,忙陪笑道:“不妨事。正是盧師的二公子,名叫盧靈。”
崔七妹冷哼一聲,不理睬劉宇,對著崔州平道:“二哥,盧公教徒弟看來不錯,是不是讓十二弟拜盧公為師啊,免得他老是因為讀書挨爹爹的罵。”
崔州平尷尬地笑了笑,瞪了小七一眼,輕聲道:“此事回去再說。”
劉宇見崔七妹眼珠靈動,嘴角微翹,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從清涼台南側的石階上走上來一夥人,為首的中年文士高聲道:“吟詩作賦,乃我鴻都門學所長,太學諸生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此語一出,台上一片嘩然,有太學生憤然站起,大聲斥道:“鴻都門學,以奇技淫巧媚惑天子,學非正道,我等恥與為列。何人大言不慚,嘩眾取寵,居然小視我太學生員,真是讓人可發一笑。”
那個領頭的中年人冷笑一聲,道:“吾乃鴻都文學嚴立明,天子立鴻都門學以廣儒學,爾言恥與我等為列,置天子於何地。楊清、何高,你們身為太學博士,就是這樣教導太學生嗎?”
鴻都門學以侍中樂鬆為祭酒,有文學三十二人,教導學中門生,俸秩六百石,猶在太學博士之上;太學有僅博士十六人,俸秩比六百石。
天子重用鴻都門學的門生,學成之後多授與高官厚祿,有的成為刺史、太守,入朝為官則成為尚書、侍中,甚至封侯賜爵。
太學生中貧者學業滿後多返回鄉間教學,等待機會征辟為官為吏,即使是門閥子弟也要先為文學掌故,滿兩年轉遷太子舍人,然後才有機會晉升為郎中,再成為其他官員。
因為這種不公平待遇,極大地激起了士族對鴻都門學的憤慨,兩者之間相看兩厭,明爭暗鬥的事時常發生,今天嚴浩嚴立明帶人前來,分明是想砸場子。
有些話不能擺在台麵上說,剛才那名太學生出言無狀,若被嚴立明揪住不放告到禦前,少不了又是一場風波。楊、何兩位博士忙站起身,高聲喝道:“休得無禮。”
楊清拱手揖禮道:“見過嚴兄,學生年少無知,嚴兄大人大量,不要與他一般計較,楊某回去後定會嚴懲於他。”
還好,嚴浩沒有揪住不放,微微一笑道:“嚴某帶門生在白馬寺繪製佛祖像,聽聞太學生在清涼台吟詩雅聚,一時技癢,帶著門生前來以詩會友,還望恕罪。”
對手挑戰上門,焉能避而不戰,楊清揮手對南麵的太學生道:“你們將南位位置讓給鴻都門生。嚴兄,請入坐。”
嚴浩帶著身後二十餘人大搖大擺地入座,氣焰囂張至極,太學生一陣騷亂。崔州平也臉露不愉之色,輕聲斥道:“無行豎子,實在惹厭。”
劉宇從族叔劉懷、孔融等人處得知,士族視鴻都門學為異己,劉宇原不以為然,不過從鴻都門學之人的行徑來看,確實行為可憎,不討人喜。
等眾人重新坐好,嚴浩道:“今日燈會,普天共慶。嚴某率門生來白馬寺繪佛,準備獻於宮中祈福。來人,將畫像呈給楊、何兩位博士一觀。”
有人捧著畫軸呈給楊、何兩人,楊、何兩人看罷,淡淡地讚了幾句。嚴浩又道:“太學在此吟詩,不知有何佳作?”
楊清命人把抄錄的詩詞呈給嚴浩觀賞,嚴浩快速地翻看了一遍,不懷好意地笑道:“兩位博士,恕嚴某無理,這些詩中佳作甚少,便連這手字,也委實拿不出手。”
不等楊清和何高反駁,嚴浩轉頭道:“高恬,你平日不是也喜歡吟詩做賦嗎,今日太學博士和諸生皆在,不妨做首詩讓兩位博士指點一下。”
一個瘦挑的青年站起身,朗聲道:“不才高恬高宗原,並州人氏,兩年前應召入鴻都門學就讀……”
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一聲喊叫,“哪個耐煩聽你報家門,有詩就做,有屁快放。”
眾人哄笑,高恬神情一冷,道:“有辱斯文,爾等聽好了。興登齊雲塔,極眺洛陽城。梵音天花落,四角鳴箏音。杳出宵漢上,仰攀日月行。佛光何足貴,長此護洛京。”
太學諸生細細品味詩中語句,此詩寫眼前之景,讚齊雲之高,確屬佳作。何博士開口讚道:“好詩,高生高才。”
高恬冷笑道:“方才那位說話的才子,不妨也請放首屁來聽聽。”四下一寂,無人應答,總不會自承是放屁吧。
崔七妹輕聲道:“劉公子,你不是挺能做詩嗎,將剛才在齊雲樓上的那兩句補全了,一定能壓過這個姓高的。”
劉宇搖頭,這風頭少出為妙,既不討太學之喜又得罪鴻都門學之人,吃力不討好。
高恬坐下,鴻都門學那邊陸續有人站起,“先君懷聖德,佛廟肅靈心”、“遙聞白馬鍾,微徑度深鬆”,好幾首佳作接連吟出,壓得太學眾人鴉雀無聲,沒人敢出聲應戰。
崔七妹憤然道:“這幾首詩都是佳作,倉促間哪能寫出如此之多,分明是早有準備,太學此次有難了。”
嚴浩得意地笑道:“我鴻都門學所做之詩遠勝過太學,看來太學生果然是些附庸風雅的俗物,還說什麽羞於與我等為伍,這句話恐怕要原句奉還給你們。”
楊博士有些急了,今日若是不能寫出一兩首媲美“遙聞白馬鍾,微徑度深鬆”的詩句,太學便輸給鴻都門學了,以後鴻都門學免不了會常拿今日之事說項。
看了一眼身邊的何高,何高微微搖頭,他們兩人主持今日文會,自然也準備了兩首詩賦應景,隻是與鴻都門學之人所做相比,差了一些,還是不拿出來獻醜的好。
何高想起盧靈剛才的那首詩不錯,衝著身旁不遠處的盧靈道:“盧靈,你能再戰否?”
盧靈連連搖頭,剛才那首詩是從劉宇處得來,自己哪會。都怪自己急著表現,也不知道師弟來沒來參加文會,要是師弟在的話推他出麵,或可挽回太學的麵子。
崔家有不少人在太學就讀,崔七妹見嚴浩得意地放聲大笑,起身準備離開,有些發急,道:“劉公子,你若能將齊雲樓上的那首詩完整念出,我便不再記恨你無禮之事。”
劉宇在心中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難怪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自己不知崔七妹是女子,交手時有些失禮,至於太尉府之事怎麽能遷怒自己,說起來是她無禮在先才是。
看到崔七妹瞪圓了眼睛,半是嗔怒半是撒嬌,劉宇心中一軟,站起身來道:“嚴先生且慢,小生偶得一詩,請先生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