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獻衣報恩
戌正已過,趙嬸方才回到自己的屋中。
趙慶躺在床上問道“彬兒睡下了,沒再哭了?”
“睡了,死死地拽著他娘的衣服不肯鬆手,這娃兒嚇壞了,睡著了還時不時哭兩聲。小小娃兒遭這樣的罪,真是可憐。”趙嬸歎了口氣,坐到炕邊,順手拿起搭在坑頭的衣服在油燈下縫補起來。
趙慶沉默了片刻,道“算這娃兒命大,也多虧了公子,彬兒才能揀回條命回來。”
趙嬸點頭,感激地道“是啊,舍得花五萬錢贖人的主家在整個洛陽也找不出幾個。當家的,你說咱們是不是該買點東西謝謝公子。”
“嗤”,趙慶嘲笑道“公子還會瞧上你送的那點東西。”
趙嬸惱起來,哼道“你知道什麽,都說禮輕情意重,咱們的東西再不值錢也是份心意。要不,咱們去白馬寺燒香祈福,都說那裏的香火靈,洛陽城裏有好些人家都信,聽說連皇帝都上那去拜佛燒香,咱們也拜一拜,讓佛爺保佑公子平平安安的,順道也保佑咱們一家子順順當當。”
趙慶坐起身,將衣服披上,靠在枕上,想了想道“叫我說不用買什麽東西,你們娘們不是在做冬衣嗎,替公子做件冬衣,算是報恩了。公子的個頭和學兒差不多,身材尺寸應該也差不多。”
趙嬸笑道“這主意不錯。不過你說咱們這麻布衣服,公子能看得上眼嗎?”
“怎麽看不上眼,早兩年公子還和我在起鏟馬糞,在一個馬棚內的通鋪上睡覺呢,公子不是忘本的人,聽我的沒錯。”趙慶道。
趙嬸橫了丈夫一眼,譏道“瞧把你能的,知道你和公子一起做過馬夫,公子念你的好,才把你和老孫請到蒸餅鋪做活,你都說了一百遍了。”
趙慶“嘿嘿”笑了笑,道“能遇到公子,是俺老趙的福氣,也是咱家的福氣。”
趙嬸的手頓了一下,遲疑著開口道“剛才我在葉兒那裏,呂良嘀咕彬兒被賊人擄去,都是因為公子跟羅堅結怨,那個擄人薛旺以前就是羅堅的人,彬兒是受了公子的連累。”
“他放屁”,趙慶坐直身,也不顧身上的衣服滑落,怒喝道“做人不能忘本,若沒有公子,他呂良種那點地連妻兒都養不活。這才吃了幾天好飯,居然不識好歹起來,他再要說這樣的混話,趕緊讓他回去,不用呆在這了。”
“你小點聲”,趙嬸輕聲叫起來,道“也不怕被人聽見。”
趙慶將衣服扯上肩頭,道“難怪這小子前段時間老在我耳邊嘀咕說老孫運氣好,又做官又發財,原本這官該是我的。我還沒在意,原來這小子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我當初怎麽沒看清這小子,把葉兒許給了他,搞不好這小子要生事。
“老婆子,我跟你說,我在家裏說的話你不能告訴他,特別是和麵要用特製的水的事,千萬不能透露。”鋪裏每天從他家中運水來,趙慶回家時他老爹給他嘀咕過,他猜出和麵用的水是草木灰浸泡得來。
趙嬸不以為意地應付道“知道了,自家女兒女婿用得著這樣防嗎。”
趙慶冷哼一聲,道“老婆子,你別把我的話不當一回事。顧爺告訴我,公子在豫州的時候可是親手殺過人,羅堅幾個的下場你也看到了,我白天聽顧爺說薛旺也死了。別以為公子和氣,就不拿他當回事,像呂良這樣下去說不定就把命給送了。你明天告訴葉兒,讓她多念叨幾句,把羅堅、薛旺的下場告訴他,實在不行的話讓他趕緊走人,別讓葉兒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
趙嬸手一抖,針紮進指頭裏,“哎喲”一聲舉進嘴中嘬著,臉煞白起來,含糊地道“公子那樣一個和善人,不會這樣狠心吧。”
趙慶重新躺回床上,冷聲道“聽不聽由你,睡覺。”
趙嬸坐在燈下愣了半晌,才心事重重地拿起衣服重新縫補起來。
一夜睡不安枕,寅正剛過趙嬸就穿衣起床。包子鋪卯正二刻開始營業,卯時南市開門就要趕過去。蒸餅鋪有兩人留守,還有一名護衛,夜間便會發好麵,準備好餡料,眾人到來便可動手包蒸餅。呂良這些外出叫賣的人不用起早,隻需辰時過去就行。
趙嬸心神不定在朝對麵女兒的住處張望,看到對麵屋中亮了燈,等女兒趙葉開了門,便拉著女兒說起了悄悄話,把趙慶的交待細細說了一遍。趙葉也嚇壞了,進屋拍醒丈夫呂良,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囑咐了一番。
呂良聽到劉宇手中有數條人命,嚇得臉蒼白,連連道“你放心,我知道厲害,不敢再亂說了。”
賣完蒸餅收工回家,趙嬸招呼女兒,小姑子等幾個女人相幫,大夥一起動手,給劉宇縫製的冬衣兩天時間就做好了。趙慶領著趙嬸來見劉宇,將冬衣獻上。
劉宇很高興地換上,笑道“大小正合適,裏麵都填了什麽,很厚實,很暖和,這分心意我收下了,多謝趙嬸。”
得了趙慶提點,趙嬸看向劉宇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懼意,怯生生地笑道“填得是香蒲草,怕天冷,多加了些料,公子不嫌棄就好。”
劉宇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讚道“這針腿細密,趙嬸做的好活計,過冬就它了。”
見劉宇真心喜歡,趙嬸也放鬆許多,道“公子若是喜歡,我得空再替公子縫兩身。”
劉宇道“有這一件就行了,你家人多,夠你忙的。對了,我見你們在院子裏哂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填冬衣的嗎?”
“是,除了香蒲草、蘆絮外,還有些雞鴨毛,還買了些木棉。”趙嬸應道。
劉宇笑道“蘆絮可不扛寒,我讓顧師兄在莊上多養些鴨鵝,到明年就不愁填充料了,大夥的被褥也可以換成鴨毛、鵝毛的了,鴨毛暖和又輕巧。”
“那敢情好,自打跟著公子,咱們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趙慶笑著奉承道。
…………
到了前去盧府的日子,劉宇換上新冬衣正準備出門,門前來了輛馬車。孔融掀起車簾對劉宇道“小宇,快上車,我送你去盧府。”
孔融這段時間來了少了,他新換了職司,從太尉府去了司空府。九月,天子任命特進楊賜為司空,這是楊賜再任司空,當年楊賜任司空時孔融在司空府中任掾官。
楊賜再任司空,馬上再次征召孔融為掾官。孔融在太尉府中呆得正不如意,楊賜一有召便欣然前往,這段時日,孔融正與楊賜商量著再次上疏營救王允。
“小宇,我與楊公商量營救子師,已有不少大臣同意上疏。盧公身為尚書,是天子近臣,若是他能同我們一起奏本,或者就近勸說天子,子師或許能早日脫困。”孔融拈著胡須道“今日我奉楊公之命前去勸說盧公,你是盧公弟子,到時幫我美言幾句。”
劉宇點頭答應,心中暗歎孔融等人真夠固執的,王允之所以還不被放出來,一是張讓等人從中作梗,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恰恰是孔融這些文臣不斷地上疏請求,惹了天子忌心,以為他們在結黨營私。天子存了這樣的心思,恐怕上疏求懇的人越多,王允越難脫困。楊賜等人並不是不明白天子心意,不知為何死撞南牆不回頭。
盧府。孔融隨劉宇拜見盧植,道明來意。盧植沉吟不語,孔融以目示意劉宇。
劉宇隻得硬著頭皮道“盧師,弟子曾跟隨王大人前往豫州平亂,深知王大人忠君愛國、為官清廉,實乃蒙冤入獄,請盧師能在天子麵前為其鳴冤。”
一旁陪侍的盧鍾也道“父親,太學之中談及王公,亦多有為其鳴不平者。”盧鍾、盧靈皆是太學的學生,太學管理不嚴,允許弟子自行學習,也可向其他人求學,所以盧植休沐時兩人都回家侍奉,順便聽父親授課。比起太學的博士來,盧植的聲名可是遠勝他們。
盧植長歎一聲,道“我怎會不知子師蒙冤,隻是天子心意未改,屢屢上疏反而適得其反。唉,若有機會老夫自會替子師說話。”
得到盧植的答複,孔融滿意欣然起身告辭,劉宇替師相送。
來到府門前送孔融登車,劉宇心知王允一時間還難以出獄,但王允將來可是權傾朝野的司徒大人,和他打好關係於己有利。
劉宇對孔融道“孔兄時常前去探望王大人,去時不妨喚小弟一同前往,小弟幫不上什麽大忙,隻有做些飯菜聊表寸心。”
五月,王允由延尉詔獄移至洛陽詔獄(1)看押,洛陽獄的看押得更為鬆泛些,準許家屬和友人探視,孔融經常會去探視王允,有的時候劉宇也會準備些酒菜隨他一同前往。
孔融歎道“王公被囚年許,門生故吏多已星散,像小宇你這般念情之人少有,孔某能結識你,實是三生有幸。兩日後孔某同你一起前去探望王公。”
注(1)洛陽獄雖也屬於“詔獄”係統,但其他詔獄相比較,同時具備朝廷“詔獄”和司州郡縣地方監獄的多種職能,所拘罪犯上至貴戚高官,下至販夫走卒,不像其他詔獄的囚犯身份特定、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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