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7 章
在世界與世界的夾縫中,沒有距離又或者無限遙遠的虛無裏,內部填充了物質的泡沫一樣的空間結構內部蘊含著生命和魔法活動的光輝。
在這許許多多的泡泡裏,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景象。它們有的是一整個星球,有的隻是半塊大陸。有的是一片海上漂浮的小島,還有的是貧瘠幹冷蔓延出去的荒原。
有的大,有的小,各有不同的分布和景色,乍一看去互相之間沒有什麽聯係。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獲得了虛空一族穿越空間的能力,在這些泡沫之間無序穿梭,一定會覺得自己來到了某種鏡子屋萬花筒一樣光怪陸離的神奇世界。
這許多世界,或者許多空間,又或者許多曾經更大的世界星球和大陸的碎片好像泡沫一樣交疊在一起,互相之間沒有上下左右之分,有大有小,每一個與另一個都不同,卻又與其他所有比起來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特殊之處。
任何不清楚情況的外人在這一堆泡泡裏都無法確切地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裏,它們每一個都說不上特別。這一點對於那些穿越空間壁壘並不容易的普通種族來說尤其明顯,空間壁壘在他們眼中仍然是確定的,不像虛空一族眼中好像水膜一樣可以跨越,在如此多不遵守空間規則的碎片之間,普通的進攻者很容易迷路,也無法找到這些泡沫的核心。
這不得不說是虛空一族獨有的,另類的自我保護方法。在這堆泡沫結構之中,這些因為可以肆無忌憚跨越空間而被其他世界排斥的種族終於可以把自己被人討厭的天賦轉化成無可替代的優點。比起凡人種族,他們才是最最自由,哪裏都能去,也因為哪裏都能去的特性而被所有人需要和尊重的人。
在那許多許多碎片和泡沫之中,有這樣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空間。這片空間十分的小,裏麵的物質世界大略可以用一座山峰來概括。這山峰在空間裏孤獨地聳立著,天空中沒有星星和太陽。
……
小溪在山岩之間流淌,寒冷晶亮,匯入了一片寧靜的山岩淺灘之上。石上有青青的苔蘚,銀色的小魚在石塊之間敏捷地遊動。岸邊的山岩上長滿了茂盛翠綠的藤蘿,它們自然輕盈地垂掛下來,在透明溪水的倒影之上輕擺著。
一棵巨大的榕樹生長在山岩淺灘之間,茂盛的樹冠好像傘蓋一樣遮蓋著整個淺灘。這顆樹背靠著山間,前方卻是淺灘上空的夜空,仿佛頭頂天穹,從水和山岩中抽出根須一樣。
在這顆樹下,在夜空的包裹之中,一名銀發銀眼的男子坐在石上。他身穿散漫的黑衣,麵前扔著許多雜書,從天文地理到誌怪小說全都包含。這人斜靠在榕樹的一條樹幹上,卻沒有在看書,望著樹冠邊緣漆黑的天穹發呆。
那是真的天穹啊,在完整的世界中寬廣仿佛平麵的天穹在碎片中也被縮小了。它的弧形邊緣那麽明顯,以至於從這座孤峰的頂端往上看,有一種被弧形天空所包裹的感覺。
那麽高遠,那麽廣闊,同時也狹窄,同時也有限。
穿著有許多幾何圖案花紋大衣的年輕魔族出現在了榕樹旁邊的淺水石灘之上。他站在水麵之上,腳下的潺潺溪水卻連一絲漣漪都沒有蕩開。風穿過他的身邊,也沒有讓開道路,這個人出現的那樣安靜,連風和水都不忍心打擾。
這片天地和前一刻沒有任何不同,大地和天空都不曾察覺他的到來,他好像從天荒地老之前就已經在這裏了,隻是從未被注意過。又好像現在還沒有到來,在這裏的隻是一個影子。
這名年輕的魔族看著這片山石,看著淺灘的水流,也看著淺灘中央的巨大榕樹,和榕樹樹下的黑衣青年。
這個黑衣的男人,是一位超凡。
虛空一族的超凡。
一路走來,唯一一位。不被任何世界接受,不和任何世界共鳴,無法從世界之中感受規則掌握規則的虛空一族的,超凡。
那銀發銀眼的黑衣青年不知何時收回了看向天空的視線,注視向了水麵之上的魔族。他沒有起來,就在那裏和他對視著,過了一會,他身邊原本疲勞而散漫的氣氛漸漸沉了下去。
“我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那位虛空一族的超凡開口笑道,笑容說不出是了然還是疲勞,“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形式實現。”
“一位世界。”他感歎道,“星空之下,真神之神。沒想到先來到這裏的竟然是一位您這樣的存在。”
那位魔族青年站在那裏,身上披著的大衣,上麵那些複雜多變,仿佛蘊含著無窮奧秘的幾何圖案靜止著。螢火和浮光在水麵上浮動,映照在他身上,那些精美的刺繡和絲線間或劃過一絲絲的輝光。
“你似乎並不驚訝。”魔族問道,“不要試試反抗或示警嗎?”
“如果您是一位上位神甚至傳奇,我會調集全族的力量拚死抵抗,即使不能將您留下,也要讓族人逃出性命。”黑衣的虛空一族甚至懶得站起來,還是那麽軟趴趴地坐在那裏,沒有形象也沒有禮貌,“您應該也能發現,這些空間之中有保護反擊的手段,它們不是為了讓我束手就擒而設立的。”
“但您是世界,所以這一切都沒用了。”他笑道,拎起身前的書,把它向前丟了過去,“家裏進了不速之客或許還能抵抗,家裏進來一個軍團不如趁早投降。冒昧問一下,您找到這裏和我見麵,應當不是來欣賞我死前的可悲表演的?”
“當年我家裏進來了你說的那種東西,我家裏人提起刀把它們都殺出去了。”魔族答道,“這其實正是我想要問您的,我的家裏來了不速之客,十分無助,想要尋求一個解決辦法。”
他無助個……,銀發銀眼的虛空一族表情木然,但下一個瞬間,他理解了。
“您家裏的不速之客。”他用手裏的書指了指出現在魔族旁邊的虛空姑娘,“是指這個孩子?”
“族長。”尼塔莎喊道,在可怕的超凡的注視下有點慫又有點怕,像是要給自己的行為找出一點依托和良心上的支撐,她伸手好像想要抓住旁邊青年大衣的衣袖,“……我們的族人在其他世界鼓動本地的超凡分裂他們的世界,您知道這一切嗎?”
黑衣的虛空一族,虛空一族的族長望向她,有一會沒有開口說話。
“沒有想到。”他注視著本族的年輕女孩,平靜地說道,“最先來到這裏的一位世界是由我們自己的族人帶來的。”
尼塔莎感覺自己被罵做叛徒內鬼了,她渾身都有點炸毛,剛剛試圖伸出來拉住煌的袖子的手攥緊了,但勇敢地沒有退縮。
“您不應當責怪她。”煌淡淡道,“如果不是她,您不會有機會見到我。”
現在不會見到是沒找到,但以後不會見到,是找到了也不會有會麵了。
虛空一族的族長沉默。
“或許您說的是對的。”他終於舍得站起來,在樹下攏龍衣擺,略微欠欠身,“但我不記得我們有族人去到了您的世界。我們隻想躲在命運的夾縫中苟且偷生,收攏殘存世界的碎片用作物質補充,不曾主動分裂和傷害誰,我想這不算罪過,也不能明白您所暗示的那種前來拜訪的理由。”
隔著老遠,真神把一塊記錄水晶扔給了他:“你自己看吧。”
虛空一族的族長於是把那撿起來,擺弄一會搞明白,打開就在這裏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
過了很久,記錄水晶淡黃色的光暈暗淡了下來。
小溪中的水流匯聚到石灘之中,螢火和微光在榕樹之下盤旋升騰著。這片小小的天穹之下,一切仍然沉默,隻有清淡的水聲微弱地傳來。
“我不能確定您給的消息,正如我沒有辦法否認它。”虛空族長說道,表情仍然是平靜而沒什麽波動的,“我族很大,人很多,正如您所了解的那樣,我無法確知每一個族人的動向和行為。”
煌挑眉。
“但這是一件好事,您仍然願意來見我。”虛空族長說道,“求證事實在當下顯然不那麽重要,那麽,您遠道而來,有什麽是您希望我做的呢?”
“你躲避和卸除責任的方式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煌按住了尼塔莎,後者注意到了周圍出現的人影,那些虛空一族的長老和大人物們而緊張起來,似乎正在為自己叛徒的身份而煎熬和搖擺,“那個偷竊者正在試圖分離我們的世界,你們一族應當有許多可以提供給他的技術和保障手段。我們要這些技術,據此找出可以反製他們的辦法。”
周圍的虛空一族長老紛紛發出不那麽引人注目但也不可忽視的騷動,似乎誰也沒有想到對方的世界來了就是這樣大開口,同時也在為這種要求本身,對方世界的身份而感到難以拒絕。
“請不要這樣說,一位尊貴的世界,壽命以千萬年記,我相信您不會為我們這樣的小打小鬧而感到驚訝和意外的。至於您所提議的辦法……”黑衣的族長沉默片刻:“……請恕我拒絕。”
“如您所見,我族沒有感應規則融入世界的能力,現在所有的一切技巧和力量,都從我族天生帶有的本質屬性中而來。您想要的那種技術,想要解構和把它擴展成別人也能使用的技術,勢必會涉及我族固有天賦能力和生物屬性。如果我給了您,配合您,您就會擁有識別和針對我們的能力,在群星之間對我們誘捕屠殺。”
“我不能把我族的命脈交給您。即使您今天在這裏把我們都殺死也一樣。星空中還有不在此處的殘餘族人,聚居地的所有人都失去生命總好過全族麵臨覆滅的危險。”
煌看了他一會。不能說這是沒有被預料到的對話,但對方拒絕的如此幹脆,對於聚居地被殺光也不肯交出識別規則的態度又如此坦然,還是讓他略微增加了一點關注。
“我想您的擔心的基礎並不十分牢固。即使您不給我,我也仍然具有您所暗示明示的那種追殺您全族的能力。”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尼塔莎,“這孩子剛來的時候就差點被我們世界的規則絞死,如果不是她十分努力也足夠幸運,恐怕你們還不會有現在這樣和我討價還價的機會。”
“我信您有這樣的能力。如您願意,可以將我全族追殺至死。”那族長答道,“正因為我信,所以我才不能給您。一個世界真神的拒絕和怨恨和群星之間規則的封殺是不同的。我們已經被拒絕太久,深深知道力量的可怕和您這樣強者對我們的抵觸,因此哪怕今天全部命喪於此也不會答應。”
“這位尊貴的大人。”他對煌說道,“我們一族已經很克製了,我們在這裏生活,不幹涉任何世界的興衰發展,盡一切力量避免因果的牽連。我們想要活下去,即使是這樣被所有世界所有的大人們都討厭,我想活下去的願望也不會改變。”
活下去不是錯的,任何人都不能指責別人想活下去的這最樸素的願望。但煌並不能接受這一點,虛空一族想活,他的兄弟,他的族人,自由領和東方兩國的民眾也不該死。
“你想說在我們那裏發生的事,那些你們同族出現的軌跡不應引起我們的憤怒,因為活下去是正當的理由,所以你在此處的族人不想為此負責?”
族長察覺到了某種危險,他的本能在報警。麵前的魔族,即使他的表情仍然是那樣自如和平靜的,身上的大衣,那上麵無數或大或小,繁雜奧妙的幾何圖形也顯現了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些圖案似乎在變化了。好像群星從點燃到熄滅,河流流進大海蒸發,又化為雨露降下,魔神大衣上的幾何圖形明明滅滅,似乎在奧妙的規則之中變換展示著期間蘊藏的物質循環變化的秘密。
這個人,是一位世界。真神之神,群星之中有靈智的生靈所能達到的最高的具有意識的能力級別。
“因為活下去是正確的。”魔神問道,平靜而溫和,“所以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一切行為都正確?”
“不。”族長說道,語速變快了,“我們會在族內自查,查出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把他們召回,給予嚴厲的查處。我和族裏的長老會在不涉及我族核心本質的情況下提供給您盡可能多的幫助,對於那些涉及核心本質的部分,我們會親自過去您的世界支持和幫助您肅清叛徒。”
他已經給出了很多讓步和誠意,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在不給出底層技巧的基礎上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但對於魔神來說,這夠不上他此行期待結果的最低預期。
魔神身上的大衣像是被風吹動那樣鼓脹了起來。那些幾何圖形快速旋轉著,隻是看著而不試圖理解,都會讓人感到眼花繚亂。
這裏現在有很多虛空一族的長老以及話事者了,他們在石灘旁邊高低站了很多,沒有一個出聲,也沒有一個走。
他們走不了,這個空間被世界鎖死了,能來不能走,誰說也不行。
這些人站在水麵上和榕樹下對峙的兩方周圍,銀發銀眼帶來了驚人的一致感。煌是其中力量膨脹最快的人,一般來說普通的對峙中,先使用力量的人處於弱勢。
隻用眼睛看,這場麵看上去像是中央的魔族挾持了虛空一族的女兒,被族人捉到包圍了。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不是這樣,被包圍的是人數多的一方。虛空一族並不知道這位世界不是一個人來的,即使如此,被包圍的也是他們。
不光是在場的虛空一族族長和其他長老,這裏的外邊,整個聚居地,那麽多世界碎片,上千萬族人,數億來自其他世界的幸存者超凡以及普通民眾,被一個人包圍了。
世界的力量是最本質的規則,這一切的空間都被鎖死。所有人都被他握在了手裏,逃都逃不掉。
隻要這位世界想,在座的所有人都會被殲滅。
“你說你要親自前來幫助?”魔神問道。
他展開了一半力量,在還能夠用凡人的話語開口的程度停了下來,語氣仍然平和,不需要向外展現自己的不滿或憤怒,“你隻是下位神,你們全族除此之外沒有一個超凡。我們世界擊殺半步世界的戰鬥,你們用什麽來支持?”
“你用什麽來確保能夠阻止半步世界用你們一族的技巧和世界對抗?憑你們那脆弱的停留在凡俗階段的天賦能力嗎?還是憑你作為超凡的一個人?你的力量在此之間不值一提,你用什麽保證,你用什麽阻止?”
世界的力量半展開,真是太嚇人了。天地變色,甚至於這附近所有的世界碎片,泡泡構成的整個泡沫團都因為被世界的概念滲透掌握而顫抖。
尼塔莎瑟瑟發抖,記得煌答應過她不會對她的族人下殺手才能勉強安慰一下自己。但就算這樣,尼塔莎還是時常會懷疑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不該太相信人性,對別人家的真神,對自己家的長老。
虛空一族的族長沒有想那麽多,事實上,這會他也顧不上尼塔莎,能夠麵不改色地站在一位大怒質問的世界麵前就已經十分努力了。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他能承擔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族人都被殺死在這裏,也不願意把本族生存的核心交給別人。虛空一族在那些星星之中是如何的人人喊打他再清楚不過,不告訴遭到追殺也不過回到以前,不會比滅族更糟。
“……沒有什麽證據能夠證明我的那些可悲的族人把我族的核心技術交給了您世界的叛徒。”他歎息似的閉上眼睛,“您的世界本來就要分裂。我們這種卑微的連超凡都不是的流浪種族無法影響您這樣強大世界的局勢。您知道這一點,否則您也不會一個人站在這裏。”
這就有些胡攪蠻纏了,但無論如何,虛空族長通過這些表明了一種態度:他就是證據懟臉,就是被人砍死,也不會鬆口,不會認錯,不會給出這種技巧核心的態度。
煌歎了口氣。
“這裏有一件事,我想我應當澄清一下。我可以把在座的諸位都殺光,不僅如此,我還可以抓住你們一族,用我們的辦法找出其中的規律和方法,再把這種殺戮應用在星空之間你們一族剩餘的部□□上。”
“我沒有這樣做,沒有什麽其他無聊的理由,隻是認為沒有必要。幾個白癡的錯誤不應該分攤到你們全族身上,所以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煌笑了起來,“還是,你以為,因為我有求於你們一族的能力,所以可以討價還價?”
“……無論您是如何想的,是的,我是抱有這樣的僥幸想法。”虛空一族的族長答道。他低下頭,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周圍的長老們之間有了短暫片刻的騷動和交流。煌能夠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但他並不在乎,涉及全族命運的事情,在下定決心之前透徹地討論謹慎的決定是理所當然的。
過了一會,虛空一族的族長抬起頭:“但即使不是這樣,請您原諒,平凡的人總是有僥幸心理,總是在沒有見到證據的時候不敢相信的。”
“我很難相信您會出於純粹的憐憫和善良放棄暴力而妥善的方法,轉而給我們這個機會。”他說道,“特別是在您已經說出考慮過可能會殺光我們的現在,再相信您拿到我們全族的弱點而不使用就有些太過天真了。”
“請恕我拒絕,這位尊貴的大人。”他衝煌欠了欠身,“我很難在沒有證據證明您對我族懷有不殺光的善意的情況下相信您的所作所為不是誘餌和哄騙。答應或不答應都是死,和幼稚單純的小女孩不同,我無法這樣把全族的命運擅自交到您的手上。”
“您的眼睛不是這樣說的。”煌笑道,“您的族人,似乎也不全做好了引頸就戮的覺悟。啊,看起來,相比較答應我的風險,你們更願意賭我需要你們不願輕易下殺手?”
“喜歡賭自己全族的命運,這可不好。”
他的力量完全展開了,神性本相擴散開,逐漸覆蓋原本還像個人的生物外表。越來越多不同場景的虛影開始在這個世界交疊,好像那些泡沫一樣存在在這個夾縫聚居地的世界碎片都被某種可怕的概念捕捉,穿過時間空間的壁壘,被一同拉到了這個現場。
那麽多世界的碎片,全都疊加在了同一個場景的底色之中。虛影交疊,繽紛熱鬧非凡。
真神有能力把這一切世界的碎片拉到一起,真神也有能力一起毀滅它們。
但這裏最恐怖的場景甚至不是還未發生的毀滅。
在這些疊加過來的世界場景中,有一種更加可怕的顏色正在蔓延。晶瑩的白花從每一個世界的樹木枝丫之中長了出來,枝幹生長,變成半透明的仿佛無機質一樣淡粉色的晶體。草木本身的葉片紛紛掉落,那些有機的植變為了淺粉色枝幹沒有葉片滿是白花的晶體。無機質,無生命,像是美麗而永恒的雕塑。
這種變化同時發生在這個虛空夾縫中的一切地方,一切世界的碎片都出現了此種現象,沒有出現的也飛快被填補。那些變成晶體瓊花的植物葉片和枝幹被完全同化,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有機生命的影子,從野草到橡樹,一切本來的特征都被覆蓋,變成了一簇簇一叢叢,毫無區別,晶瑩剔透,美麗的不似生命的水瓊花樹。
這些瓊花,從它們出現的地方開始向外迅速蔓延。一切植物都被同化。原本鬱鬱蔥蔥的草木和叢林,碧綠和深棕的顏色變成了如夢似幻的白花和淺粉晶體。那些嬌嫩而晶瑩的顏色生長蔓延開來,好像什麽吞噬覆蓋一切的染色劑,給大地刷上了一層別的色彩。
微風拂過,瓊花從樹枝樹幹上紛紛飄落,好像下了一場夢幻般的雨。
瓊花在吞噬這一切世界凡俗的,沒有靈性的草木生靈。
速度飛快,不可阻擋,快到要不了幾分鍾就能蔓延到這些世界碎片的每一個角落。即使在這裏看著,因為煌使用力量而被拉到一起,同樣顯示出色彩的每一個世界景象的投影中,白色和水晶般的粉色都在蔓延。
這場景是那麽的美,同時也是那麽的……死亡。
被瓊花所吞噬的草木植物,變成了這種具有魔法的瓊花。它甚至說不上是瓊花,因為它沒有葉片,花與枝幹中蘊藏著的是那麽純淨的力量,而沒有一絲一毫會生長會更替會凋零的生命力。
生命不純淨,生命不像水晶一樣可以永恒,生命會死亡。
但隻有會死亡的東西才是活的,水晶永恒,永不會生長和變化。
生機和死亡。
在場的虛空一族沒有人不被這恐怖的場景所震駭,要不了多久,也就幾十次呼吸的時間,這種侵蝕完全完成,他們聚居地也就不能要了——隻要死亡的水晶瓊花,沒有任何有生機的植物的地方沒有生命能夠長期存活。永恒帶來的是死寂,就像在告訴他們,對方有著怎麽樣的能力,可以在星空之中圍捕他們殘餘的族人一樣。
逃不掉的,這樣的針對一個種族的力量,對方掌握了就不會放棄,可以應用到任何地方,他們逃不掉的。
它可以被應用於植物,也可以被應用於本族。
在這個小小的山峰水潭之上,黑夜穹頂之下,就連水中的苔蘚和水藻,虛空族長背後的巨大榕樹,都已經蔓延出了晶體化的白花。那些花朵是如此的美麗夢幻,但又是那樣的死寂可怖。
“請別這樣!”虛空族長慌了,再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被滅族不好說,這堆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聚集地可就是一片死地了,除了礦產什麽都剩不下,“你們還有別人?讓他停下來,我們可以談!”
瓊花的蔓延沒有停止的趨勢,甚至隱約更快了。在那些投影交疊的世界碎片裏,隱約可以看到,龐大的巨樹樹枝頂著瓊花拔地而起,通天徹地,仿佛能夠貫穿世界的邊界——
不,那些可怕的巨大的花枝,真的貫穿了世界的邊界。
它們是同一棵瓊花。如此可怖,如此巨大。龐大的枝幹貫穿了世界碎片的每一個壁壘,纏繞著貫穿了裂縫之中的所有世界,好像那些壁壘並不存在。它們不停增長,速度可怕,匯聚為一體,在生長的過程中擠開一切阻擋的壁壘,大陸的板塊,山脈天空和海。
像是一顆樹在這些世界碎片的泡沫中紮根一樣,根須紮入大地,力量大的擠開土地和岩石,牢牢滲透,擁有能夠握碎一切的力量,並且真的握住了腳下的一切土地。
又像是一棵樹的枝幹在這些世界之間生長,枝幹鋒利地穿透一切阻礙,又在每一個地方都探出了無窮無盡的樹枝末梢,枝頭從一切草木之中穿出,上麵開著水晶一樣白色的花。
如果這顆巨樹有生命,如果它有人性,那麽再蠢笨和駑鈍的人也能從中感受到他的憤怒。
如果它不,那它是天災,是末日,是毀滅一切的恐怖。因其巨大,因其生長,因其吞噬,因其自帶的不可抗衡,它帶有某種非人非生物,不可名狀不可窺探不可描述的恐怖。
在這樣的場景之下,沒有人能不害怕。
如果在加上在這些場景疊加之前的年輕魔族,神性本相完全展開,每一根發絲,衣服的圖案都寫滿了神聖同時不可名狀的可怕。祂站在一切世界碎片的中心,站在天穹之下,水麵之上,伸出雙手,平握住一杆手賬,解開鎖扣,將其中的劍鞘略微拔開。
隻有一點,劍鞘中的劍就照射出了穿透一切,撕裂一切,劈開一切,耀眼無法直視的虹光。
在這一切的景象之前,一切光芒照耀之下,虛空一族的族長再也什麽都顧不得,破音一樣喊出了口。
“我們同意!!!!!”
“我們什麽都同意,什麽都給你們!快住手!!!求你們住手!!!!!”
於是魔神的神性本相暗淡下來,他恢複了人形,衝狼狽的黑衣族長笑了一笑。巨大的瓊花樹也停止了生長,但它也沒有退回原樣。就那樣聳立在那裏,仿佛一種無形而永恒的恐怖和威懾。
“早說不就好了。”那位魔族的世界笑道,“還以為你們一直不會答應,剛剛可真是嚇壞我了。”
沒人回應他的話,在剛剛那種真的滅世的恐怖場景之後,沒有人能夠開口回應他。
“尼塔莎。”魔神對身邊的虛空姑娘說道,這憨憨妹子現在腿軟的幾乎坐到地上,半天無法確定事情竟然轉了回來,這些人真的沒有毀滅自己的族人,“把你的記錄水滴給他們吧,就是你族裏給你,你用來記錄過黑魔法的那一個。”
尼塔莎手忙腳亂地掏出來,因為驚恐和顫抖,幾次把水滴形的水晶掛墜解下來都失敗了。這掛墜是她離開族裏的時候族裏給族人配備的,用來記錄一些世界遇到危機時刻的魔法波動。尼塔莎曾用它來記錄自己世界的入侵邪神,也曾用來記錄,被引來的邪神侵入被布萊茲鎮守保護的大都的時候虛空一族力量削弱黑魔法侵蝕地點時候的能量波動。
魔神把那東西扔給了對麵。
狼狽了許多的虛空一族族長撿了起來,過了一會,又把它傳給了旁邊的人。
這個項墜在他們的上層管理者中默默地傳了一圈。
他沒有就這件事給出異議和回答。
“我會把我們虛空一族的技巧和方法給你們。但這裏有些是我們的天賦能力,我們自己解構可能困難一些。”他說道,似乎終於是認了,也承認對方的憤怒並非毫無來由的汙蔑,“若你覺得接受困難需要花費太多時間,我或者別的具有知識和資曆的族人也可以和你們走,好讓你們世界的其他專家解構的快一點。”
“無妨。”魔神淡淡道,“我是學者,不存在接受和解構不了,隻會是你們傳遞和整理的速度受限,不會是我。留在這裏,我希望你們能夠弄快一點。”
“但是快一點。我們的時間不多。如果來不及阻止你們一族搞出的更加麻煩的事情,我會非常非常的……痛心。”
族長沒有說什麽了,他看著稀薄的空氣之中跳出一隻金毛的大狐狸,蹬蹬腿爬上了魔神的肩膀,有些無話可說。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似乎是解釋,卻不知是和誰:“我們的族群太大了……又是這樣的性質。我無法控製每一個族人的想法和行動,隻能說我們本來龜縮在這裏,是想要收攏其他世界的碎片度過末日危機的。”
“但這裏沒有哪一個末日危機的因由得到了解決。”
“沒有麽……”虛空族長搖了搖頭,“可能吧。”
“困難和麻煩越積累越多,我們尋求生存,或許就會尋求新的解決之道。”他歎道,“您的世界是擊穿了命運的世界,帶有能夠擾動一切因果,幹涉一切注定末日的力量。那位夢魘是一位接近真神的存在,能夠解決我們所麵對的另一些問題。”
“並不是族裏所有人都支持隱居龜縮在這裏的。那麽多年被追殺和漂泊,有些人為了守護這個故鄉,對外的敵意……比較激進。我想……可能有些族人太過於著急,采取了違背我們本來原則的行動吧。”
煌不認為這裏有什麽可以稱得上是原則,但他也不想戳破這一點。自己的世界擊穿的因果對這些受困於末日的民族來說是一種很大的誘惑,格萊西亞能夠給這些狀況糟糕的碎片帶來改變的希望,這是可以理解的選擇。
雖然他很懷疑格萊西亞是否真的有那麽好心,雖然他更感覺這裏一定也有虛空一族內部左右分裂觀點不統一的激進分裂或推諉的謊言,雖然他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代價是自己世界的分裂。
但無所謂,隻要格萊西亞還沒開始分,隻要事情能得到解決,其它的一切都可以談。
……
“……對了,有件事。”虛空一族的族長看向了這位魔族的真神,“我們聚居地的那些瓊花,還有那些樹幹,能不能請您收斂解決一下?”
煌不解決,也不回答。他停住了話語,駐足看向身邊原本是灌木的水晶瓊花。
那顆小瓊花就像感應到了他的注視,它略微動了動,枝幹抽長,花朵茂盛起來,花枝包裹,分開之時,一位淡金色頭發的女性精靈平靜地從瓊花從之中走了出來。
白色的瓊花從她的發絲之中生長出來,晶瑩美麗,好像冠冕,又仿佛頭紗。
“就把它們放在那裏吧。”她說道,神情寧靜美麗,以至於聖潔的讓人很難聯想到她是一位活生生的女人,“你們的聚居地,這些世界的碎片千瘡百孔,它在那裏,溝通世界,彌補流失的力量,可以讓這個夾縫中的世界長久存在。”
族長很想說那是不是你的身體,你的身體……雖然隻木質吧,但也是身體。隻要一想想這身體有如此巨大,質地非人,可以隨著心意膨脹變換長成任何形狀,他就忍不住聯想到那些血肉怪物吞噬世界時候的馬賽克形象。
太克蘇魯了……隻要把木頭換算成血肉,分分鍾就是墮落古神導致的恐怖末日景象。
他是這樣想的,“那是您的身體嗎?”他問道,聽見自己的身體誠實地說,“這個……您要走的時候,終歸還是要帶走的吧,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當然不是。”瓊答道,杏仁一樣形狀漂亮的眸子看向他,劃過一絲美麗而疏遠的笑意,“那隻是……我們精靈一族的天賦魔法在世界這一級別的表現方式。它不會消失,隻要我不控製也不會活過來。它隻是……一種我曾經使用過它留下的痕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