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4 章
《薔薇夫人》的歌舞劇在下午三點半開演。
三點十分,洛芙和紫芫來到了央都大劇院。紫金宮已經提前聯係過,劇院早在貴賓通道派人等候,直接將他們帶進了三樓最中間最大的包廂。
距離新年這樣近的時候,上流社會也需要找些娛樂,在這個網絡和電視還不夠普及,娛樂方式比較單一的年代,劇院是個蠻高端的消遣場所。雖然上麵努力開放更多文娛活動給普通大眾,但仍然有很多上流社會,大臣貴族的家眷之類的人按照傳統的慶祝方式會來看劇,就像她前世年前看聯歡晚會和賀歲片一樣()。
這個時候的劇院包廂應該非常繁忙。特別是這個中間的位置,一般都會被早早定下,而且極少有機會歸屬於外地土財主,更別提心血來潮提前一天才買票的年輕情侶。
這個包廂有主人,或者至少,在白開口之前曾經有。洛芙和紫芫在包廂天鵝絨的紅色柔軟座椅上落座,劇院的侍者端上昂貴的酒水和在這個季節的西方一點也不便宜的黃金甜奶油香瓜果盤的時候確認了這一點。
“這是劇院的贈品,為包廂客人提供的一點小小心意,請貴客盡情享用。”侍者擺上酒水點心,對洛芙和紫芫尊敬地說。
洛芙看看那些在這個季節很難搞到的水果,和價格貴的要死的精靈酒水,估計這比淡季的包廂錢還多:“麻煩您了。請問這是劇院為每一位包廂客人都提供的嗎?”
侍者不能說是,因為其他包廂的酒水飲料都是應季的,更高級的要預約他們聯係,還得加錢。但他也不能說不是,隻是片刻功夫,他低下頭,姿態十分尊敬得體地回答:“不。這是曾經定下這間包廂的大人為您提供的一點小小心意,請讓我們代為轉交,希望您不會介意。”
“那位大人吩咐,公主殿下不必知道他的名字,隻要盡興就可以。”
洛芙眨眨眼,他說前半段的時候她一度懷疑她搶了人家的位置對方是不是在不滿,說到後半段才明白,對方這是在示好,誠意和姿態都做的很足,反而讓她好奇起是哪位大人。
不知道是超凡還是白座下的凡人……她和項玉關係尷尬,除去不能言說的部分,理論上她成為大家長會是項玉皇位的天然繼承人。項玉座下的凡人大臣現在效忠於愛麗絲,不會做這種事自尋煩惱,不過如果是白的人的話……
她表示自己知道了,感謝那位大人的好意,請侍者下去了。
如果是白的人的話……人家示好表忠心的對象是白,和她洛芙麗達有什麽關係。
紫芫習以為常,毫無壓力,自顧自地拿了切成小塊擺盤的甜瓜吃。洛芙盯了他一會,又看了看桌上擺的酒水,伸手扣住,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不許喝。
紫芫本來就沒打算喝,他雙腿交疊坐在那裏叉甜瓜吃,看著洛芙老母雞護仔似的護他,笑了起來。手裏新叉起的一小塊甜瓜自然地拐個彎,送進洛芙的嘴裏。洛芙護著那些酒水,超凶,甜瓜遞到嘴邊,很誠實地張嘴吃了。
唔,好甜好香,是和這些昂貴的酒水配套的上等品。
看來他們是占了某個魔國凡人大臣家眷的位置了——超凡知道紫芫的身體狀況,就算一百個人裏有一個腦子抽筋搞些玄的虛的不登場,也不會重金往這裏擺些紫芫不能喝的掃興東西。
……洛芙倒是能喝,但應該沒有棒槌會給一位帶著男伴的女士酒試圖把她灌醉來示好吧?
“看來是我沾了你的光。”紫芫笑道,拿了旁邊的調製果汁端起來看,確認這一杯是軟飲,遞給洛芙示意她可以喝。
“我才是沾了項玉的光。”洛芙接過來抿了一口,放下揉揉紫芫的臉,笑道,“這很好啊,超凡社會我收到人家賣給紫芫冕下的麵子還少嗎?大都我沾你的光,央都世俗社會你再沾回來,這說明我們有點互補誒,不是嗎?”
“好。”紫芫笑著點頭,“就是聽上去像是什麽蹭吃蹭喝專家,之類的。”
洛芙被他逗得樂死,順勢拿了個寶石草莓塞給他,堵住他的嘴。
紫芫輕笑起來,被她這種親近黏糊投懷送抱的態度弄的很高興。他銜住草莓,順勢摟住她的腰,試圖讓她再喂一次自己,難得露出得意期盼的樣子。
他倆黏糊一會,演出就開始了。包廂能看到舞台,演員當然也能看到包廂。顧忌著這一點,剛剛如膠似漆恨不得黏在一起的兩個家夥在幕布拉開的時候分了開來,洛芙老老實實坐到了紫芫身邊,連手放在膝蓋上,活像個淑女乖寶寶。甚至感到了某種戀愛初期情侶一起去看電影的奇怪的矜持感覺。
和永恒星空那部歌唱家發現自我和人生追求的富有正能量和力量的歌舞劇不同,薔薇夫人這個劇,說實話相對而言還是有點一言難盡的。
故事講述了一件發生在中時代各國相對而言還比較敵對,真正意義上的侵略戰爭還比較普遍時期的事情。
薔薇夫人是一位貴族婦女,她的丈夫是一位邊疆地區的領主,鎮守國家的西方邊境。薔薇夫人長得非常美麗,被華麗的服飾,美食鮮花和珠寶所包圍,是許多宴席的座上賓,出入各種舞會,因為被詩人讚頌她就像清晨薔薇花瓣上的露珠一樣美麗而被成為薔薇夫人。成婚多年,她和丈夫的關係很好,遺憾的是兩人的家族人丁單薄,卻沒有生育一個孩子。
鄰國攻打了這個國家,從北方而來,戰況非常激烈,以至於薔薇夫人的丈夫身為西方邊境的領主也帶兵前往助戰。薔薇夫人在家中等待,很快發現自己懷了身孕。也是幾乎同時,她得到了她的丈夫在戰爭中下落不明的噩耗。
在驚恐和擔憂中度過了幾個月,兩國休戰,薔薇夫人的丈夫還沒有回來。薔薇夫人作為整片領地唯一的繼承人,生下孩子剛剛滿月,就穿上了黑衣參加了丈夫的葬禮。
她在失去愛侶和領主的悲痛中久久無法釋懷,但她的美麗是那樣耀眼奪目,這片領地又是如此的廣大富有。孩子在繈褓之中,就已經陸續有來自各個地方的青年才俊向她求愛。
薔薇夫人拒絕了其中的很多人,但其中一位青年的求愛是那樣的熱烈奔放,他尊重薔薇夫人對亡夫的愛,也願意承認他們的孩子對領地的繼承權。薔薇夫人沒有辦法抵抗他如火的熱情,在那個年代的習俗中,寡婦帶著孩子並沒有許多話語權,也難以在孩子成長起來之前的十幾年保全政治地位和家產。因此她最終鬆了口,和這位年輕人再次結婚,
婚後,他們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薔薇夫人有了丈夫,終於可以把許多家族和領地的產業交給男人打理,放下心來恢複了貴婦人的生活。早年憂思過度,她身體不太好。或許是冥冥中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兒子和再婚丈夫不親近,年輕人屢次要和她生一個他們的孩子,薔薇夫人都以調養身體的理由婉言推脫了。
這讓年輕人不太高興,但在這種矛盾激化之前,一種更大的麻煩發生了。
多年前的休戰協議無法阻止鄰國的野心,就像當年一樣,他們再次進攻了這個國家。這一次,他們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沿著西北邊境的通路繞行,攻破了北方邊境的防線,進攻速度很快,他們的領地剛剛來得及整備就已經處在了兵峰之下。
在過去的許多年,敵國和他們的國家打仗有來有往,互相之間仇恨很深。最近這些年敵國的國力膨脹很快,現任君主又比較懦弱,再加上曆史上本國強大的時候曾經要求敵國割地賠款。所以在過去的上一次戰爭中,停戰的同時,戰爭中投降的貴族領地就並入了敵國的領土,再也不會歸還。
薔薇夫人知道,這一次的結果也極大概率會是如此。而他們的領地是國家的西方邊界,占著天險和要塞,過去就是深入國家腹地平原的千裏沃土,如果投降而歸順了投降國,國家的西方邊界將會極大概率失去保護。
這個爵位和領土之所以存在在這裏,就是用來鎮守西方邊界的。薔薇夫人的前夫為此而死,她不能投降,因此準備抵抗,在聽到戰事失利,連領主府都不再安全的時候,她召集了那些曾經忠誠於自己丈夫的騎士和軍官,帶著孩子和仆人準備轉進逃跑。
前方潰敗的很快,或許是年輕人並不如前領主那樣善於軍事和政治,敵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逼近。薔薇夫人不得不舍去絕大多數領主府的資材寶物,留給敵國搶劫,同時在逃往內地的過程中還可能遇到圍追堵截,需要戰鬥,非常危險。
她的現任丈夫於是猶豫了,他不想拋棄府邸裏的優渥生活和金銀珠寶,也不想出去冒險。在他的獨白唱詞裏,扮演這位青年的表演者身穿亮閃閃的看起來略有些輕浮的黃綠色大衣,站在領主府邸充滿藝術品和柔軟地毯精美瓷器的房間裏,歌唱著。
“這些瓷器和絲綢是多麽美,他們將要被野蠻的敵軍奪去。它們曾經屬於我,但今後不再。我的府邸,我的沃野,大火燒近,金銀口袋空空,華服衣飾美食駿馬不再,貧窮拮據的生活向我走來,吃穿都要精打細算。”
“多麽可怕,哦,多麽可怕。去往要塞的道路冷又遠,馬車顛簸,毛毯擋不住寒風。敵人殺死我們的牛羊,正如他們可能會殺死我們在路上。多麽恐怖,哦,多麽恐怖,那是死亡和鮮血的道路,道路的盡頭看不到輝光。枉我還是此地領主,連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
反正就……他舍不得錦衣玉食金銀珠寶,不想跑路吃苦,也怕被半路打死。權衡利弊之下,覺得為了所謂的國家守護這片土地是傻瓜行為,不如投降。
但薔薇夫人,前領主夫人,這一切領土真正指揮權的法理繼承人的媽不投降,說什麽都不投降。她和年輕的丈夫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大有自己跑路的抵抗到底的架勢,甚至因此和年輕人都生分了不少。
她是領主繼承者的監護人,是代理行使權力的人。她說不投降,沒有人能壓著她投降,到時候她不簽字,對方把她殺了或是俘虜,一切都是一場空。年輕人拗不過她,隻能順從。但就在他們將要出發的前兩天,薔薇夫人和前夫的兒子,那位六七歲的小少爺,走樓梯的時候失足踩空,頭朝下摔了下去,當時就被醫生宣告了病危。
薔薇夫人在他的床邊哭泣,想到這是丈夫唯一的血脈,想到這是領地的繼承人,自己的兒子。她的眼淚沾濕了孩子的枕頭,也沾濕了自己的衣襟。
作為母親,薔薇夫人無法帶著病危的孩子離開,置孩子的性命於不顧。作為領主的代行監護人,她不能拋棄領地的繼承人,那樣領地的人們指揮權的法理也將離她而去。她讓仆人們放回準備跑路的東西,仍然不聽年輕人的勸阻,不投降,組織領地內前夫的親信抵抗。
激烈的戰鬥持續了五天五夜,領地終於無法抵擋。在第六天,敵國給出了通牒,要麽向敵國的王效忠,要麽明天做階下囚,頭顱說不定被掛在城牆上。
年輕人害怕了,他苦勸薔薇夫人效忠鄰國的君主。薔薇夫人不願意,但說自己可以放他離開。她唱道自己在城外準備了馬車,丈夫想要逃命可以乘坐馬車連夜離開。
年輕人急了,他們爆發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激動之下,他唱出了絕不該對薔薇夫人說出的真實想法:“前任領主已經死了許久,墳頭青青,骨骼之間長出青草。守著這些死亡之物有什麽意義,讓你寧願一切成空也不肯留住財富。”
“我和你在一起,對領地也付出了很多心血,對這一切也很有感情。如果我不想放棄這一切的想法不是錯誤,那你為什麽從來不肯傾聽我的想法?向他們的王效忠,領地的一切都將保留,這不好嗎?這不對嗎?你為什麽就是如此的冥頑不靈,就連孩子從樓梯上摔下,也無法改變你的決心,你的心腸怎會如此冷硬,究竟什麽才能打動你?”
他這樣唱出來了,然而作為一直以來在幕後維持領地運轉的女強人,薔薇夫人聽出了這話裏不對勁的地方:“什麽叫孩子從樓梯摔下也無法改變我的決心?為什麽你會提起這件事?為什麽你從不感到悲傷?為什麽孩子那天下樓梯走過的木板和圍欄會斷裂?你的回答會是什麽?你怎麽會有這樣豺狼虎豹般的鐵石心腸?”
年輕人說話之間暴露了自己暗害了繼承人,就為了讓薔薇夫人留下的事實。窗外飄過閃電,兩人正式決裂。薔薇夫人意識到自己現在的丈夫並不可靠,在一場激烈而沒有懸念的鬥爭之後,她手下的軍官擊敗了年輕人的仆從,將他關進地牢。這時候,天已拂曉,敵人將要進攻,決戰即將到來。
這回是一場一方最後的戰爭,失敗的守軍不會有未來。人們十分悲壯,但在薔薇夫人的帶領下沒有後退,在敵人的衝鋒中直麵自己最後的宿命。故事在激昂悲壯的樂曲中走向了疑似慘烈結局的大高潮。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遙遠的東方傳來了魔法的光芒。
原來是國都方向的魔法師在消息幾天幾夜的送達之後,本來以為西邊關隘都要丟了,沒想到竟然沒有!薔薇夫人一個女人,獨自支撐,大家全都十分震動,趕緊派人增援幫忙,剛好卡在決戰的時間點趕上。
有了這批魔法師的幫助,守軍氣焰大盛,反正就是把敵軍給打跑了,保住了領地和領民。不僅如此,在薔薇夫人想要和丈夫離婚的時候本來還要麵臨一些女子做家主權益方麵的麻煩,但這時候去王都送信的人站了出來,原來他就是薔薇夫人的前夫,正統的領主大人。他沒有死,而是在戰爭中重傷,扮成腳夫奴隸逃得一命,但卻被人俘虜,輾轉多地幾年時間,借助這次戰爭才回國。正巧碰上隊伍攔截信使,他幫助本國信使殺死了敵國小隊,才讓消息及時到達了王都。
整幕戲劇在薔薇夫人和丈夫再次擁抱在一起,宣布要請旁邊的魔法師做證婚人,而女仆抱著蘇醒的小少爺找來看夫人的喜氣洋洋的情境中緩緩落幕。
洛芙禮貌地鼓鼓掌,感覺還行,狗血是狗血了一點吧,大過年的這幫人不上個什麽兩男爭一女互相殺來殺去殺完了女主才知道原來是a殺的b然後孩子摔死跳樓自殺什麽的惡心劇情,她覺得差不多得了。
紫芫的關注點和她又不一樣,這家夥看了半天,真的從曆史中扒拉出幾個故事原型出來。但不同的是,故事原型中的前領主真的死了,孩子也夭折了。薔薇夫人是在領地被人攻破以後才等來了援軍。
雖然在那之後她一輩子都活的受人尊敬,以女子之身獲得君主看重,參政議政,得到了如同其他男性家主一樣的地位,但年輕時經曆過那樣的慘事,第二任丈夫死後一輩子沒有再婚,扶持了第一任丈夫家族中的年輕人,被他奉為母親,就這樣過了一輩子,也說不上是多麽美好的結局。
“你覺得這是個好的改編嗎?”洛芙和他閑談,隨口一說想聽聽他的想法。
“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故事。”紫芫笑道,“因為真實的時間過去就是曆史,曆史無所謂改編,曆史就在那裏,尊敬即可。改編的歌舞劇,說到底還是給人看的,熱鬧一點也沒什麽。”
洛芙想想,覺得也對。看看隔壁包廂的少女使勁拿手帕擦臉,又覺得,呃,還……挺讓人落淚?
不管了,她拿了盤子裏最後一塊瓜來吃:“唔,如果我們的故事以後被寫下來放到台上表演,確實,我覺得無所謂。就是感覺有點隱私被侵犯的感覺……怪怪的。”
紫芫笑。
“你希望那會是什麽結局?”她問他,“我們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堆孩子,把王室傳承下去?”
“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可以了。”他笑起來,偏頭看向她,眼裏有光,“孩子……其實演出的節目不必演到那裏。你也知道,子嗣和血脈,絕大多數情況下終歸要離我們而去。”
……那確實。
紫芫是超凡,他對生命延續的感受和凡人不同。他有幾個千年的時間去思考,很多世俗約定俗稱的追求和希冀的必要性。顯然,他們共同的思考結果是,沒什麽必要。就和錢夠花差不多得了一樣,孩子這東西也是不需要就用不著有。
唉……雖然是入世的超凡,但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微妙的出世感。
洛芙想了想她了解過的超凡的子嗣,她自己是一個,但米蘭達身為領域,生育孩子太困難,精神和身體承受了太多,直接沒緩過來產後抑鬱過去了。剩下切斯特一個,她相信如果自己沒出生米蘭達不會死的話,再讓切斯特選一萬次他估計都會寧願用高端醫療技術造一個孩子揣別的女人肚子裏也不會讓米蘭達把她生出來。
然後是……前魔國比蒙騎士團後勤長官,上位神塞西莉亞。她和愛人生了一個愛情結晶,當時自然是恩愛非常,一家人和樂融融。結果幾百年過去,愛人去世,兒孫傳了幾十輩。幾百年沒聯係,好不容易聯係了,劈頭蓋臉就是曾曾曾……曾孫威廉姆斯把家產都搞沒了的消息。
……相當於幾百年沒聯係,終於收到一封郵件。以為是問候,拆開發現是欠條。還附贈了寫欠條的曾孫子,三十多歲出生就沒見過的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視頻,高糊畫質。
大概就有那種程度的糟心。
……算球了,差不多得了。她自己都不一定能不能活到開心大結局呢,想那麽多幹嘛。
演員謝幕完畢,紫芫留下了一些額外的捧場費,讓洛芙挽著他往外走。
三樓包廂的貴賓室外,是一間擺放了許多柔軟沙發的談話休息室。此刻歌劇結束散場,洛芙見到了很多其他貴賓包廂裏的人。她穿的毛茸茸的外套,下麵是羊絨小裙子和短靴,在那一群穿傳統禮服的上流社會中顯得格格不入。引來了賓客的目光。
洛芙根本不在乎,認得她和紫芫的人才值得她關注一下對方的感受,拋去項玉繼承人的身份,她至少還是輝耀的攝政公主,犯不著和西方地區的普通上層一般見識。她挽著紫芫從最中間的包廂中出來,在一大堆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離開,準備回紫金宮吃點好的,完全沒有想要打個招呼。
但她不想打招呼,不代表別人就不想和她打個招呼。
在貴賓休息室的門口,一位穿著考究的貴族青年大踏步走了進來,身邊跟著還穿著舞裙,臉上的妝容都沒卸的一位歌舞演員。那女子伸手挽著他,低頭柔柔弱弱的哭訴,模樣我見猶憐。
……這是之前飾演薔薇夫人的演員,不過是年輕時候的薔薇夫人——歌舞劇時間緊湊,用來表示不同時間和場景的人物衣服幾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裝扮,一場大的演出,主角往往由許多表演者共同表演。
這個表演者演的是薔薇夫人第二次結婚前期,她剛剛結婚開始新生活的時間段,以及早期她第一任丈夫還沒有失蹤,兩人一起快樂散步的劇情。她身上輕快的黃色和綠色裙子表示著薔薇夫人生活平靜輕快的底色,算是所有薔薇夫人演員中出場第二多的。
——最多的是高潮部分夫人臨危受命抵抗敵軍的橋段,但那一段她的戲服是張揚豔麗具有威勢的紅黑金三色,因此是由另一位表演者扮演的。
總之,這位表演者,或者說下了演出台,這位女士,此刻抱著那名青年的手臂,哭的梨花帶雨:“……欺負我,換了我的角色。你說好了要來看我,為我捧場,也不來看看。姐妹們都在懷疑你是不是對我隻是玩玩,她為此看我笑話呢。冉,我……我受點委屈沒什麽,但我真的不想你對我的一片赤誠之心遭到平白的汙蔑和玷汙啊。”
“不是的,艾麗,你聽我說,這真的是……我都約好了洛克文家的包廂,誰知道他們說臨時有用,不能去了。”那青年試圖解釋,安慰哭泣的美人。“我怎麽會不來呢,你看,趕著演出結束我就來了。如果不是那邊太晚通知我包廂沒了,我就是找別人的包廂也來得及,必定會去為你捧場的。寶貝,我對你的愛日月可鑒,絕不會願意讓人懷疑我的感情。她們這樣無端揣測,實在可惡,讓你受委屈了。”
哇——哦——
洛芙邁出去的腳步猶豫起來。雖然人家不知道是誰搶了他們的包廂,但臨到開演才通知,她自己對號入座,八成就是她了。
她在猶豫,猶豫要不要道個歉什麽的。同時也在盤算要不要就當不知道,走就完事了。紫金宮的人辦事不可能那麽離譜,首尾理所當然收拾幹淨了,該給好處給好處該給補償給補償,給包廂的人肯定是自願的,還送了點心酒水呢。那既然是你情我願的是,雖然幹涉了人家談戀愛有點不好意思,但也真的賴不著她什麽。
話又說回來,怪她也不是不行,但這是白派人辦的事,輪不到她來道歉,她臉可沒那麽大,要代替魔皇承認魔皇做事莫須有的不妥當。而白是什麽身份,這小年輕怪的著他?
配鑰匙.jpg
她想的挺多,現實時間隻過去了半秒。洛芙當機立斷,拉著紫芫悄咪咪準備跑路。
紫芫:……
跑什麽,不說你是繼承人,冕下兩個字說出來嚇死在場所有人,為什麽跑?
不過洛芙不想對線,拉著他跑路。他覺得好玩,也就被她拉著跟著溜。他無所謂的心態反映在表現上:溜的動作一點也沒有掩飾,自然而然,完全沒有減低自己存在感的意思,看起來還有點閑心圍觀劇情發展。
紫芫感興趣的一方麵是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不離開,當對方和自己虛空對線對出一位冕下的時候的反應。虛張聲勢氣焰很足的人氣勢被身份更高的人戳破的時候的姿態他有時候惡趣味起來會覺得好玩。
而另一方麵則是,這個小青年,他見過的。
就在兩三個小時前的首飾店裏,當時洛芙在挑發卡沒有注意。這小夥子拉著一位‘沃米尼’家的小姐,信誓旦旦地說要去找她爺爺求娶她,說不會對不起她肚子裏的孩子。紫芫還是沒有想起來沃米尼這個姓氏是哪一家的,但他肯定聽過,這也是央都的重臣,孩子都搞出來,不給個交代怕是難收場。
但現在,看看這小夥子在安慰那位歌舞演員什麽?他竟然對她說:“我對你的感情日月可鑒。親愛的,你別不信,你看看我。是真的,當然是真的。前幾天我已經和我爺爺說了,他聽說了你是這樣溫柔賢惠富有品味和知識的女人,可高興了,說過段時間要見見你呢。”
“可是……我這樣的身份,老公爵他怎麽會……他一定不會同意的吧。冉,讓你費心了。”那位女士說著就要走,被名叫冉的青年一把拉住。
“爺爺當然會同意的,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可是我家的獨苗,爺爺巴不得我趕緊娶妻生子呢。你放心,就算他猶豫,我已經聯係了神殿的主持神官,如果你願意,下周等主持神官有空,我們就可以去神殿得到神賜的祝福。”
紫芫:……唔。
雖然央都這邊凡人婚姻登記是歸民政部門管的,但是神殿承擔教化和思想文化方麵的工作,有信仰者在神殿請求見證也是有法律效力的。這就很厲害了,無論是神殿還是紫金宮能說名字的高官,這小夥子不會想兩邊都占吧?
這……諸神思想進步,男女平等,一妻多夫一夫多妻都是犯法的嗷。
這不關他的事,雖然有點在意,但也不過是一挑眉的程度。但紫芫不在乎,那名年輕人卻注意到了他們。這實在是洛芙穿的那一身太……普通了,既不像能力者,也不像上流人士,明明那麽漂亮的容貌,穿著絨球球的衣服和小裙子,特別可愛,就是畫風不太對勁。休息室裏本來的人看見那名貴族青年和女歌舞演員在那裏黏糊,眼不見心不煩陸續走的沒剩幾個,看上去有點惹眼。
洛芙和紫芫最中間的包廂走在最後,看看位置,看看行走道路,再看看這看起來十分陌生,央都上流社會沒人見過的臉。貴族青年很容易得到結論——這兩個家夥是從最大的貴賓包廂中出來的。
他哄不好自己的女人,正急於發泄情緒,同時展現自己很高的地位和為女子出氣的決心。於是衝上前一步,攔住了看裝扮很普通的洛芙和紫芫,義正言辭:“站住!就是你們膽敢冒充紫金宮的人騙走了洛克文家族的包廂?”
洛芙:“……?”
她盯著這小夥子,眼神裏充滿了大大的疑惑,旋轉頭部,試圖從新認識他一下:“洛克文家族的包廂?”
誰啊?
不對,這話你讓洛克文的家主過來說,你看他想說嗎?怕不是在心裏大喊‘不要啊’吧?
哪知哪位青年並不十分搭理她,越過她看向了身後穿著保守矜持,更像是上層體麵人的紫芫:“這位先生,不給個解釋嗎?”
紫芫不太高興,曉得對方看洛芙穿著奇異普通不太高雅,把她當做了貌美的平民情人一類的角色。他拉著洛芙往自己身邊靠一點,用行動宣布了一下不要看低了她,柔聲反問:“你是哪位?”
那青年看起來都要被氣笑了:“連我都不知道是誰,還敢挪用紫金宮的名號。我祖爺爺可是北境公爵,魔神的親侄子!哼,可惜他們現在不興砍頭了,不然冒充神宮的尊名,你們肯定會後悔。”
哦,是他啊。
紫芫大概明白這是誰了。是,魔神煌是有個侄子,下位神,年紀很大了。他繼承了自己父親的小貴族爵位,因為魔神的緣故現在被提到了公爵,平時本分低調,從不以魔神近親的緣故到處跳腳。
煌早年還是凡人學者的時候有妻兒,他的妻子不是能力者,作為凡人平和地故去了,曾外孫女二十多歲的時候夭折,血脈傳承就斷在了那裏。他曾外孫女在夭折之前曾經嫁給了兄弟的血脈,雖然沒有後人,但生前對丈夫前妻生下的幼子視如己出。她死後,那時還是傳奇的煌寄托了一點思念在兄弟的血脈之上,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加上子孫不太成器,後來也就不大管,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隨便給了個小頭銜,給口飯吃當廢物養著完事。
這孩子……看起來打的是一邊請神殿見證,一邊指腹為婚的兩手準備。到時候神殿和對方家族的麵子都不好不給,煌本人出門不在家去虛空一族的地方辦事也不好處罰他,按照他的說法,家族的獨苗,真神血親傳承,一邊有神殿認證的身份普通的歌舞演員配偶,同時搞懷孕了魔國重臣的孫女,孩子不能等,說不定還真的給他辦成了,左擁右抱一邊一個,小日子不要太美。
雖然本人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但是小算盤打的很精明啊。
“興的,隻是你不知道。”紫芫好脾氣地答道,“……其實那場景不好看,很不美觀,大家都不愛看,主要是掛上去比較丟人,超凡大多要臉,是一種傳統習俗方麵的威懾。”
“我在問你話呢!”那青年態度十分囂張,“你這是什麽態度?超凡了不起啊?我祖爺爺座下的超凡要多少有多少,我平時吃飯喝水都是超凡給我端盤子!外來人也敢在央都囂張,我看你是沒有被真正的大人物教訓過。”
他平時在自己圈子裏說這樣的話說多了,真正的大佬礙於他的身份也不和他計較,此刻順嘴說出來,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這人對紫金宮的行事風格還是有些了解的,真神絕嗣的情況很嚴重,紫金宮裏除了有名有姓的那幾位以外根本沒有什麽旁係親戚。若是普通大臣或者貴客,自然有自己的渠道聯係,白是不會把神宮的名字放出來讓他們看歌舞劇的。因此他很有信心,這些人說不定是和紫金宮有些什麽聯係,但總越不過自己去。
紫芫:……
越說越離譜了,別說這孩子自己隻是個魔神都不管,一輩子見不到魔神幾次的旁支小貴族。就算是白和項玉生前,也絕對不會像他說的那樣把超凡當仆人那樣喊來做雜活。
下屬和仆人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他覺得這孩子不光腦子不好使,家庭教育也不怎麽到位的樣子。
“你說你是紫金宮的人?沒有證據我怎麽相信呢?”他笑了起來,“實不相瞞,我在紫金宮由尊陛下照顧的那些日子裏,從來沒有聽說過您的名號。您說的這樣厲害,聽上去就失了幾分真實,叫我很難相信。”
他說了這樣的話,那青年更加炸毛,非常憤怒,喊侍從去聯係紫金宮,同時還揚言要給紫芫這種虛張聲勢的家夥一點顏色瞧瞧。
……旁邊吃瓜的洛芙眼神逐漸變得驚恐。
總之,四十五分鍾以後,她表情麻木地走進了白的小會客廳。同行的還有平靜的紫芫,那名囂張的青年,以及意識到事情不對已經開始後悔的歌舞女演員。
這裏不止有白,還有一位哭哭啼啼的少女,安慰她的另一位少女,和,呃,魔族帝國的民政總理大臣,姓沃米尼的一位老人。
“尊陛下,你可要為我做主啊。”那青年好像宮鬥表演年度冠軍一樣委屈屈地衝白撲了過去,看都沒看旁邊的人一眼,要的就是越多圍觀者越好的效果,“這幾個人冒用您的名號在大劇院作威作福,還口出狂言侮辱我,說您和紫金宮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您真的邀請了這樣的無禮野蠻對您毫無尊敬的人嗎?我,嗚嗚嗚,他們背地裏說一套做一套,我好為您感到難過啊。”
白飛快地拿起旁邊的手杖抵住他,看起來完全不想和他有任何肢體接觸。站在門口的洛芙在片刻的傻眼之後低頭捂臉,就連紫芫都紫芫偏過了視線不忍心看。
“冉。”他把人用手杖抵開,讓他站好,都完全沒有要問洛芙和紫芫的意思。他倆權衡片刻,看屋裏人已經夠多了,不多兩個吃瓜的,摸了進來找個地方自己坐了,“站好。你要娶沃米尼家的小姐是嗎?”
“尊陛下?這?”那青年一愣,“這和沃米尼家的小姐有什麽關係,那些人對您的尊名口出惡言,還借用您的名號……”
“你想說你和沃米尼家的小姐沒有關係?”白問道,以一種試圖確認什麽的,意味不明的口吻。
“能有什麽關係,我和她又不……熟……”那年輕人這會終於注意到了旁邊的觀眾,本來流暢的話語卡住了。
“怎麽和我沒有關係了!”旁邊一直在哭的那位小姐,正是紫芫在珠寶店看到的那位據說懷孕了的姑娘,滿臉淚痕地衝了上去打他,“冉,你是不是不肯承認我的存在。你對我做了那種事,竟然還和歌舞演員在一起,和她海誓山盟,要不是芬正巧在見到了告訴我,我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裏!你還和她說要請神殿來見證,那我算什麽?!你這個大騙子!你不是說要娶我嗎?嗚嗚嗚嗚……”
她的閨蜜,看站位和姿態應該就是看到了冉和那名歌舞女演員在一起的女士撲過來拉住她,同時過來的還有她的爺爺,民政總理大臣。他們試圖分開兩個人,避免年輕的女士情緒過於激動神前失儀。
但說實話,白的表情顯示,他現在不比當事人小年輕感覺更好,頭疼死了。不僅如此,如果洛芙沒有感覺錯,那名老爺子一個勁地請罪,抱著孫女痛不欲生,越是這樣,越是要君主給個交代。
那名女歌舞演員也傻眼了,她似乎沒有料到那位貴族小姐的存在,本來以為自己麵前最大的阻礙隻是身份和年輕人的家族。她看起來想逃了,但這裏是紫金宮的頂層,真神居所,她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可以了。”被他們鬧得頭疼,白用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這裏的所有人都老實了,隻有洛芙,盯著桌上沒人動過的點心,沒見過這一款,嚴肅思考他們在討論那麽嚴重的事情,自己拿一塊放嘴裏會不會影響不好。
“這位是項玉的繼承人,巫師帝國的皇女,古蘭德上殿下。同時她也是東方王國輝耀的王位第一繼承人,唯一優先直係繼承人,輝耀的攝政公主殿下,一位大神。是我邀請她來央都的,她天然有資格以紫金宮的名義出去辦事,而且我不相信她會做你向我說的那些事,聽明白了嗎?”
他看向麵前的年輕人,又看向洛芙。年輕人人都傻了,老爺子起身行禮,兩位少女緊隨其後。洛芙小雞啄米似的傻瓜點頭,起來回禮,坐回來想問白自己能不能吃這個……
白不想搭理她。她自己拿了,唔,大眾口味,但是這個香草奶油好吃誒……阿芫你要不要嚐嚐?
他倆在那裏煩人,白就當沒看見,轉向了保持著剛剛撲過來抱自己大腿的年輕人,“你又是怎麽回事?”
他看起來頭疼死了,如果可以真希望這家夥從來沒有出生過,“我的民政總理大臣剛剛和我說,你和他的孫女沃米尼小姐親近了,想要向她求婚?但我同時也聽說,你在和別的女士……預備去神殿請求見證?”
“是的,尊陛下!我和沃米尼小姐兩情相悅,她懷了我的孩子,我會對她負責的!”名叫冉的年輕人大聲承認道,別的不說,這個承認的臉紅脖子粗的態度還是很有氣勢的。
白幾乎要為他這種光明正大喊出別人家的未婚小姐懷了自己的孩子這種話的態度而額頭蹦起青筋來,他示意了一下還在門邊十分拘謹,看起來希望自己原地消失的歌舞劇女演員:“那這位……女士又是怎麽回事?若你有了未婚妻,就不該玩弄別人的感情。”
“我對艾麗也是真心的!”年輕人大聲宣布道,絲毫不顧忌老大臣看起來心髒病都要犯了的表情,“尊陛下,我愛艾麗,也愛安!她們每一個都是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請您!特別批準,讓我能夠和她們倆同時結婚吧!”
白沒有理他,這倒不是他說的這個話不討打,實在是他再不管管,自己的民政總理大臣的孫女就要在自己家的客廳一頭撞死在桌子上了。少女抱著閨蜜痛哭失聲,說自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大的侮辱,還連累了爺爺,不如一死了之。閨蜜和她一起哭,還得阻止不能真讓她一死了之了。老爺子老淚縱橫,一個勁和尊陛下道歉,希望尊陛下不要介意這裏的鬧劇。
這對話實在沒法進行下去了,那年輕人著急地撲過去,又被少女的閨蜜罵開。他不敢過去,隻好擋在那名女歌舞演員前麵,怕這裏的大佬們加害於她。但這個行為讓少女的情緒更加激動,整個場麵更加混亂了。
如果那青年不是煌的血親獨苗,而煌本人並不在場,白這會可能已經喊侍衛進來把他拖出去打死了。即使如此,他看起來也很想把這個人人道毀滅算了。
洛芙目瞪口呆,連拿葡萄的手指動作都比平時慢了。
在她旁邊,紫芫的表情管理比她要到位一點,這會已經是一臉悲劇啊悲劇的肅穆神色。但別以為洛芙不知道,他在沒在笑不知道,但肯定是悲痛的反義詞。
這是啥啊。
洛芙拿了葡萄,塞一個給紫芫,另一個放進自己嘴裏。
家庭情景喜劇也喜劇的太離譜了吧?除了當事人誰看了都想樂啊!隻是這……看完一場又來一場?還是一樣的果盤點心?她下午就在吃甜的,感覺甜瓜吃了太多,現在有點越吃越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