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4 章
安妮這次來王宮,是帶著萊爾菲絲的願望,來修正她的‘錯誤’的。
盡管她並不那麽心甘情願,還在疑慮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也在猶豫投降會不會招致想象中的惡果。但母親的決絕過於慘烈,她必須從頭開始審視整件事,幾乎是被推著做出決斷,
她要修正這件錯事,所以要和洛芙道歉。
但這件事真的錯了嗎?安妮也不知道。
她的決定做的太倉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但總歸決定是要做的,所以她就來了,希望在麵對洛芙的談話中明晰一些事情,爭取一些主動權,為自己的疑惑尋找答案。
在內心深處,她並不那麽情願。
而這一切不情願,都在王座上的那個人向她證實,她不是洛芙,洛芙把一切都賣給了她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很奇怪,當安妮以為王座上的人是她的姐姐的時候,她害怕姐姐謀害自己,怕姐姐說些怪話刺痛她,怕被傷害,怕麵對不好的後果。
可當她知道那個人已經不是洛芙的時候,她突然就不害怕了。
洛芙死啦。
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其實你應該知道,你的出生是一個陰謀。”王座上的金發少女對安妮說道,表情平和寧靜,寧靜到安妮幾乎想要衝上去打碎這一切,“輝耀的王室,從你們的父親國王切斯特上位時候的內戰,到米蘭達王後之死,到你的出生,再到你父親昏睡,最後是你們姐妹相殘,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切的偶然有些太多了?”
“其他王室也有很讓人瞠目結舌的神奇操作,但像輝耀王室這種找不到幕後黑手,而且一出現四十年內出現了別人王室四百年次數的時候還真的不多。”她對安妮笑道,“我們都知道有人在幕後搞鬼,而且,你的出現就是其中一個陰謀的一環。”
安妮知道這一點。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她已經了解並且接受了這件事,明白自己被製作出來的人生,是母親不幸的根源。
可在那些時候,她總是會想,也會有人,比如高爾文一直勸慰她,告訴她一個人的人生並不應該被人決定。她的誕生雖然是個陰謀,但隻要她活出自己的樣子,相信自己,所謂的命運不過是神棍的謊言罷了。
安妮在過去的許多年,因為如此相信著,所以幾乎都已經忘記了製造了自己誕生這件事的幕後黑手究竟有什麽所求。
直到……這個人用洛芙的身體告訴她,洛芙死啦。
因為她的背叛,輝耀王室真正的繼承人,王室血脈的嫡係,王儲,被最後的重量壓垮,沒有了。
巨大的衝擊之下,安妮的世界觀隨之坍塌,她開始從新思考這一切。
然後,她想,
……她都幹了些什麽啊?
“你是作為搞垮王室下一代的陰謀的產物而被製造出來的。在適當的時候,對切斯特之後的王室成員,切斯特僅有的一個女兒的地位進行威脅,通過你的身份,那本來就是個隱患。”王座上的那個東西還在說,語氣陰涼涼的,“洛芙可能想把你拉到她那一邊去吧,不過可惜,她的努力失敗了。在你被製造出來的目的這方麵,你執行的相當不錯。”
“我的存在是個意外,不過洛芙確實決斷的幹脆利落。”
安妮崩潰了。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猛的抬頭直視王座上的那個東西,伸出手指向她:“你說了這麽多,又有什麽立場?我和洛芙姐妹倆之前的事情是一回事,最後不還是由你吞噬了她!”
“那倒也是,隻不過,有件事你搞錯了。”王座上的人衝她微笑,明明是一樣的臉,安妮卻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在被姐姐身體裏的那個死而複生的超凡打量品評著,“我隻是告訴你一聲,你姐姐的結局。至於我,我獲得了她的一切人生,我就是洛芙麗達。她的恩怨由我了結,未完成的事情由我來畫上句號,把她和你之間的恩怨結束,各自的歸各自,也是我要做的事情呀。”
“你要替她報仇嗎?”安妮凝視著洛芙身體裏的那個東西,理解了它真正要表達的意思,她慘然一笑,覺得這一切都太諷刺了,“那倒也是,隻是我是害死她的人,你告訴我這些真相,也無法真的報複到我。真正對等的報複做法不應該是,從洛芙那裏出來,來到我的身上,奪走我的人生嗎?”
她說著這樣的話,遠遠衝著洛芙張開手,就好像在邀請,像是在展示自己無所謂被獻祭的姿態一樣。
她比洛芙弱小的多,在王宮裏那個東西的麵前,這樣的做法是毫無任何防護和自救能力的。
如果那東西真的可以離開洛芙,來到她身上的話。
“你多慮了,我並做不到那樣的事。一場交易是一場交易,世間萬物,總受客觀條件的限製。”那個存在的笑容裏似乎多了些溫度和趣味性的東西,她望著安妮,輕柔地指出,“況且就算你姐姐還能恢複意識,她已經選擇了永恒的安寧,並且為此實施了她的行動。你這樣粗暴地叫醒她,真的好嗎?”
“她什麽都放棄了,沒有期待和希冀。如果你要叫醒她,怎麽不問問她是不是願意呢?”
安妮咬了咬牙,倔強地仰頭看著那個在洛芙身體裏的東西,眼淚流了出來,卻不肯低頭。
“接受現實吧。”‘洛芙’看了她一眼,平靜地宣布道,“洛芙被包括你在內的一大堆複雜因素,加在一起共同努力,給逼死啦。”
安妮吸了口氣,忍受不住,當著洛芙身體裏那個本該是敵人的東西的麵,眼淚順著麵龐流了下來。
項玉……滿意了。
這孩子……還有救誒。
既然是洛芙的妹妹,洛芙不忍心。她又看起來不是徹底可以扔垃圾堆的那種地步,項玉覺得……也許有拉一把的必要。
“其實我不很明白。”她對哭到差點斷氣,顧忌著是大議事廳不然根本收不住的安妮說道,“看起來你也不是對洛芙毫無感情,決絕放手。為什麽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候,那時候全王都都在傳攝政公主病重恐怕要不好,她派人懇求你見她一麵,你卻不肯見呢?”
“洛芙派人請我?”安妮聞言,真的驚了,“我……我沒有收到!”
項玉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她偏了偏頭。
“你……沒收到?”
安妮看著她,這回的眼神是完全另一種的震驚了:“洛芙她……她派人請求要見我一麵?我,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
“我以為她不想見我。”安妮眼中的震驚神情根本無法收斂,她低下頭,嘴唇都繃緊了:“我派人去找過她,很多次,洛芙都告訴我她不想見我。我……”
“巧了,洛芙,啊,生前,也曾經很多次派人找你,收到的回答也是不想見。”王座上的人嗬嗬一笑,“那恐怕是她最後的求救了,真可憐,我想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我們這邊。”
“……不可能。”安妮臉上的震驚根本控製不住,但這種震驚與其說是難以置信,不如說是她聯想到了唯一可能,但讓她無法接受的解釋。
……不是洛芙這裏出的問題,那麽能是誰的。
……誰……一直保護她,護衛她,任何時候都一直站在她和外界直接接觸的信息之間?
安妮想到了一個人。
安格爾,那位已經死去的,冒險者工會的上位神。
一直以來護衛她,保護她,無論何時都堅定地站在她的身邊,屈尊降貴地做著超凡根本不屑於做的工作,從對外到對內都能接觸她的一切信息。
安妮曾經非常感激和尊敬她,也認為她是為了輝耀國家的利益而努力。她在前不久被法布芮元帥和洛芙從大都來的同學聯合擊殺以後,安妮也曾經十分悲憤,兔死狐悲,為她的死亡而傷感落淚。
然而,現實擺在眼前,除了她,沒有人能夠再做到這種程度的截留消息。
安妮是作為一件攪亂輝耀王室的工具被製造出來的。
而她在這整件事裏,從和洛芙反目開始,這方麵的功能都一直發揮運轉良好。
由不得安妮不多想,那就是,這位女士,她到底……真的忠於她,還是因為背後某種陰謀的實現呢?
感情上的抗拒無法阻止理智給出答案,安妮想了想,無法欺騙自己,她回想起了很多本來應該不太符合邏輯的細節,想起了很多事情的蹊蹺之處。
安妮想吐血。
母親……說得對。
有些事情,或許一開始,就錯了。
安妮有一點點體會到了,或許是洛芙臨走以前的感受。
這已經痛苦的讓人害怕,她不敢想,洛芙那時候都經曆些什麽。
“你想要我怎麽做?”她抹了把眼睛,問王座上的那個存在。
“誒?不是你來求見洛芙麗達公主的嗎?為什麽問我?”王座上的那位似乎是洛芙麗達身份的人好奇地問道,“你是洛芙的妹妹,又不是我的。我和你沒有牽扯,也不想和你談話。如果你沒什麽大事的話,可以原路回去,我會按照處置普通政治敵人的辦法對付你的。”
“我本來是來找洛芙的,想要終止輝耀的這種無休止的內鬥。”安妮搖了搖頭,失魂落魄地苦笑了一下,“唉,不過說這些也沒用了。從前的我連洛芙都不敢信任,如今我想要修正這個錯誤,但洛芙……你又有什麽值得我信任的呢?”
“說的有理。”王座上的那人點頭讚許道,“我和洛芙畢竟不同,和你沒有十幾年的情分在,手段絕對比她要酷烈。你不必信任我,隻要你今天從這裏走出去,我保證你會死的和曆史上任何其他奪權內亂的王室成員一樣慘。”
……那不就是不會死嗎。
安妮板著臉,見鬼了,幾千年曆史的東方地區,王室和貴族互相傷害都還比較有禮貌,少有趕盡殺絕的時候。
洛芙已經沒了……
她想向洛芙投降是一回事,敢把王室傳承和國家未來全部交給這個不知道什麽來頭的見鬼玩意又是一回事。
安妮想走了。
不僅想走,她還想把這件事揭破出來。
但這裏有一個問題。
王座上的那個東西,閱曆比她深,手段比她狠,段位比她高,力量比她強。
它看出了安妮的退意,不想讓她走了。
一瞬之間,安妮停住了想要後退的腳步。
王宮的力量,匯聚了國家鋼鐵般的意誌,帶著可怕的秩序能量,在這座宮殿的每一塊磚石中流淌。
剛剛還平靜流動的空氣變得僵死,安妮定在那裏,不敢動了。
她的鬢角,冷汗淌了下來。
王宮的秩序屏障,是諸神下放給凡人國王的,隻會認可那些真正的君主。
這個人……怎麽會?
“……你是……”她艱難地看向王座上洛芙身體裏的東西,映入眼中的是它平靜自然的表情,仿佛激活這座宮殿的力量對她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容易得好像輕輕揮動手臂,並沒有任何困難的地方,“輝耀的……先王?”
……
項玉愣了一下,陷入沉思。
……先王可還行?
東方諸王的地位由諸神認可和授予,東方的國王是凡人統治者,按照地位劃分隻次於諸神中掌握世俗的皇。這沒錯,但是……
啊……她不太喜歡這個凡人的稱呼。
洛芙笑出聲來。
……
“你就當我是吧。”洛芙身體裏那家夥幹巴巴地說,不知道為什麽,安妮感覺它有點失去了興致,“我繼承了洛芙的很多東西,不管你有什麽顧慮,如果你想彌合輝耀的裂痕,最終還是要向我妥協。”
“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你不妥協也一定贏不了。你知道這點,對嗎?”那家夥笑了起來,“我可以給你講講我打算怎麽對付你們那些不聽話的小家夥,但其實你知道的,冒險者工會不站在你們那邊,如今他們不敢動作,你們已經失去了和軍方無力對抗的基礎,結局是顯而易見的。”
“……我母親和老師在冒險者工會。”安妮垂下視線,“我沒有辦法……我不能接受他們受傷。”
“是我或者洛芙讓你把他們接過去的嗎?”王座上那家夥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笑著指出來,“我以為你們互相之間的虛假信息傳遞已經足夠讓你警惕這一切了,但顯而易見,到現在你都沒搞明白真正的敵人在哪裏。”
真正的敵人?
安妮這輩子或許都沒搞明白過。
她既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也對冒險者工會心存疑慮。
慣性般的信任和依賴讓她本能地在二者之間選擇冒險者工會,可是理智告訴她,這裏絕對需要有些改變被做出來。
一味根據慣性來做事,不想也沒有魄力做出改變,容易被說服又沒有主見,所以她才導致了現在這種局麵的結果。
安妮走不出這裏。
她吸了口氣。
“我搞不定我手下的那些人。”她抬頭望向了王座上的那個家夥,“傳統貴族也好,冒險者工會也罷,還有很多奇奇怪怪想要通過我來獲取好處的家夥,我做不到。”
王座上的那個人凝望著她。
“這沒關係。”她輕柔地笑了起來,“我可以幫助你,但這個解決方法的代價,以及我代替洛芙向你索取的東西是,你放棄輝耀的王位繼承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