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3 章
輝耀的宰相,坎格瑞安大公爵死去了。
老人從六十年前輝耀先王時期就在宦海沉浮,經曆了輝耀王室內戰,切斯特國王對國家的複興,又看著脾氣暴躁的新國王失去妻子和傳統土地貴族深仇大恨的撕逼。做過外省總督,也做過中央大員,大方大浪扛過來,深受幾代君主器重,多年來輝耀上層做出的許多改革政策背後都有他的影,在輝耀政府和貴族圈裏威望很重。
在輝耀,就算國王躺平了,隻要老宰相還在扶持攝政的公主,人人都給些尊敬,下麵就亂不起來。
但就是這樣的一位新掌權的公主極為依仗的老人,在一個沒有任何特別的夜晚,死在了被各種魔法重重保護的王都公爵府自家臥室裏。
王都的保護屏障沒有報警,因此不是強大的能力者。公爵府的低階保護魔法也沒有報警,因此也不是聖階或是凡人階的普通刺客。甚至老人自己都沒有做出任何掙紮的痕跡,被發現的時候平靜地靠坐在那裏,臉帶安詳的微笑,說是他拿刀自殺都有人信。
老人沒有自殺的理由,他受到兩代君主器重,正要退休,還在焦心於怎麽平穩把家族交接給孫女,無論如何不可能安詳愉快地去死。這個案子變得沒有頭緒起來,隻在王都貴族圈掀起了掀然大波,一時間人人自危。
甚至有許多人質疑身為領域的公主是否獲得了王都保護魔法的認可,如果她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怎麽會無法保護離王宮最近的公爵府的安全。更有甚者懷疑這件事是公主動的手,因為忌憚老宰相權威太重,故意派人請他去死,這也解釋了忠心耿耿的老人為什麽死的沒有動靜還臉上帶笑。
這種猜測衍生了許多更加不能深思的可怕可能,人們一邊慨歎老宰相對陛下和輝耀忠心賣命一輩子就得了這麽個結局,一邊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王宮裏那位位子還沒有坐穩的公主,懷疑她這樣位子不穩就急於鯊人是否真的具有足夠的遠見和能力。
洛芙這回連解釋都懶的解釋了,王都的保護屏障沒有問題,她派人去查的同時還要安撫自己這邊的大臣,安慰和提拔米爾和海倫,接受老宰相留下的攤子,同時盡快適應自己一個人做所有決定的未來。
老宰相之前曾經和她說過要她好好照顧海倫,她那時候隻當是老人上船的表態,現在回想,似乎又能品到些別的味道。
……要打擊她,要擊垮輝耀,老宰相是一個必須要拔出,也極有意義拔除的存在。老人早就知道了,他也能夠預見到自己會成為目標。他沒有放下洛芙不管獨自逃生,就要承擔和麵對這樣的後果。
他生前已經盡量把事情都安排好,讓洛芙接手的時候比接手親爹的爛攤子方便了許多。同時用生命為洛芙探了探路,以這種血腥可怕的方式向她展示,她所麵對的是什麽。
……如果她怕,現在還來得及。
……
“這就是你們不允許超凡力量介入凡人政治的原因?”
送走海倫,淩晨三點,洛芙來到了殘響所在的小廳裏。這裏是她作為公主無憂無慮時候的居所,自從切斯特躺平,她為了方便加班,把家當都搬進了切斯特書房附近的房間,好久都沒有回來了。
殘響靠著窗戶坐著,隨著洛芙一個人走進來,睜開了她懵懂的眼睛。
“老宰相在和我說快逃呢。”她來到了殘響身邊,伸手撥了撥窗簾。書房裏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她去做,但她太累了,一天裏隻有這樣深夜的時候是屬於她的,“布利斯最近動作挺多,說要我打開南方港口,不然就借道攻打我們。希爾坦閉嘴不說話,蒙托洛內戰戰火也接近了北方邊境。嗬,盟友。”
殘響懵懂的藍眼睛看著洛芙。從她們最初相見的時候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八年,洛芙已經從一名站起來都搖晃的女童長成了並不比項玉看起來年輕的成年女子,此刻兩人對視,年輕時候的祖母和外孫女的對比已經變成了美麗的姐妹。
十八年前,小洛芙不知道項玉的身份,有什麽難過的事情都會和鏡子裏的紅衣美人說,那時候她總想著長大了找機會脫離宮廷,自己一個人在外麵快活。哪裏想到,十八年後,她有了脫離宮廷獨自生活的能力和條件,因為陰謀和某些自己也說不清的緣故,又主動回來了這裏,再次和這個宮廷裏唯一可以聽她軟弱和抱怨的人說起了自己的心事。
她和項玉抱怨傳統貴族卷土重來,暗懷鬼胎質疑她是否有資格攝政的下屬們。和她講那些為了一時利益就敢賣國的大貴族和商人們,不懷好意的鄰國,不知道哪裏藏著喉舌的宮廷,隱藏在暗處的虛空一族和超凡力量,放棄輝耀的人神,還有那些真真假假,讓人分辨不清用意和真假的誠心和謊言。
殘響低頭聽著,沒有一點反應。
“我懷疑是坎格瑞安大公的子侄輩,打開了公爵府的保護屏障。”洛芙站在她身邊,透過窗戶,看向外麵樹木掩映的王宮。
窗外,深夜的王宮隱匿在黑暗裏,透過樹木有著星星點點的亮光,為這個景象增加了許多溫馨和寧靜的色彩。
但在洛芙眼裏,這個她從小看到大的美麗景象,此刻逐漸顯露出了它黑暗而恐怖的一麵。那些看似安寧的樹影裏,不知潛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或許是樹影,或許是深淵。
“隻是因為不希望分家和改變家族的現狀,想要作為土地貴族維持現在奢華體麵的生活這種理由。”洛芙看著外麵,為海倫和米爾的處境感到真實的擔憂。老宰相委托她照顧自己的繼承人,她會照做,隻是坎格瑞安公爵的領地遠在南方,隻在王都的家主位置交接注定不會徹底。
她歎了口氣:“我現在有點理解我父親的暴躁脾氣了。”
她在抱怨,她有煩惱。
殘響站在旁邊,隻是平靜地看著,並不說話。
項玉的狀態並不好,她的殘響已經呼應到了現在的時間,卻因為權柄無法回歸而一直不能複活。她本人倒是偶爾在洛芙那裏詐屍一下,滿級大佬代打上號亂殺,但這對死人畢竟是一種負擔,如今的她和許多年前一樣,能裝死就裝死,輕易並不開口說話。
而盡管如今的許多問題項玉都知道,如果異位而處,她或許可以解決洛芙遇到的許多問題,洛芙也並不期待她的回答。
她真正的問題其實已經提問過諸神了,也如願得到了回答。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問,是對諸神本身和他們給她的善意的不尊重。
洛芙真正想要扭轉的是逐漸閉合的命運,輝耀的改革會失敗,會妥協,會被蒙托洛吞並的未來,其中也包含了洛芙麗達公主的死,以及那背後的許多利益方麵的消亡和許多努力的破滅。而諸神的答複是,前者,他們默許一切發生,後者,他們讓她獨自逃生。
洛芙當然沒有逃。
她也逃不了,她一個人跑路容易,輝耀的政府,信任她和她父親的人都跑不了。她跑路容易,人一走,輝耀這邊隻能扶持安妮上,安妮的能力和思想覺悟比自己拉胯太多了,眼看著內亂打起來都是隨時的事。
或者說,她逃命,下麵這些人都要死。夢魘在後麵搞事,他們不死也要死。
洛芙知道自己在作死,項玉也知道她在作死。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會勸。她的解決辦法洛芙不會用,如果她用了,她就不是會成為繼承人的她了。
洛芙站在窗邊,花了些時間凝望著夜色中的王宮。殘響靠在她身邊的窗框上,一會看外麵,一會看她,末了,她微笑起來,伸出手來揉了揉她。
洛芙:!??
……
安妮從央都回來以後,安靜了一段日子。
切斯特當年沒有讓萊爾菲絲進宮來做女官或是妃子,也不讚成她發誓獨身,於是布洛瓦伯爵夫人也就單身到了現在。但她在內心之中還是暗自發誓不會再嫁,磨平了世俗的心願以後,她和女兒的父親,國家一直以來英明令人感激的國王關係反而好了,時不常進宮陪陪他。如今切斯特躺平,萊爾菲絲也經常進宮陪陪他。她想著國王是沉睡在美夢之中,總想通過現實喚醒他,因此花了不少時間,並不總能陪伴安妮。
母親不常在家,姐姐忙到爆炸,安妮無所事事,又被洛芙委托了盯著點王都能力者們的動向,在王宮和冒險者工會以及布洛瓦伯爵夫人府三邊跑的也累,這些日子更多地在冒險者工會休息。
冒險者工會裏,固然有老師和幾位疼愛她的同學和長輩,但也有些對王宮情況不了解的家夥,暗地裏對這位公主有些不尊敬的猜測。安妮聽過幾耳朵,他們說自己是被架空的公主,權利都被姐姐一手獨攬,丟來冒險者工會隨便安置什麽的。
她並不太往心裏去,有人這樣說就有人那樣說,至少萊爾菲絲就總是勸安妮和父親姐姐搞好關係,她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時候和姐姐內訌。
隻是冒險者工會裏總有些人是安妮不喜歡也沒辦法的,四月的一個傍晚,一位和安妮一直沒什麽交集的工會執事請安妮來了自己的地方。冒險者工會的會長和長老是從執事晉升的,這人雖然管理具體事務,但地位不低,能力也是領域一級。安妮和他不熟,但必要的尊敬必須要有,對方說有要事,她就去了。
去了,在那位執事的客廳裏,見到了頭戴兜帽,裝扮樸素而不起眼的高爾文。
“安妮。”高爾文瘦了很多,看起來很憔悴。
蒙托洛的內戰打的並不如褐托國王預期的那樣順利,墨托國王在位的時候實行了很多真心實意為了民眾好的政策,因此俄托王子的隊伍比他更加受到民眾的擁戴。褐托當時接受三王子的投誠,因為獲得了哥哥的支持就漏掉了跑路的妹妹玫瑰,想不到這位公主也是個狠人,她加入了俄托的隊伍,很快憑借自己的能力號召來了一大批新的隊伍,成為了俄托重要的左膀右臂。
都不是善茬,褐托國王感到棘手。而且惡心的部分是,都是被人神放羊,俄托不需要像洛芙一眼維持體麵和穩定,甩開臉皮找了一大堆超凡和普通的能力者助陣,一點也不虛褐托方麵搞得陰間花樣。
局勢不順利,安妮想,看著憔悴的高爾文,就算早就和他沒關係了,因為分手的時候並不是恩斷義絕,在那麽短暫的一瞬間,還下意識習慣性地心疼了一下。
“你姐姐很危險。”下一句話成功地讓安妮抹消了這種無意義的心疼,她看著高爾文,冷笑起來,剛想指出希望他停止這種無聊的把戲,卻被高爾文的下一句話打斷了思路,“她拿著劇本!她是那個知道結局,試圖改變,想要奪取本來不屬於她的東西的人!”
安妮愣了愣。
對於洛芙這樣天經地義的王儲,不需要理論就自來有之的攝政公主身份來說,奪取本來就不屬於她的東西,這樣的控訴可以說是相當嚴重了。但高爾文話語裏別的信息讓安妮沒有急於質疑,她很好奇這家夥這次又想出了什麽花招,到底什麽樣的說法才能把洛芙名正言順的一切都說成是偷來的。
……別是告訴她她才是米蘭達王後的親生子,時間和啥啥都對不上,那她可笑不出來。
“洛芙麗達她看過劇本,她看過一段已經發生過的未來,並且正在試圖改變它。在那段未來裏,你才是被你父親欽定的繼承人,輝耀的王位屬於你,而你姐姐隻是被你父親厭棄廢除的大女兒罷了。”高爾文對她說道。
安妮反應了一會:哈?
“是真的。那本她的筆記,我一直覺得那東西不對勁,感覺她要對你不利,所以一直在找人翻譯它。”高爾文推了推他身邊的矮小女孩子,她向前兩步,怯生生地衝安妮屈膝行禮,臉上的雀斑有些可愛,隻是梳成兩個麻花辮的亞麻色頭發和她身上的這身昂貴的宮廷禮服並不太搭,“你看,終於叫我找到了,這個女孩子和你姐姐一樣,也是有著前世記憶的人。他們說不定就是一個世界來的老鄉,她為了我翻譯了你姐姐的筆記,我才知道她到底寫了什麽。”
安妮看向那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麽,塔尼拉感覺這位明豔美麗的公主對自己的目光說不上讚許。
“她為我翻譯了那本書,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寫在書上的故事!”高爾文激動地衝安妮揮動雙手,試圖吸引回來她的注意力,“你的出身,輝耀,還有我們接下來許多年的事情發展,都寫在了那本故事裏!”
安妮:“……真實投影?”
“……什麽?”
“……真實投影啊,已經被改變的未來會把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以某種形式投影到不相幹的事物上麵去……你上課沒認真聽?”
“呃……我不是說那個。”高爾文感到羞恥和窘迫,和輝耀洛尼亞斯王室這超凡爹生的學霸姐妹倆不一樣,他在學校就是個混子,仗著比安妮大足足三屆才能和她混到一起,其他和安妮不相幹的課程他一般都水過去了。
“不,這不是重點!”他惱火地打斷了這跑偏的思緒,“你不明白嗎安妮,在那個故事裏,你才是主角。你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改變自己慘死的命運,她有動機這樣做。而這一切最開始的表示,是她知道你的存在,卻從來沒有把它告訴過你父親過!”
他說前麵的內容,安妮還不以為然。她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誰知道自己在未來會慘死,都很難會坐以待斃,多少會行動起來做點啥。
但當高爾文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安妮一直以來輕鬆平靜的神情,終於嚴肅了起來。
她小時候混跡在貧民街區,曆經許多痛苦和磨難,溫飽和安全都得不到保證,過的非常悲慘。
而高爾文卻說……洛芙知道這一切,卻從來不肯說。
安妮皺起了眉頭。
“具體情況是怎麽樣的?”她看向旁邊捧著本子的亞麻色頭發雀斑女孩,“能和我說說嗎?”
“當然可以,安妮公主,我叫塔尼拉,樂意為您效勞。”那位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對她笑了笑,攤開了手中的本子,開口,把其中的故事娓娓道來,講給它本來的主角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