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1 章

  從前十分跳腳,看著公主年輕就表現囂張的家夥們這次都蔫了。


  也不能說老實,隻是這幫家夥原先看著洛芙年輕漂亮,說話溫柔講理,政治上的事情一直不摻手,像是個躲在她那暴躁國王父親背後的白毛小兔子,又是學生,對她的估計多少有些覺得軟弱無害。


  但這段時間洛芙接受切斯特的事情,和她爹一個樣的心黑手狠,現在又用行動證明她真的敢殺人,一時之間他們不得不停下作死的腳步,重新評估現在王位上坐著,手裏拿著權杖的少女。


  不過倒是有幾個北方的挨著維克多爾伯爵領地的家夥躍躍欲試,還有最近做事突出的新派貴族,一個個都想看到了蛋糕的大老鼠,別的老鼠死了,盯著他留下的蛋糕,都想分一杯。


  洛芙不是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維克多爾公爵的長子,按照輝耀的法律,應該是一位隸屬於他父親的子爵?他父親犯了錯誤,辜負了我和我父王對他治理領地庇護領民的期待。我很失望,也很惋惜,看來伯爵目前還不能勝任這個位置。”


  “看在他對輝耀多年貢獻的份上,維克多爾子爵的爵位將會保留,而維吉尼行省的其他前伯爵領……”她想了想,看向了住在附近,站對了位置的兩個人,“暫時先收歸王國由總督負責,這個過程若是不平穩,周圍的領主請多費心。”


  周圍的新派貴族立馬躍躍欲試起來,他們有些人一直想在北方開辟新的生產地和貿易鏈條,由於維克多爾伯爵是個保守的家夥而一直被阻攔。現在公主奪走了維克多爾伯爵的爵位和領地,委托他們‘幫助治理’,其實也就是把這塊地方的肥肉和市場開放了出來。


  本來對維克多爾伯爵的死有些兔死狐悲的老牌傳統貴族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來。無論怎麽說,這位伯爵自己做錯了事情,落到國王手裏下場也不會更好。人都死了,兒子和家族還留著一個子爵領地,到底不算斬草除根,似乎又不值得他們為此站出來頂上去。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因素讓他們對這個決定沉默不語。從很久以前開始,切斯特國王陛下就已經在有意地收回輝耀幾百年來陸續分封給土地貴族的土地,逐步改變成為新的行省-總督製度。


  公主,顯而易見,並不打算更改這一點。她收回了伯爵的領地,卻沒有指派新的領主,嗅覺敏銳的家夥們多少從中嗅到了點什麽。有意無意的視線看向了隊列最前方的老宰相坎格瑞安大公。大公端莊地坐在那裏,低著頭,沒有任何表示,仿佛公主的這種做法天經地義。


  於是這些人也把腦袋低了下來,認可了公主承襲自國王的一以貫之的操作。


  ……


  洛芙回去王宮就自閉了。


  前世今生,警局和諸神撕襠亂七八糟都加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出於自己的主觀意願殺死別人。


  感覺……不太妙。


  倒也不是沒有見過或是導致過別人的死亡,但在此之前,那些要麽是來追殺她不死不休的敵人被她的保護者處理,要麽是項玉滿級大佬代上號亂殺。她在警局抓了人都是拉走交給法律審判的,親自宣布一個人要死,然後請侍衛把他拖出去,隻要幾分鍾時間就讓他失去自己脖子以上的部分,這個經曆還是第一次有。


  挺……不舒服的。


  就算這個人各種意義上都該死也是一樣。對於洛芙而言,更清晰的畫麵是不到十年前,她和紫芫去北方蒙托洛邊境遊曆,在科爾伯伯爵領地的首府勞恩參加晚宴,席上那個招人討厭,自大膨脹,但活生生,會說話的油膩老男人。


  這個老男人,做了該死的事情,由她下令殺掉了。他再也不會活過來。


  生和死的界限擺在她眼前,分界如此清晰和明顯。洛芙坐在溫暖的小花廳裏,落地窗外簌簌地下著雪,感到有些事情變了。一條從前她就知道,但從未認真了解的道路在她眼前展開,走上了,就難以回頭。


  ……隻是個普通少女的洛芙沒有資格決定別人的生死,哪怕符合法律,哪怕她自己也認為那人該死。


  但攝政公主被賦予了這樣的權利,她是輝耀國家權力的頂端,法統的證明,天生自有此決定臣民生死的資格。在王權國家,是王室下放了審判的權力給法官和貴族,而不是在法官和貴族之上享有特權。


  拿著這個東西,她就不是人了。


  而令洛芙感到有些恐怖的事情是,她自己也清楚,她殺這位維克多爾伯爵不是沒有政治考量在裏麵。這一次他該死,下一次呢。


  等到輝耀水下的種種勢力摸清了她的邊界,局勢還會惡化。到了那時候,她或許會殺更多的人,有些按照法律罪不至死隻是擋道的人,另一些本來該死但卻被容忍的人。


  ……冬天還沒過去,她已經懷念大都機械院校園內的風景,還有前往警局的居民區種滿梧桐的小路了。


  她想了很多,但其實並沒有許多時間。在花廳裏坐了一小會,老宰相就帶來了赫爾加退休以後培養的新任財政大臣,一位姓羅斯切爾的中年男子,工業部大臣和軍部的元帥進來了這裏。


  “公主,做得好。”元帥是一位上位神,從幾百年前就是輝耀曆史上有名有姓的戰神,因為軍人的特殊性所以在退休幾百年以後切斯特上位不久又回來任職,長久以來以維護輝耀外部和平穩定為己任。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大臣,也不摻和輝耀國內我打我自己的鬧劇。


  他因為切斯特的上位神身份和賢明做派對他很欣賞,也對嘎拉山以身作死的洛芙觀感很好,也是意識到了那幫老牌貴族這樣搞下去早晚會把整個國家都弄的不得好死,因此這會國王躺平公主攝政,他才願意出來應洛芙的請求幫助主事。


  “那幫家夥仗著自己資曆老,一天天像牛群身上的蒼蠅一樣蹦來蹦去。是該有人教教他們什麽是敬畏和退讓了。”元帥很高興地自己坐了,說著一些隻有他敢說能說的話,“但我想,您殺了他一個,應該就不會再把剩下的人都殺了吧?”


  他不願意輝耀自己人殺自己人,特別是現在輝耀內部還到不了需要物理肅清的地步。


  “當然不,我知道您認為軍隊應該是保衛國家,刀鋒應該指向外麵,我也很讚同。如果不是沒辦法,我也不願意對維克多爾伯爵做出這樣的決定。”洛芙端莊地坐在那裏,穿著奶油色的,繡有許多絲綢和蕾絲的禮服長裙,衝他一笑,藍色的眼眸仿佛一汪溫暖湛藍的海灣。


  “我請您來,是想了解一下現在我們的軍事力量部署和總體情況。父親剛剛昏迷沉睡時候的緊張時期已經過去,我想我們有限的軍事力量應該被用來防備更加外部的敵人了。”她看著續著短須的元帥閣下,“……實不相瞞,我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同您透露過。長久以來我們懷疑蒙托洛卷入了一些超出凡人應該有的程度的陰謀和爭鬥中,我想我們應該對他們有所防備,還有希爾坦,輝耀國土上生活著一億六千萬民眾,起碼的防備心還是要有的。”


  蒙托洛……其實洛芙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和俄托聯絡了。他們那邊在打仗,通訊不便,洛芙回國以後,更是沒了。


  私人的聯絡斷了,但洛芙從輝耀這邊多少對蒙托洛的情況有了點了解。他們情況不好,新的褐托國王領導的政府正在對反抗軍進行多方麵的圍攻和打擊。


  原本蒙托洛國內被先國王墨托整治的很好,政治清明,民眾修養生息,褐托上位以後不但聯合老舊勢力複辟,對之前的政府還采取了清算,否認了前國王的合法性。兩年過去,一直追著前國王的弟弟打,把之前休養生息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元氣又耗沒了。


  現在看起來褐托處於極大劣勢,但就洛芙所知,蒙托洛國內民怨逐漸抬頭,兩邊對比,現在民眾越來越擁護八王子的隊伍,國王統治區域也有不穩定的跡象。時間拉長,或許還有轉機。


  洛芙和蒙托洛是好朋友沒錯,甚至墨托國王和切斯特私人關係都挺不錯。但一碼歸一碼,蒙托洛的王位爭奪中目前來講褐托有更大優勢,輝耀這邊私下悄咪咪幫幫俄托搞搞事也就算了,沒辦法不顧自己的國家利益支持一個流亡軍政府。


  這一點切斯特明白,俄托明白,洛芙自己也明白。她很感激好友沒有提出更多要求為難他們,但仍然和元帥閣下說明,像過去一樣,背地裏悄悄袒護一下俄托的隊伍。


  元帥很滿意,講道理,他是一位上位神,這許多年來看各國王室的騷操作看的閃瞎眼。有因為感情原因,沒有麵子,心情不好,好大喜功就要打仗的,有閉眼投資投機押寶胡亂搞事最後投資失敗被鄰居反殺的,心情早就平靜如水。他對洛芙的決定還算滿意,看起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還會繼續比較堅決地擁護攝政公主的地位。


  外人都走了,花廳裏隻剩下了洛芙和老宰相坎格瑞安大公。


  老宰相讓一直陪伴在他身後的海倫也退下了。他年紀大了,哪怕穿著禮服,坐在開滿鮮花明媚溫馨的花廳裏,也無法阻擋給人的蒼老感覺。


  穿著奶油色絲綢長裙的金發公主端莊地坐在他身邊,和他形成了鮮明到不真實的對比。公主凝望著他,仿佛在等待老人的評價。


  “公主,您真的決定讓安妮公主一個人去央都的新年晚會?”老宰相開了口,問的確是別的問題。


  “是的,這是我父親答應安妮的,她畢竟也成年了。”洛芙點了一下頭,“大公,如您所見,我走不開。而回複已經遞給了央都,恐怕隻能讓安妮一個人代替我去了。”


  “諸神的宴會是對凡人君主開放的一項殊榮,並不是所有的王室成員都有參加的經曆。”老宰相抬眼看向她,“這是對君主的認可,您讓安妮公主一個人參加,想過諸神,以及其他人會怎麽想嗎?”


  “諸神……不會把安妮的位置放在我前麵的。”洛芙沉默片刻,抿了抿嘴,“我今年不想去,也有些私人原因。”


  老宰相凝視著年輕的公主,看了很久,突然嗬地一聲笑出了聲來。


  “看來您也有些超出凡人領域的秘密。”老爺子對洛芙說道,“既然您心裏有數,我就不再過問了。”


  洛芙頭皮發麻。


  洛尼亞斯王室和古蘭德皇室之間的聯係是人都知道,項玉的殘響其實也不是個特別巨大的秘密,盡管切斯特對此改頭換麵很是裝扮了一番,但八成瞞不過老宰相。


  ……這位老人,八成就在剛剛已經猜到了她和諸神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也隻有這種關係,才能讓她說出‘我不想去’這種任性無禮的理由。


  “不過請還是允許我多嘴一句。”老宰相看向她,“您和安妮公主,央都那幾位清楚的事情,民眾和下麵的人未必清楚。如果這件事被什麽不相幹的人拿來做文章,希望您也有對應的準備。”


  洛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老爺子並不期待回答。他看著洛芙,眼神從老臣看向年輕後輩君主的嚴厲逐漸過渡到了看和孫女同輩的慈祥上,他笑了起來,笑眯眯地看向洛芙:“公主殿下,您之前表現出了超過我預期的果斷和決心,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談的?”


  沒……沒有吧?


  洛芙搖頭。


  老宰相笑了起來,不知道是滿意還是怎麽,還伸手捋了捋胡子。


  洛芙:……?

  “海倫還年輕,家族裏有些後輩拎不清楚,還請您多多照顧。”他對洛芙說道。


  “那是當然,我父親就像您一樣看重海倫,她又是我的朋友,我一定會站在她這一邊的。”洛芙笑著答道,眨眨眼,不明白老宰相怎麽這會提起了海倫,“您身體還健朗,我想還不急著找繼承人吧?若是父親不醒,我還想讓您多輔佐我一些時候。”


  “我上年紀了,公主殿下。我是凡人,凡人老了,就會死,”老人望向她,聲音蒼老而平和,微笑起來,“上古神族有一句古老的諺語,叫做‘老而不死是為賊’,該來的總會來。但您是這樣可以獨當一麵的主君,我很放心。”


  洛芙總覺得老宰相是察覺了什麽,但具體是什麽,她不知道。


  這場對話到此為止,她開始進入到了平時就有的頭禿的工作當中去。這一天很晚的時候,老宰相告辭離開王宮,她終於忍不住問老人:“您今天上午問我有沒有什麽要問您的,您指什麽?”


  已經起身的老宰相看了她一會:“我以為您會對我說,您殺死了維克多爾伯爵,對此感到困惑。”


  “在您眼中,我是會為了這件事兒困惑的人嗎?”


  “以您的出身和經曆,這並不奇怪。”老宰相笑著答道。洛芙是穿越者這件事算是個他們都知道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切斯特那家夥做事太豬,瞞不過宦海沉浮一輩子的老人,他知道了,要不了多久老宰相就能從他的改變和安排裏看出來。他看著洛芙,笑眯眯地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嗎?”


  洛芙看了他一會,也笑起來,“是的,是這樣。隻是我想這並不是一個應該令我困惑的問題。”


  “這正是我對您放心的地方。”老人笑眯眯地答道。告辭準備離開洛芙的書房。


  走到門口,他想起來什麽,又轉身看向還在書桌後麵的公主:“您年幼的時候,我曾經反對過陛下隻要您一個孩子。那時候我想這隻是陛下一廂情願的對王後陛下的眷戀,並不是一個負責主君的作為。”


  “那時候我還是小孩子,您也沒有見過我。我想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洛芙答道。


  “感謝您的仁慈。”老宰相對她說,“事實上,如果那時候您再大一些,讓我能夠對您多些了解,我想我或許不會再對陛下提出那種建議了。”


  洛芙愣了片刻,微笑起來:“是的,我明白了。謝謝您。”


  大概七天後,她最終還是放安妮一個人去了央都。


  安妮是第一次來到央都這種地方,還沒有人陪著,整個人都傻了。周圍路過的都是些什麽人啊,上位神起步,傳奇階亂跑,騎士團,浮空城,四大魔法學院,還有各大帝國的高官,十五國的凡人王室在這裏算是一般起步價,甚至比那還低點。


  有那麽一會,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這固然是對十五國王室有繼承權的成員的一種承認,但如果姐姐和父親都不在,她一個人出現在這裏似乎有點尷尬。


  ……尤其是在看到她的位置旁邊,那個鄰國王儲高爾文的時候。


  “小安妮,一個人來的呀?”老母親一樣,穿著翠綠色魔法師長袍的女士攔住了安妮在一片陌生的大佬中不情願地靠近高爾文的腳步,帶著她拐了個彎,離開了那個倒黴男人,“你姐姐沒陪著一起?國內情況怎麽樣?我聽說你們父親……?”


  “赫爾加姑姑,見到您真的很高興。”安妮看到赫爾加,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說道親爹,又沮喪下去,“父親他……不知道從哪裏中了特殊的魔法,昏睡不醒,浮空城和神殿也幫不上忙。大臣們緊急把姐姐叫回去攝政,國內事情很多,就沒法陪我來了。”


  有些事情,她隻當是姐姐在忙。但洛芙是繼承人的身份在超凡之中傳的範圍很廣,誰見了都要給諸神和項玉一點麵子,她再忙,來央都看一眼也是能做到的。她不肯來,赫爾加差不多就猜到,八成是有些別的原因,又想想切斯特躺平神殿不幫忙,就把整件事情猜了個七八分。


  上神暗暗歎息一聲,猜到人神八成把輝耀的某些重要的東西放棄了出去,深深感慨洛芙不容易。隨後對安妮一笑,誇讚起年輕的能力者穿貴族禮服長裙也十分優雅美麗的挺拔曲線來。


  她自作主張做了安妮的引薦人,安妮求之不得,被赫爾加領著拜見諸神。安妮看著眼前這十幾個看起來年輕富有,各有特色的人,很艱難地才能把他們年輕美麗的外表和能力者視角中無論如何也無法看清的深淵般的本質聯係起來。


  她知道姐姐和父親和其中幾位聯係比較緊密,但老實說,除了人神和大都的精怪大神布萊茲,她一個都認不出來。


  呃……不對勁……這個一身白金眼睛的家夥……她是不是剛剛進宮的時候在哪裏見過……?

  諸神接受了她的拜見,認可了她作為切斯特親女兒,王室直係繼承人的身份。穿著花裏胡哨的綠色袍子,帽子下方垂下麵紗的人神開了口。


  “你姐姐沒有來?”他的語氣寧靜溫柔,帶著安撫的意味。青綠色的眼睛注視著安妮,眼神平和,讓人捉摸不透。


  “是的,姐姐忙於國內的公務無法前來,也托我替她向您道歉。我們的父王出事突然,國內有許多事情等待處理。姐姐突然接手,實在脫不開身,沒有能夠按照約定前來拜見也深感遺憾。”安妮尊敬地答道,“這些原因也在我帶來的致歉文稿中,我們非常抱歉。但事出突然,也實在有不得已的地方,還請您諒解。”


  “我沒有責怪的意思。”人神微笑著答道,此刻他寬容而溫柔,作為人神給了回答,哪裏也見不到麵對氣到爆炸拍桌子罵人質問的洛芙時候人性化的表現,“隻是關心地詢問一下,這都是可以理解的正常情況。你姐姐還好嗎?”


  “姐姐很好。”安妮答道,她本來想按照官方的書麵說法利益性地報個平安。但不知道為什麽,她意識到這並不是人神想要的答案,為此特意回想了一下姐姐前幾天砍人和暴躁安排工作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了自己的便宜爹,甚至還有點想笑,“她是我們父親的女兒,我想她可以處理父親留下的這些事的。”


  “是嗎?”人神似乎放心了一點,笑著對她點點頭,“那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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