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8 章
從被接回王宮的那天開始,安妮就知道姐姐洛芙麗達和自己是不同的。
被眾人所期待的公主,被祝福而出生,是國王深愛的王後留下的唯一的女兒。
受人敬仰,聲望很高,懂的許多知識,有厲害到她都沒法理解的老師。
她隻比自己大兩歲,但為人處世卻好像大了一輪。這也許是因為她受到了連貫而妥善的社交教育,從小在宮廷長大。另一方麵,或許也是因為她對自己王儲的身份,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從未懷疑。所以可以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態度坦然快樂地接納自己。
盡管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但安妮喜歡洛芙。她在自己本來的圈子裏也是很優秀的女孩子,靠自己走到今天,有她的驕傲,因此有時候會想和洛芙較較勁,至少在某一方麵和姐姐比肩也好,證明自己不是完全拖後腿的累贅。
她會拿自己和洛芙比,希望自己不比洛芙差,想要作為洛芙的妹妹被認可,這和她喜歡洛芙這個姐姐並不衝突。
因此,雖然被親爹說了過分的話,把她氣的新年就離家出走跑回學校,安妮冷靜下來想想,還是想來看看洛芙。
她現在知道,她在父親心目中可能永遠都比不上姐姐了。父親心中有一個特別的位置是留給姐姐的,這和姐姐是否優秀,有多出色都沒關係。隻要姐姐是姐姐,她就能一直在那裏,占據父親的愛。她獨一無二。
安妮不能說她不羨慕,甚至於因為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父親’心目中占據這樣的位置,而有一點嫉妒。
但隻有一點點,因為洛芙是很好的姐姐,安妮自己也很喜歡她,把她和父親區別對待。而其餘的部分,洛芙從小在王宮被父親看著長大,她的母親是切斯特深愛的王後,這些安妮都沒有。
但這也不是安妮的錯。
總之在切斯特對安妮說出她永遠不如姐姐的那種話以後,安妮對他十分失望,但也承認這個現實,同時對洛芙的觀感有些複雜。
她從小漂泊在外,除了母親和老師很疼她,一直生活在掙紮求存競爭為主的環境裏,不太善於處理這種關係。回來大都這麽久,她才總算想明白,這一切也不是洛芙的錯。到底想著姐姐受傷在養,晚上摸過來看她。
摸了兩圈沒找到行宮有所謂的接待處,倒是因為鬼鬼祟祟猶猶豫豫的身影引起了因為布萊茲受傷所以被調過來擔任保衛職責的騎士團的注意。
好在安妮很不專業,騎士團客客氣氣地把人請來,好聲好氣地問明白前因後果,扭頭就去派人請洛芙來。
他們請洛芙的姿態很隆重,讓坐在小接待處會客廳的安妮心裏又複雜了一點。
她原來以為姐姐是因為在警局社會實踐,挺身而出英勇受傷才得到了在行宮由超凡醫師治療的待遇,但看她來的時候的見聞和騎士團的態度,行宮應該不是給隨便什麽人養傷的地方。
安妮胡思亂想,走神走的厲害。
隨後,她那同樣金發碧眼的姐姐激動地推開會客室的門,還穿著居家的薄裙子,衝她跑了過來。
“安妮!”
“姐姐!”
安妮站了起來,抱住洛芙。姐姐瘦了,頭發好香,還給她抱抱。
姐姐還是姐姐,她抱著洛芙,心疼她受傷,把那些有的沒的也就丟開不想了。
“你怎麽過來了。”洛芙鬆開她,捧著她的臉打量。安妮還挺精神的,臉頰飽滿光潔,看起來在學校住的不錯。
這孩子,和她是真的姐妹一個樣,生氣跑路先砸通訊石,也不知道都是跟誰學的。
“我想來看看你。”安妮笑笑,有點心虛羞澀,“和父親吵了架,不太好意思,就想悄悄的。”
“那你倒是先買個石頭給我們報平安啊。”洛芙摸摸她的頭發,“害的我們好一陣擔心,真是的。”
安妮嘿嘿笑,她托人給洛芙傳過話,不過畢竟不比自己說,拉著洛芙的手手打量她,問問姐姐情況怎麽樣,傷勢好點沒。
她知道洛芙有很多秘密,進來撿能問的問,洛芙也看著回答。
但無論怎麽說,洛芙是在大都被邪神入侵的時候為了履行警察的職責,保護民眾和同事受傷的,這點無論如何都錯不了。
紫芫和騎士團的超凡打招呼花了點時間,這會剛剛進來。
他遠遠在小廳外麵看了一眼姐妹倆,沒打算進來打擾他們,也順便讓門口的騎士團士官不用看著了。
安妮遠遠看著他吩咐,想到了高爾文,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正巧洛芙在問她:“你和父親吵了什麽架才氣成這樣?”
安妮看了看漂亮的姐姐,就算受了傷養了些日子,臉色還不是特別好看,但仍然漂亮的像是會發光的珍珠,心裏那種鬱猝低沉的感覺又回來了。
“父親,其實也沒說什麽。”她低頭搖搖,“蒙托洛出事了,他心裏煩躁。我也是衝動了,沒什麽大事。”
洛芙眨眨眼。
一樣的爹,切斯特能說出什麽豬話來她心裏大概能猜到。蒙托洛那邊炸的稀裏嘩啦,新王室對輝耀支持過舊王室不滿意,輝耀必須努力爭取。但切斯特又看不上褐托那個人,爭取不到的話好好的合作關係又要全部推翻改寫,他肯定煩得要死。
那個人……煩了大概就會把火往和高爾文餘情未了的安妮頭上倒。
“安妮,你,唉。”洛芙歎了口氣,拍拍妹妹的手,“他和你說高爾文的事情了?”
安妮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喜歡別人不是一件錯誤的事。”洛芙苦笑道,“隻是那個人,唉,這不是你的錯。”
安妮知道姐姐在試圖安慰她,可她也知道,哪怕洛芙和切斯特都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他們還是不會讚同,並且會一直不讚同下去。
除非克吉,高爾文表現出了顛覆父親和姐姐一貫觀點的做法。
可他真的能嗎?
在看了洛芙給她的那些高爾文的黑曆史以後,安妮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她,對此的信心都不太充裕。
“我明白。”她對洛芙說道,“我可以理解你們的做法,這段時間我一個人在大都,想了很多,從理智的角度考慮,我知道你們不信任他是對的。”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她父親和姐姐不是國王,而是奧克特伯爵,那個她本來以為是父親的糟糕男人該多好。
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和宮廷有這麽深的牽扯,不會因為政治立場的事情兩難。
……可是這麽好的父親和姐姐已經是國王和公主了,天下沒有兩邊都沾的好事,這一點,安妮也知道。
她歎了口氣。
明明寒假之前她和高爾文還那麽好來著。
安妮歎道:“或許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洛芙看著她,眼睛像是晴空和深海。
“我會冷處理我們的這段關係的。”她看著自己還在養傷,瘦了不少的姐姐。
父親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姐姐在為許多大事操心做事,受傷了都沒人叫屈,她為了自己的感情扭扭捏捏,確實不應該。
可是……她不甘心啊。在一起的時候那麽好,她要怎麽和寒假分別時候還好好的克吉說這個決定呢?
安妮也很痛苦。
“隻是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請讓我處理的慢一點。”
她對洛芙說道。
算了。
這不是對姐姐和父親理智思慮的服從,也不是對輝耀政治利益的認可。
這隻是,她在親情和愛情的兩邊拉扯下,選擇了對親情一側的要求屈服罷了。
就屈服這一次,就一次,看在姐姐受傷,而父親焦頭爛額的份上。
洛芙拉了拉她的手,抿抿嘴沒說話。
她知道這很為難安妮。
而且,其實,從政治利益上來說,安妮和高爾文現在在一起,可能反而符合輝耀的利益。
和過去高爾文父親政敵墨托做國王不同,現在國王換了人做,那麽為了修複之前的聯盟關係,讓他們好其實符合大麵上的利益需求。
但切斯特屬實不看好褐托,政治上和爛人結盟比和爛人敵對還糟糕,因此目前不僅僅出於個人好惡很討厭現在的蒙托洛政權。而高爾文這個人的人品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哪怕他爸值得結盟,和這種男人結婚也十分跳火坑,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他賣掉或是坑死。
出於以上兩點原因,以及洛芙自己很大的,對於小說裏安妮和高爾文好了以後進行的一堆操作的恐懼和私心,沒有點破這一點。
那是真的莫須有的事情,連諸神都對還未發生的事情是否應該作為評判標準有所爭議,可洛芙不能不怕。她怕死,怕和姐妹反目,怕蒙托洛借著安妮的名義對輝耀的內政橫加幹涉,她覺得對不起安妮。
“難為你了。”她勉強對安妮笑了一笑。
安妮比她姐姐更加笑不出來。
……要是她不是輝耀的公主就好了。
年輕的公主如此想到。
下學期去申請一個遠離大都的冒險者校外實踐項目吧……大都也好輝耀也好,政治上的事情她想離遠一點,本來就不擅長,離遠一點對誰都好。
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完全康複活蹦亂跳的洛芙感謝並且告辭了(還在裝死的)布萊茲,和紫芫一起離開了行宮。
她和安妮恢複通訊,打算帶著妹妹去和親爹修複一下關係。再和紫芫膩歪膩歪,然後就差不多要開學了。
紅發其實已經可以分出骨妖了,雖然型號還比較秀珍。骨妖沒有固定形象,這會重塑個頭又小,被他捏的像個大蟲子一樣,在他們對話的時候在旁邊爬來爬去,發出窸窸窣窣哢噠哢噠的詭異聲音。不過反過來看也能顯示出布萊茲裝死裝的無聊,內心有點躁動。
“有空常來玩哦~”臨走紅發笑眯眯地對洛芙說道。
洛芙有時候覺得他乖乖躺著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穿著可愛嬌嫩鵝黃色裙子的少女和淺灰色袍子的魔法師在林蔭道上走遠了。
紅發站在圓形起居室的落地窗旁邊,似乎在目送年輕的繼承人回去不被保護的外麵天地,又似乎隻是因為無聊,在看著行宮,看著大都,看著他的地盤發呆。
忽然,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在沙發上爬來爬去的骨妖回去臥室躺床上裝死,紅發自己離開住處,往行宮較遠地方的一處被保護也被掩藏的地方走去。
這裏是他的神域,雖然他對外聲稱狀態很差,一直在裝死。但一路走來,旁邊沒有任何人發現有人經過,也沒有人察覺行宮底層魔法旋渦的異常。
在那個不太對外開放的小會客廳裏,虛空一族的憨憨妹子,名叫尼塔莎的銀發銀眼的少女坐在那裏,手裏捏著一枚圓潤光滑的項墜,仿佛正在等待他的到來。
“你想好了?”紅發問她,披著袍子,事實上也是從床上爬起來沒太久,看起來很不正式。
“我想好了。”尼塔莎抬頭看向他,眼神堅定,盡管還有些微的迷茫和畏懼。
“引誘並且幫助邪神侵入秩序世界,我想這已經擊穿了任何智慧生命所能擁有的道德底線了。盡管至今我都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尼塔莎說道,低頭看向手裏的項墜。
這是她自己族裏帶來的魔法物品,可以記錄一個世界的一次大的規則波動和魔力變化。黑魔法在她家附近爆炸的時候,她為了記錄這個世界邪神被轉換的形態開啟了它,並且之後也沒有關閉。
這件物品,完整的記錄了虛空一族的力量是怎麽幫助世界壁壘變得柔軟薄弱,讓邪神有能力撕裂它的全部過程。
在過去的大半個月裏,尼塔莎一直在反複地觀看和感受這件物品裏記錄的,邪神入侵的一幕。
她想了很多,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我會幫助你們找到我的族人。”她對布萊茲說道,“為了阻止這種可怕的行為繼續發生,也為了向你證明我們族人絕大多數是好的。但你要保證,如果他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你不會傷害他們。”
布萊茲噗嗤一聲彎腰笑起來
“真是天真啊,你要我拿什麽來保證,你又如何確保我會遵守這種保證。”他看著尼塔莎,露出一種嘲諷而挑釁的笑來,“如果我的答案是不呢?”
“你會這樣做的。”尼塔莎看著他,這會眼裏卻突然沒有了猶豫和茫然,“你們對那邪神展現的力量,足夠摧毀我們的世界許多次。你們能夠在世界之間穿梭,互相聯絡,隨著時間的推移,可以聯絡的其他世界越來越大,你們總有一天可以通過其他方式找到我們一族的地方。你有能力把我的腦子洗幹淨,掏出我知道的一切知識,卻還讓我好端端地坐在這裏。你們並不想摧毀我們,至少,你需要的不是一個被殺光毀滅的虛空一族。”
布萊茲看著她,饒有興致地摸摸下巴:“看來沃爾米尼安,是叫這個名字吧,那家夥教了你不少新東西啊。”
“虛空一族掌握著來自各個不同世界的奇異技巧,它們給你們造成了困擾,因此你們需要一個友善的方麵提供對應的支持。這就是你們為什麽至今都在等待我的回答。”尼塔莎卻不管他,一口氣說下去。她好怕自己一旦停頓,這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就會泄掉。
“你們這麽強,我們如果拒絕而失去了利用價值,說不定會因為其他虛空一族做的事情被遷怒滅掉。因此我願意帶這個路,為我族爭取一點生機。沃爾米尼安說你們對他的世界沒有做什麽,我也願意相信這一點。用生命守護自己文明的統治者,至少從骨子裏不應該是爛人。”
她說完了。
看起來花費了一輩子的力氣。
布萊茲笑起來。
“你可真信任那家夥。”他說道,“不過說的還算有理,成交。不過有件事我要糾正一下,其實你們對我們還是有誤解。你怎麽能夠知道,你現在腦子裏想的知識,去往虛空一族的道路,還沒有被我們所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