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4 章
洛芙花了大概一年寫完了她的學術垃圾。
天色還黑,紫芫坐在爐火旁邊無所謂地翻書等她,整層房間都彌漫著花的香味,他抬眼看看洛芙,對她笑笑:“完事了?”
洛芙點頭。
“也不很難,是不是?”
“別扯這些了,我現在就是很後悔選這門課。”洛芙走過來坐到他腿上,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往他臉上吹了口氣,“給你一個讚美我可愛的機會。”
他低笑起來,攬住她的腰,伸手探進她裙子外麵的袍子:“是,你是最可愛的,而且非常美。你那麽白皙優雅,就像把月光披在身上。”
洛芙捧住他的臉,湊過去吻他。她愛他,想親近他,想要把自己展現給他,也想要獲得他展現給自己的部分,連他身上的氣息都會感到迷戀。
總之就是……車車。
紫芫說的話並不全是情話和恭維,當洛芙陷進他夜空一樣的被褥的時候,她的身體真的白的好像在發出柔和的光,就像是夜空中聖潔的月亮。
她的手指纖細溫涼,大膽又羞怯,比起上次熟練了不少,但仍然有點笨拙。他不讓她用嘴唇碰他,擁抱她,親吻她,看著她因為自己而顫抖,發出忍耐不住溢出嗓子的輕柔呻/吟。
親密行為是凡俗生物的本能,對超凡而言這意味著身體不能支配的失控無力,不是很有誘惑力。但如果是她的話,紫芫大概能理解為什麽這事讓許多凡人那麽趨之若鶩。
明月高懸的時候,紫芫起床穿戴整齊,看看洛芙趴在被褥裏動都不想動一下,又摸回她身邊給她把睡裙係好,慢吞吞地伸手把她摟進懷裏。
洛芙伸手摸到他的肩膀,往上挪了挪,軟趴趴地靠在他肩上,隔著衣料能感受到他溫熱的身體。血液在流,心髒在跳,十分好。
紫芫攬了攬她柔軟的腰肢。洛芙很苗條,他心底倒是希望她再長點肉。但盡管如此,她在他懷裏的觸感也一直那麽柔軟,乖巧的不可思議。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吧?”洛芙問他。
“洛芙?”紫芫記得。
“是啊,不過這是我的姓和名。我姓洛,一個單音,叫芙,也是單音。我爸爸說我的名字意思是一條叫做洛水的大河邊的芙蓉花,是很美的。”
安靜的夜晚,被星空裝點的帷幔籠罩之下,紫芫懷裏抱著他的姑娘,沒有出聲。靜謐之中,他在聽。
“在我們民族的傳說裏,傳說洛水的河神是一位名叫洛神的美麗女神。她是一位締造我們民族的古神的小女兒,掉進洛水成為了洛水的女神,也是哺育我們民族文明的黃河河神的妻子。在古老的傳說裏,她是象征美麗溫柔的女子的女神。”
洛芙,洛芙,洛家的女兒,洛水河畔的芙蓉花,是寄托了家人多少美好祝願,民族文明古老傳說的名字。
紫芫長長地呼了口氣,摟緊了她。
“我的家鄉,雖然曆史隻有五千年,可人們的壽命短,文化更迭快,也是特別燦爛的。有很多古老的傳說和故事,不比其他文明少一點悠揚。”洛芙輕聲說道,她寫了不知道多久論文,人都傻了,話題亂跑,不知不覺就傷感起來。
“可惜回不去了,不然我真想讓你也能去看一眼。我死的時候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紀,爸媽曾經開玩笑暢想我以後會找個怎麽樣的男朋友。他們要是能看到我帶你回去,一定很開心。”
紫芫沉默著,低頭親了親她。
“沒事。”他說,“我帶你去看我的家鄉。”
洛芙有點驚訝地抬頭:?
“也沒什麽特別的。”紫芫笑了笑,有點追憶的樣子,“遠古之森中部的一個小村莊,我小時候在那裏長大,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麽了。”
“你沒法帶我回去不要緊。我可以帶你回去看我的。我會用很多時間聽你講你家鄉的故事,總有一天,我會在心裏見到它的。”
洛芙靠在他肩膀上,懶洋洋的,心裏一陣溫暖和滿足。她伸手摸過紫芫的胸膛,找到了他的手,指尖摸索著穿過他的手指,十指相扣,感覺自己擁有了一個世界。
最溫暖,最真實,離她最近,最重要,接近全部的那一個。
尼塔莎在樓下看了一整晚的曆史書。
這些書寫的不那麽清晰,畢竟如果詳細寫,幾百年就能出一套十二本的精裝係列,語言精簡批注詳盡,紀念版還可以找位名人題詞。
一本概括世界大幾萬年的曆史,從古到今,還要兼顧年輕讀者對趣味性的需求,寫的十分流水賬,是標準的曆史科普讀物。
尼塔莎看了一整晚,把那本諸神傳記看了小半。這半本書講述的是從傳說中的古神時代,初代諸神的榮光消失在天際,凡人從蠻荒和蒙昧中抬起頭,用手拿起鋤頭,在荒原中開辟農田搭建房屋,用手建造文明的曆史。
白鳳凰給凡人銜來了第一束麥穗,頸項上的羽毛泛著好像白玉一樣的光芒。人們用這麥穗養活孩子和老人,知識傳承,村落匯聚成城邦。
古神的傳承沒有遺落給凡人,人們摸索著學習魔法和武技,各種不同的道路和流派好像百花一樣爭相綻放。有大成者是聖,聖人的光芒普耀四方,這是領域,再往上,能力質變,呼風喚雨,蒙昧的人們認為是古神現世,稱為神。神以後還有神,於是是上位神,人們膜拜他們,崇拜這力量和自由,希望神能保佑文明。
有了階級差異,就有紛爭,王室興起,軍隊和流民踏遍山巒沃土。以遠古八族為軸心的八國建立,貴族們高高在上,戰爭和陰謀如風如雨。
白鳳凰站在山巔,黑色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切。人們製造車和磨坊,燒製陶和鐵器,房子從草木變成石磚,道路由沙土變為平地。偶爾的,它降落下來,賜予那些有天賦有勇氣的年輕人認可,扶持他們,這些年輕人有的像流星一樣劃過天空,有的則冉冉升起。
古時代,以皇族和神族共同執政,大帝國為統治基礎的時代,就在漫長時間中逐漸積累成年的諸神,真正的神明和皇帝,大家長的手下被締造和建立。
那是多麽輝煌的充滿希望的歲月啊,一切都昂揚向上。就連尼塔莎這樣異世界的看客,隔著漫長的時光和書頁上流水賬似的描述,也能想到那個年代文明蓬勃發展的光輝和希望。
這和尼塔莎以為的不一樣,這本書的名字叫做諸神傳記,她以為會是些歌功頌德神神叨叨的的東西,但竟然不是,是文明的建立傳說。到古時代為止,書裏花了很大筆墨寫了凡人締造文明的過程,白鳳凰在山巔注視著一切,但到底沒有手把手的教導。文明由凡人建立,後麵出現的神與皇都是凡人的代表,是既得利益者,貴族的首腦,並沒有做出許多貢獻就享受供奉,靠力量和光輝統治大地。
一些沒有被遺忘的曆史傳承仍然符合現實的痕跡。比如說那個槽點很多的上下位神的稱呼,比如說白鳳凰作為耕種的保護神,文明發起者的神聖性,比如古神時代最後也是最輝煌時期的大家長,她曾經見過一眼的魔皇白,白龍奧古斯都,還有白的神後,上古神族的女皇一君,在書上那個年代的繪畫上生動而清晰。
尼塔莎不知道,什麽樣的歌功頌德的洗腦文章會花半本書來講解凡人創造文明的曆史。諸神保護和引導,但並不創造。文明屬於凡人,文明由凡人創造。
這不是一件壞事情,尼塔莎想,諸神從凡人中出來,保護文明,對於他們世界的文明是一件好事。
她向後翻去。
黑色的烏雲從命運的時間線上翻湧而來。
強大的預言者們在未來的時光中看到了陰影,這陰影籠罩在大陸中部的山巔之城上方,揮之不去,無法窺測源頭。人們恐慌,人們猜疑,人們無法了解這陰影會以什麽形式應驗。
這陰影,最終以一種黑色的瘟疫的形式,從大陸東北方的上古神族和幻元族的居住地爆發了。
這瘟疫最開始隻是一種美妙的聲音,可以準確的說中人內心深處最渴望的,無傷大雅的小小願望。那個年代,人們對這種事情沒有警惕,無法預見惡果,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向那聲音試探著伸出手去。
但這種小小的渴望永遠也無法實現,願望被扭曲,反過來異化扭曲許願的人。人們的心靈被黑暗所沾染,最開始毫無所覺,行為思想都沒有異常,隻是能夠聽到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無法去除,還會以能聽到的人為源頭,向不能聽到的人發散。
那個時候,人們管這種幻聽叫做會傳播的耳語。
在讀這個故事的尼塔莎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
她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她和沃爾米尼安的世界就是被這樣毀滅的。
能聽到耳語的人都被標記了,除非最強大的意誌和最高的警惕從一開始就拒絕,還有些超凡靠自己的力量能夠驅除它們,其他的所有人都沒救了。
無法擺脫的黑暗會在他們內心深處紮根滋長,然後,等到某一天,它們會突然爆發,作為某個邪神身體的一部分,完全扭曲掉被寄生的人的一切,帶著他被吞噬的一切成為本體的一部分,成為邪神的一個觸手,也成為一個獨立而可怕的多的精神汙染物,一個巨大的汙染源。
而就和尼塔莎以及沃爾米尼安的世界當初一樣,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沒有人知道這種耳語意味著什麽。
這個世界的諸神,雖然在調查,但也沒有及時的了解。
當他們了解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大半個東部北部地區,占大陸麵積四分之一的區域都被汙染了。那個年代,遠古八族之間關係一般,交流不多,為了保護剩下的文明,感染重災區的上古神族和幻元族的帝國邊境被封閉了起來,沒有打算活著出來的騎士團進去清掃,以給那些被感染但還沒有完全異化的人安寧和平靜的死亡。他們再也沒有出來。
全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古老的兩族在地圖上被抹去了,在現代地圖上,那裏被後來附近的人族填充,作為東方十五國被世人所知。
那一代的諸神麵對突然爆發出來的黑暗,意識到任由這東西發展下去,所有人都會死,所有的民族都會完蛋。他們合力聯手,付出巨大犧牲,把那個被稱為惡魔的混亂邪惡的聚合體封印在了虛空之中。
大陸中部地區的神山,山巔之城,諸神共同的居所,聖白山就此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裏。物質基礎毀壞殆盡,基礎規則破壞一空。那片地區正是現在浮空城總部倒懸境所在地,大陸中部的迷亂之淵,由於基礎規則的破壞,而永遠彌漫著危險而飄忽的白色霧氣。
那一代的諸神犧牲巨大,雙族長一死一殘,十五個大家長隻剩下失去力量被迫轉修治療魔法的一君,還是繼承人的奧古斯都,隻剩半條命的族長白,以及從頭到尾冷眼旁觀未出全力的白鳳凰。惡魔肆虐極大破壞了既有的社會秩序,神權凋敝,也使得這種破壞失去了被重建的可能。
由神權皇權共同維持的文明建設轟然崩塌,文明開始倒退。種族衝突,壓迫與奴役,封建和愚昧,腐朽糜爛的統治階級迎來了他們的篇章。由強大的能力者領主,互相勾結的奴隸主和土地貴族,以及混亂投機的冒險者所共同代表的兩次黑暗年代,邁上了曆史的舞台。
人類空前膨脹,仗著唯一短生種的生育優勢搶占了上古神族和幻元族在東部地區本來的領地,活躍,也伴隨著舊有社會秩序的完全瓦解。魔獸精靈和精怪因為最為不同的生命形態受到迫害,龜縮於遠古之森和北方荒原,並且開啟了慘烈凝結無數仇恨和人類互相傷害的道路。巫師帝國崩潰成一堆小王國,內戰不休,魔國的皇帝白重傷沉睡不醒,攝政王執政,因為這種與眾不同的古老製度而遭到了其他所有勢力的針對和抵製,領土一直縮小,政權搖搖欲墜。
到處都是淪為奴隸的自由民,看待平民如牲畜的貴族,看待凡人如同螻蟻的能力者,可以委托也可做強盜的冒險者。最糟糕的時候全大陸的人口不到古時代末期全盛時候的十分之一。浮空城的前身,泛大陸能力者互助組織和冒險者聯合工會,就是在這樣黑暗的時代建立了起來。
兩次黑暗年代一共持續了一萬兩千年,漫漫長夜,看不到一點結束的希望。隻有中間短暫的一千二百年中興時代能夠告訴人們這種黑暗還有恢複光明的可能,給那些想要改變的人上下求索的力量。
終於,在第二次黑暗年代進行到第八千年的時候,從大陸南部地區,夏爾頓山脈深處走出來的一位名叫尼古伊婭牧羊少女,拿起大劍,騎上戰馬,開始終結這一切。
戰火席卷,這一次是為了燒盡天下的蒙昧和汙穢。火光撕開了時代天穹中的黑暗,這位名叫尼古伊婭的少女,就是後來的諸神族長,現在巫師帝國的開國女皇。
樓梯上傳來了輕柔的腳步聲,尼塔莎下意識抬頭,才發現外麵已經天色大亮,她直接看到了第二天早上。
尼塔莎也是能力者,雖然注定不能超凡,但反而沒有人性受限的煩惱。一夜不睡精神百倍,看到那位冕下披著袍子臉色平靜地下來,甚至還有點意猶未盡。
紫芫對於她坐在客廳通宵看曆史書這種事沒有感到驚訝,他衝尼塔莎點點頭,攏著袍子四平八穩地邁進廚房,拉開冰箱盤算早上做點什麽。
邊看邊問尼塔莎:“雞蛋吐司牛奶橙汁,你沒有忌口吧?”
“沒。”尼塔莎都有點受寵若驚了,驚完得寸進尺,“我想要雞蛋打在麵包上的那種做法,上麵撒洋蔥和蒜末的那種,可以嗎?”
“可以。”紫芫心裏有數了,廚房裏的食材餐具開始自己亂飛,“你可以去樓下買,旁邊就有咖啡廳,今天中午就開門了,不需要等很久。”
尼塔莎秒慫:qaq。
唉,超凡好凶好冷漠,十二點開門,她買什麽買。這麽一對比,洛芙都變得可愛親切起來了。
憨憨就是憨憨,想吃問一句,不行就算,心裏一點疙瘩沒有。尼塔莎還想著她的曆史書,看紫芫廚房裏雜亂,本人拿著個噴壺走到客廳裏被綠植澆水,又想問點啥。
“尼古伊婭女皇,最後打贏了嗎?那些封建領主,還有蠢蠢欲動又要複蘇的惡魔,她勝利了嗎?實現建設新社會的理想了嗎?”
憨憨妹子問紫芫,到現在,她仍然對這個書裏寫的是真實曆史而抱有一點點基本的懷疑,也多少有些當故事看的心理。
無論是不是真的,當故事看總沒錯。是假的看著很爽,可如果是真的,這些曆史就有點過於沉重了。
但既然是曆史,就有一點好,劇透不算劇透,劇透隨便整。
尼塔莎眼巴巴地看著紫芫,希望他給出確定的回答。
紫芫給窗邊的吊蘭澆了澆水,聞言停下來,看著憨憨妹子,隔空擺正了她身邊沙發上歪掉的靠墊。
“沒有,她死了。”他說道,“惡魔即將複蘇,她趕時間在大戰之前建立完善的政治體係,為此進行了太多妥協。舊世界的移民懷恨在心,聯合她信任的手下和惡魔勾結刺殺了她,她死得很慘,死前什麽都來不及做,那是黎明的前夜。”
尼塔莎呆住了。
她知道這個故事不會那麽快大結局,畢竟後麵還有大半本。可這轉折也太生硬了,就像把本來進行流暢的故事掰斷一樣,那麽突然,那麽僵硬,連一點希望和小小目標的達成都不肯施舍。
但故事並沒有完結,曆史不是故事,不會由主角死亡就打下悲劇的結尾。
“她死後,諸神封印惡魔的力量出現了巨大的空缺,為了填補,那一代的大家長犧牲了三分之二。本來當時剛剛掙脫封印的惡魔的力量不強,如果加上尼古伊婭,他們是可以全部活下來的。他們死後,之前付出巨大犧牲才取得和建立的新時代社會秩序出現了空洞和不同程度的坍塌,三萬年後才達到本來應該有的程度。”
尼塔莎手裏的書落了下來。
紫芫揮手給她撿了起來,放回她手掌之中。
“刺殺她的人到最後都沒有受到處罰,當時諸神已經沒有餘力做這件事了。他們在大陸東北角劃出一片空無人煙的地方,讓不服從的人都移居過去,簽訂古老盟約,發誓雙方永遠不會互相幹涉。舊時代的遺老遺少搬了過去,在那裏過上了他們理想的生活,並且因為缺乏足夠的法製力量,那片區域成了以後四萬年來諸神治下垃圾逃跑的目標,人渣的垃圾桶。”
“現在我們叫那片地方東方自由領,就是你和那位上神落地的地方。說實話,那裏那個樣子不算出人意料,盡管我們也從來沒有期待過什麽。”紫芫拿著水壺走回廚房,邊走邊涼颼颼地說道,並且最後給尼塔莎補了一刀。
“尼古伊婭時代本來是我們世界命運線的最大收束點,如果她能活下來,那一代的諸神就可以在封印完惡魔以後存活下來,休養生息,有極大概率一勞永逸地解決那個滅世的問題。但因為她的死,這一點被錯過了,下一代的繼承人要到三萬年以後才集中出現,我們的世界也開始向著必然的終結滑坡。你現在遇到的絕大多數大問題,都是那個收束點被錯過的遺留後果。”
他走進廚房,洛芙已經洗漱好摸下樓來,他也沒空再管尼塔莎了。
虛空一族的姑娘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光落在眼前曆史書的黑色封皮上無法移開,就好像那裏是個可怕的黑洞,又像是已經確定結局,但無可改變,由現實所改寫的悲劇故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