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7 章

  洛芙帶威廉姆斯離開不久,橋區下起了雨來。


  紫芫在倉庫區附近壓製那些被心理暗示的普通人,限製他們的活動,解除他們身上的危險魔法物品,重置被扭曲的意識,工作十分充實。


  蘇茜在遠處和他一起分頭處理,事態緊急的時候她竄出來幫忙,現在也沒有交流的意願和機會。這種無言的默契讓紫芫有了一千多年前,他們年輕時候在浮空城同一個小隊默契合作那些時光的錯覺。


  蘇茜還是她,蘇茜已經不是她了。他有點被安慰,同時也十分傷感。


  以他們的能力驅除危險不費許多時間,但重置被扭曲的精神十分麻煩。附近的警局飛速趕到,驅散民眾安撫記者,不過這麽大的事情大概是壓不下來了。


  紫芫甚至還有心思涼颼颼地想,之前還聽他們抱怨,每次一鬧浮空城和大都政府就瘋狂賠錢,這幾年來大都接連搞出大事,再這麽賠下去政府的財政報告一定會很好看吧。


  無跡神殿的褐和浮空城總部左護法艾維斯很快趕到,並且接手場麵控製的工作。


  紫芫覺得自己有時間去處理一下蘇茜的問題了。


  蘇茜也知道這一點,在兩位傳奇到來之前,她已經撒手不管,放棄了對部分還沒完全處理好的黑魔法的壓製,扭頭就跑,預判準確,非常利落。


  紫芫極快速地把手頭的事情交給艾維斯,借著之前激活的一部分神性力量,化為一股黑色的隱秘煙霧,消失在了橋區的夜色裏。


  他們倆的能力差著一個大階,能力者的大階劃分每一級都是質變,因此雖然蘇茜比起紫芫神完氣足並且有所準備,還是在大都西邊接近迷亂之淵的山脈裏被他追上,被迫對線。


  “和我回去吧蘇茜,你的狀態離崩潰不遠了。”山脈上空的雨霧之中,兩位超凡對峙著,力量在他們身邊遊蕩跳躍,仿佛隨心意可以蕩開一片天地,“如果你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為什麽要跑呢?”


  “阿芫,我隻是不想被阻止。你們求生我向死,注視的不是一個方向。”


  “他們不會願意你這樣的。你和我回去大都,壓製力量回歸凡人社會,那之後你會發現現在的自己狀態有問題的。”


  “你會把我綁回去嗎?”雲霧和雨幕之中,柔美但帶著某種空洞決絕味道的女聲問道,“把我綁回浮空城的地方,壓製我的力量,把我關在凡人社會迫使我改變自己,就像凡人對待他們之中的瘋子一樣。”


  紫芫沉默片刻,這是浮空城處理神性侵蝕嚴重的超凡的一貫操作,他本來其實是存了這樣的心思的,但蘇茜這麽一說,立馬就把標準流程的人性關懷和超凡生命搶救變成了某種強迫性質‘我以為我是為你好’的東西。


  “你在自毀。”他對蘇茜說道。


  “我沒有做妨礙別人的事情,就讓我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並且承擔對應的後果不好嗎?”


  “沒影響別人?你擅自捅破奧克蘭多公司的遮掩,差點害死上千人。那個公司是個馬蜂窩,你不可能不知道後果的。”


  “你會處理好的,你們不會放著馬蜂窩永遠在那裏。今天不是我,下個星期,下下個月,他們總歸要遭遇這樣的事。”蘇茜答道。


  她其實還想逃的,但這次被紫芫徹徹底底堵了個死,大境界壓製之下她完全找不到機會。紫芫已經很接近他的全盛期了,如果不是因為傷病也不會這麽長時間才捉到她。


  她已經拖延了很久,現在被抓住真的是到極限了。


  紫芫知道蘇茜從前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年輕的時候是一個超凡執行小隊的成員,那時候蘇茜是最有人味,最會體諒別人難處的心軟姑娘。她對待別人總是心軟,很好說話,因為體諒凡人什麽都不懂處於弱勢位置,有時候周到殷勤的不像超凡。


  他們當年都說蘇茜心軟的太過分,教她凡人之間的相處也是平等和有距離的,還總說蘇茜是整個小隊的突破口。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也有輪到她說“那些凡人早晚遭遇這樣的事,你們會處理好的”的一天。


  他心情複雜,還很擔心。


  所有的人性被侵蝕的超凡後期都會有這種表現,他們不再認為自己是人,於是發自內心的相信某種宿命或是自然規律。因為知道人都是要死的,所以在當下也不再珍惜他們的生命。


  這很危險,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淵。崩潰和死亡概率極大,要命的是當事人還很樂在其中。因為這符合他們人都是要死的自然規律思想。


  “項玉尊陛下有複活的希望。”他好言勸道,打算在動手之前再努力一下,“無論是女皇還是他們倆中的任何一個,也不會希望你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那太好了。”蘇茜油鹽不進,語氣還挺感慨,“原本我還有些對女皇的死無法釋懷,聽到這個消息終於可以放心了。”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女皇,和他們的期待都沒關係,我……”她說了一半,突然置換元素想跑。


  但沒跑掉,紫芫鎖定了她,隱藏起來化為元素的身體被強行拖出來變回了物質形態,無法轉換和逃離。


  紫芫終於對她動手了,盡管他自己也曾經有過和現在的蘇茜想法類似的時候,但正因如此他必須竭力阻止她自毀。


  蘇茜拚命掙紮,因為人性所剩無幾也不在意保護,爆發出了同境界也極其強大,毫無顧忌和保留的力量。


  天空中的雨雲好像開了鍋一樣攪動起來,一條銀白色的巨龍從雨霧之中鑽了出來,姿態美麗,鱗片泛著貝母般氤氳的光澤。他伸爪抓向蘇茜,同時變回了身穿白色禮袍的金眸男人,銀發如同河流般逶迤流淌。


  蘇茜的掙紮被按死了。


  紫芫把蘇茜按在了地上,擊穿了天空和雨雲,落在了山脈被雨水打濕的草木之上。雪白的身影落在他旁邊,低頭注視著被按在泥土和草木之上濕淋淋的圓臉上位神。


  “和我們沒關係?”奧古斯都問蘇茜,聲音很輕。


  巫師一族的皇項玉死後,向她效忠的超凡有部分義務和權力轉給了同族巫師大神奧古斯都,他現在是蘇茜的大家長了。


  “您來了。”紫芫按著蘇茜衝他點點頭,低頭對蘇茜說道,“正好尊陛下也在,蘇茜,我們得談談。就著這個姿勢談。”


  山裏的雨還在下,大都的已經停了。


  洛芙在舞團裏轉了轉,看他們也挺忙的,就沒再讓憐冰陪著自己,找了個涼快地方一個人找樂子。


  後半夜的時候艾維斯和褐回來了,就像憐冰說的那樣處理的很快。紫芫不在,褐說是去追蘇茜了。


  他沒事就行,洛芙心想,別被人打個半死躺床上倆月什麽都好說,但還是多少有點擔心。


  她在舞團的地方晃來晃去,憐冰說她去哪裏都可以,晃著晃著來到了水邊一座木質建築物旁邊。


  人神坐在鄰水的矮幾旁邊,換了身鬆散柔軟的居家袍子,沒戴帽子和麵紗,本來就秀氣的眉目在氤氳的暖黃燈光下和搖晃的竹影裏顯得更加的溫柔和善。他對著洛芙溫柔地笑,洛芙於是摸過去坐到了他身邊。


  塔爾維亞給她倒茶。


  “蘇茜的狀況恐怕不太好,紫芫和奧古斯都拖得時間有點久了,他們大約是今天一定要把她抓回來的,不用太擔心。”他柔聲對洛芙說道。


  洛芙臉綠了。


  真……真就全世界都知道了唄。


  “不,我不擔心。”她強行解釋,“謝謝您告訴我,紫芫為了我受傷許多次,身為他的朋友我真的很害怕再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


  “好,你們隻是普通朋友。”塔爾維亞輕柔地應道,頗有一種無奈的,大家都懂但如果你撒嬌我也可以順從一下的味道,還一本正經地對洛芙說,“不是普通朋友也沒有關係,我們又不是老舊封建的宗族勢力,隻要你們互相尊重發乎真心,這些是肯定不會插手的。”


  洛芙並沒有感覺好受一點點,但好在也並不會覺得更糟。“那,那如果未來有一天我們之間有了什麽,知道您是這樣的態度,我可以提前放心了。”她幹巴巴地笑了笑,端起茶杯來喝。


  人神笑著看她,眼神溫柔包容,就像在看朋友家養的仔。


  洛芙麻麻的挺害怕,她沒有被人神用這種鄰居家異性老父親的眼神注視過。人神換上居家的常服,摘下帽子,就像是位溫柔和藹的家長一樣。


  她覺得塔爾維亞做哥哥的時候肯定是很疼愛莉絲的,否則他現在不可能這麽熟練。


  “說起來你們幾次出事,不是我照顧不周就是我有意放任,我是不是個冷血惡毒的人。”他問洛芙,語氣輕柔的不像在提問,也確實是喝茶閑聊的態度。


  不過他問出的這個問題……呃……


  洛芙第一時間想到了他和莉絲兄妹不睦的內情,但她不問,並且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第一感覺來。


  “您是為大多數人的生命負責的。”她答道,還真的認真想了想,“我覺得冷血惡毒這樣的詞用在這裏對您不公平。”


  人神有在聽,態度仍然柔和,真正的想法和心情深不可測。洛芙並不試圖去猜他在想些什麽,但為免是對她的考驗,該說的她還是要說。


  “我前世有這樣一個問題,是說有一個鐵道岔路,一邊連通著廢棄的道路,一邊連通著健康運行的道路,運行的道路旁邊有個禁止靠近的標誌。您知道鐵軌是什麽嗎?”


  “我知道,其他世界的材料我們總是最先看到的。”


  “好的鐵道上麵有五個孩子在玩,不顧那個禁止靠近的標誌,壞的鐵道上有一個,但那裏是他本來可以去的。這個時候來了一輛火車,按照正常的運行路線他會撞死那五個孩子。搬動中間的軌道,讓火車駛向那條廢棄的路線,它就隻會撞死那條路線上的一個孩子,盡管他本來是不該死的。問題是如果你是這個搬動軌道的人,你搬不搬。”


  她並不是要問塔爾維亞這個問題,問人神電車難題是純白癡行為,誰問誰腦癱。不過她本來也不是讓塔爾維亞回答什麽。


  “在我那個世界,選擇兩邊的人都有,他們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我想您都能理解。”她端起茶杯,幾次和人神相處已經讓她的心態自然放鬆多了,但和這種大佬討論人生哲學,洛芙還是覺得自己年輕的像個剛出殼的雞仔。


  “但除了這兩種選擇之外,我還聽說過一種對第三種人的描述。這種人給他扳手他不會扳,因為哪邊的孩子都不想害死,於是什麽都不做,任由事情發生。”


  “並且他們還會在之後罵那個扳扳手的人冷血。”


  她說完了。


  賊緊張。


  人神不說話。


  她的看法已經表達的很明確,扳手總有人要去扳,責任和決定必須有人來負。人神既然拿起了這些責任,並且在有限的選擇裏盡了力,那麽那些不負責做選擇的人至少應該站在旁邊閉嘴別比比。


  無論在哪個世界,拿了好處還想立道德牌坊都是不行的。


  塔爾維亞沉默了好一會,笑了,輕柔地歎了口氣。


  “那你身為被選擇的一方呢?”他問洛芙。


  啊?

  “去年勝利紀念日被人追殺到大都,親身經曆了這種事,你還是這麽想嗎?”人神輕柔地問道,“一點也沒有怨氣?”


  您這問題問的,就離譜。


  真的有怨氣她能直說嗎?

  洛芙很頭禿。


  “要說一開始完全沒有是假的,不過我想我拿了項玉的好處,多活了一條命,這些事情經曆一下也不算不公平。”她艱難地回想,試圖粉飾太平,“不過後來紫芫說您給我逃命或者不離開輝耀的兩個選擇就看開了,我知道您在做正確的事,隻是就算這樣您還是允許我選了,這個選擇就像是您個人補貼給我的一點溫情,所以現在我已經完全不生氣了。”


  人神姿態優雅的端起茶杯揭開蓋子,似乎在思考什麽:“選擇讓你感受到了溫情嗎……”


  “是的。”


  他笑起來,似乎獲得了一些什麽,又似乎沒有。他恢複了和洛芙說些無聊事的態度,隻是意義不明的感歎了一句:“神性是心安理得順應規則的冷漠,如果有一天你升上超凡,記得要警惕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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