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從那以後的幾個月裏,洛芙在紫芫家裏安頓了下來。
機械院被炸掉了,全校放假一個星期勉強才把校園的主要功能性建築修了回去。其中的各種零碎,學生們的個人物品,教學樓內的各種文件資料損失以千萬金計。許多老師受傷,大多是各個學院係的超凡正副主任,恢複正常的教學秩序也要很多時間。
四大作為存世上萬年的古老魔法傳承和研究機構,在各種爭鬥中都是重點保護對象。機械院內部儲存了天量的珍貴文物和研究資料,其中很多是幾乎沒有存世備份的。雖然這之中的絕大部分都保存在被校長副校長全力保下來的幾座圖書館裏,但總體來說善後仍然是令人痛苦的過程。
按照明黃玉那邊傳過來的消息,機械院幹脆後來發布通知,這個學期整個學校都直接閉校。學生們剩餘的課程會被分攤到其他三個學院,成績以‘較為寬鬆的形式’發放,免於那些現實生活較為窘迫的學生畢業困難。
洛芙本人的待遇還要好一點,她收到的通知直接告訴她,由於她直麵了突發的惡性公共事件,所以學校出於人道主義關懷的一貫原則,這學期的成績統一給全滿,讓她在家裏好好休息,未來才能在求知的路上走得更遠雲雲。
這個政策學校一直就有,洛芙看了一眼就沒再管了。說實話,就她現在這個身體狀態,就算機械院說不去上課就開除她她也去不了。
她事後才知道,項玉現身帶給她了無法承受的精神和身體傷害。在夏夜行宮蘇醒之前她已經昏迷了半個月,之後勉強支撐來到紫芫這裏又睡了三天。
也是因為時間太長,紫芫不好一直呆在行宮,才在確認他沒問題以後回來了自己家。
“如果早知道你會嚇成那樣,我肯定會留到你醒過來的。”
這天下午,洛芙午飯後和切斯特通完消息,跑到紫芫房間和他聊天補充自己錯過的事件,聽到他這麽說。
“那你以為我突然喚醒項玉是為什麽呀。”她扭頭看向身邊靠在枕頭上的紫芫,哼哼唧唧,“還不是因為被你嚇死了。”
紫芫沒答話,他軀幹上有傷,不太願意動,把沒受傷的右手伸到了身邊洛芙的背後,把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我知道你是被嚇到了,但沒想到你被我嚇成那樣,讓你受苦了。”
他胸腹部位的重創並沒有愈合,現在還是靠著洛菲亞斯的魔法構建的替代結構維持生理活動。一隻手被白衣人的毒魔法差點燒沒,幾乎完全使不上力氣。整個人看上去蒼白而消瘦,連帶著精神狀態都顯得脆弱起來。
洛芙很乖的順從他挪了過來,靠在他肩膀上。她窩在紫芫身邊,貼著他活著的,溫暖的,還在呼吸的身體,感到心裏被溫暖脹滿。
“現在你知道了,阿芫,你對我很重要。”她輕柔地對紫芫說道,“你受傷了我也會很心疼,也會被嚇得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就算為了我,你也要珍惜自己一點呀。”
紫芫沉默片刻,攬著她腰部的手臂不自覺的輕輕收緊了一點:“……嗯。”
洛芙知道他幾千年來保持的行為方式不會因為自己今天的一句話語而改變,但她隻是想把自己的心意說給紫芫,慢慢地告訴他也會有人為了他而痛苦,讓他在下次作大死之前稍微多考慮一下。
她抬頭親了親紫芫的臉頰,帶著點親近和安撫的意味。
他們安靜了一會,洛芙想到什麽說什麽:“說起來好奇怪,我爸爸同意我留在你這裏養傷了。”
她抬頭看向紫芫,明知道彼此都傷勢很重虛弱的厲害,窩在他臂彎裏還是忍不住想要撩撥他一下:“他對王都那些喜歡我的青年才俊特別警惕,這會倒是放心,他就真的不怕你把我吃了嗎?”
紫芫靠在墊子上,缺乏坐起來的力氣,聞言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期待這個話題?”
什麽?
“呃……”洛芙陷入了沉思,“也不是不……行。但你之前不情不願的樣子,突然到這一步是不是太早了?”
紫芫看了她一會,低低地笑出來。
“你行不要緊,我不行就夠了。”他低頭蹭蹭洛芙的頭頂,攬著她的手又輕輕緊了緊,“我是超凡,我們的生理能力很差,性別大多數時候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除此之外,我作為傳奇有資格作為一方頂尖能力者庇護你,這還不夠嗎?”
洛芙被他抱著,感到非常的真實和溫暖,但紫芫說出來的話讓她陷入了沉思。
是的,紫芫是一個沒有發展任何勢力和手下的獨居傳奇沒錯。
但從事物的最本質上來看,他和其他那些手下有著大勢力的傳奇沒有區別。超凡的地位建立在自己身上,手下和勢力隻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附帶品。
再換個角度看,如果是諸神中的某一位尊陛下允許她暫住在自己的神域中養傷,就能有什麽本質區別了嗎?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切斯特並不知道她在這麽幾天的時間裏和紫芫之間轉變了一下關係。
也不知道是臭豬天生自帶的天賦能力還是什麽,他並沒有把關注點放在‘洛芙和紫芫互相救來救去導致雙雙躺平,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麽不太普遍的感情’,而是非常激動又勉強壓製住地批評洛芙為什麽不在王都告訴他這件事。
洛芙能理解他,畢竟她昏迷了那麽久,切斯特一直擔驚受怕。他最開始甚至親身衝到了大都,並且守了當時還很危險的她幾天。
但後來,由於洛芙在神戰中被追殺這件事一旦暴露對於輝耀國內情況的影響很不好,他要掩蓋洛芙受傷這件事,因此也難以長期離開王宮,在洛芙蘇醒之前不久回去了輝耀,也沒再找到機會回來。
洛芙醒了以後和他通過消息,感覺親爹挺憋屈。
她受了這麽重的傷,又昏迷半個月,肉眼可見的消瘦虛弱,切斯特還得硬憋著不能亂發脾氣。
她給切斯特報了報平安,告訴他自己是希望如果能夠不受傷的到達大都就可以讓他免於擔驚受怕,所以才沒和他提前說。事實如此,親爹勉強被安撫了下去,囑咐洛芙什麽都別管好好養傷。
他看起來並不針對洛芙的非常生氣,洛芙也不敢問,洛芙也不敢說。
他們其實都知道,這件事洛芙就算告訴他也不會改變任何結果。他無法扭轉諸神的決定,也無力對洛芙提供任何幫助。
這才是讓切斯特生氣惱怒的根源。他即憤怒於自己的女兒被迫卷進這些破事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現實,也憤怒於自己改變不了這一切的無力。
切斯特對神殿很有意見。
洛芙察覺到了親爹的情緒不太對,但她精神狀態並不好,沒有許多心力安撫他,隻當是親爹生自己的氣,沒太在意,想著過段時間自然而然就過去了。
因為不好向國內暴露洛芙卷入了大都神戰,切斯特沒法把洛芙接回王宮養傷。也是因為類似的理由,他也沒辦法派太多人去大都照顧洛芙。繞來繞去,還是隻能委托大都的神殿和紫芫看顧,並且給艾塔隨便找了個借口放假,把她送來了洛芙身邊。
艾塔還有幾天才能到,洛芙已經預見到了要向她解釋這一切會是個艱巨的工程。但願她到時候有精力和體力安撫住她。
但眼下,她還不太操心那個。
“紫芫,你怎麽能說自己不行?”她誇張地睜大了眼:“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你……哇。”
紫芫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她開的是什麽旋轉飛車。他有點生氣又有點好笑,不知道洛芙是放飛自我了還是怎麽的,他什麽都不打算做,這家夥倒是車輪碾臉碾個沒完。
“不行就是不行,又不會因為嘴上說說就行了。”他低頭笑道,黑色的長發跟著垂了下來,撩到了洛芙臉頰上,“你不會對此很失望吧?”
洛芙真的震驚了。
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三十多年對男人的認知受到了顛覆。無論是哪個文明,她都從來沒見過有男人能這麽直白的說自己不行的,這不對吧,紫芫是不是拿錯了劇本?
她用理智思索了三秒,決定相信自己的本能判斷:這家夥突然開始胡說八道起來,他什麽不行,他不想行。
“真的嗎?”她仰頭看向紫芫,“可是自諸神往下的其他超凡也有有配偶和誕育子女的,你……”
她伸出好的那隻手撫上紫芫腿上厚厚的柔軟被子,表情無辜,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阿芫,沒事,有病就去治,相信自己,你會……”
紫芫被她氣笑了。
搭在床邊椅子上的一條厚厚的毯子飛了起來,兜頭把洛芙裹在了裏麵,堵住了她沒完沒了越來越過分的豬話。
“我傷的這麽重,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麽?”等到洛芙用一隻手艱難地從毯子卷裏掙紮出來,他對洛芙輕聲笑道,“你啊,什麽話都敢說,也不想想吃虧的是誰。”
“你要是那種人還至於讓我等到現在?”洛芙不服,還嗷嗷,“我相信阿芫不會那麽對我的!”
紫芫覺得這家夥對男人有誤解。
不過算了,現在她在他這裏,也沒什麽機會被沒譜輕浮的小子們騙去吃虧就是了。
至於以後如果不在他身邊她怎麽辦,唉,到時候再說吧。
他歎了口氣,低頭親了親洛芙的頭頂。
一點半,洛菲亞斯準時進來趕人。
他們倆的傷勢一個更比一個重。紫芫胸口的貫穿傷巨大一片根本沒有填上。當時他靠自己的神性本相強行構建了維持功能的魔法替代結構,被救走以後轉而由洛菲亞斯維持,需要很久才能被自身真正的生物組織生長替代回來。像普通人那樣活動倒也不太影響,但想要真正長好,還得要很長時間才能跟上。
洛芙倒沒有隨身帶著個打了補丁的大窟窿,她是全身從裏而外,由身體到精神的裂開來。項玉的力量她脆弱的身體和精神完全承受不住,到現在都驚悸眩暈不止,慣用手捆的像個木棍,吃飯都得左手拿勺子撩。
魔法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沒有一種能幫助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恢複生物層麵的身體,最多隻能輔助。因此洛菲亞斯最近幾乎是住在了紫芫家,每天催著兩個傷號按時休息足量吃飯,比夏夜行宮派來的侍女琪安娜還操心個十倍左右。
此刻洛芙看見他進來,就知道午睡時間到了。她老老實實地從紫芫身邊爬起來,和終於穿回男裝的洛菲亞斯點頭問好,在紫芫和洛菲亞斯的目送之下出門回去自己的小客房。
洛菲亞斯也是來給紫芫換藥的,紫芫不太願意讓她看到那個場麵。
洛菲亞斯把藥箱放在床頭櫃上打開,倒了杯藥水遞給紫芫喝:“你看上去心情不錯。”
“有嗎?”紫芫喝了,把杯子遞給他,“在喝了這麽難喝的藥以後?”
“有。”洛菲亞斯遞給他另一杯,第一杯是助眠和鎮靜,這一杯是止痛,“你臉上沒個表情,心裏樂的都沒停下來過。”
紫芫看了他一眼,不答話,閉眼把第二波甚至更難喝的藥水一飲而盡。
“很明顯好嗎,戀愛的酸味,掩飾都掩飾不住。”洛菲亞斯接過杯子,開始驅散房間以及被褥裏的塵土和微生物,製造醫療所需的清潔環境,“和我這樣單身的人的芳香很不一樣。”
紫芫笑出聲來,但及時把笑聲裏的愉快轉化成了同情,往下坐了坐開始解上衣扣子:“我覺得你們真的應該改一改止痛藥的味道了,青金石的也是,它們真的很難喝。”
“好藥雖然難喝,但對病症有幫助。”洛菲亞斯冷漠地說了一句諺語拒絕,幫他把袖子脫下來,“藥難喝是我們師門傳統,就這你們這些人還天天把自己打個半死呢。”
他在床上鋪了張幹淨的布料,防止待會血汙蹭到被子上,扶身體漸漸麻木的紫芫躺下,把他披散的黑色長發撩到枕頭上:“今天還疼的厲害嗎?”
“比昨天好一點,但隻有一點。”
“現在知道疼了,當初極限一換一的時候就不知道。”洛菲亞斯看起來不怎麽高興,“你這還是沒傷到本質,傷到了比現在慘個十倍不過分,生不如死好吧。”
“我避開要害了,不會留下永久性的損傷。”
“我沒說你沒避開,我隻是說你會比現在慘十倍。你現在這麽活蹦亂跳全靠對方沒下狠手,真是幸運小王子。”洛菲亞斯陰陽怪氣。
“……他沒想廢了我。”紫芫沉默了一會,藥效開始發作,讓他的思緒也逐漸發散開來,“他隻是想殺我而已。”
這並不太一樣,黑衣人想殺他是希望把他解決掉,免得對他們當時的行動造成影響,但如果殺不掉,也不試圖給他造成戰後的額外痛苦。
對於超凡來說,這是一種對對手各種意義上的尊重。同為超凡,他們很難在戰鬥中把同階快速製服並且確保他們遠離戰場,對方但凡有一口氣都有翻盤強殺的可能,因此幹脆利落的殺掉是對對手能力的承認和尊重。
而如果殺不掉,不做多餘的事,不使他們以慘烈的方式幸存,不故意讓他們留下嚴重的後遺症,免於痛苦的在恢複階段丟掉更多尊嚴,是對同階超凡人格的尊重。
這是一種超凡之間如果不得不死鬥而固有的禮儀,在凡人中,人們稱之為‘給個痛快’。
洛菲亞斯沉默了片刻,歎息一聲,“唉,奧西維利畢竟曾經是聯邦的人,尊重對手下手別太髒還是懂得的。如果他不是娶了那位自由領的傳奇作為妻子,也不至於走到後麵這一步。”
“尊陛下要保護文明的秩序,那對父子要為他們的親人報仇。”紫芫歎息一聲,這樣的話他本來是不會說的,但因為藥的緣故,他的意識已經很渙散了,正巧洛菲亞斯又提起了這個話題。
仔細想想其實挺遺憾的,命運弄人,雙方各自有各自的道理,不知不覺就積攢了這麽多仇恨。
“他選擇了攻擊那位殿下。”洛菲亞斯提醒道。
“所以我們已經是不死不休了。”紫芫終於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是的。我們本來就是有立場的。”洛菲亞斯勸慰道,頓了頓,確認紫芫的身體已經麻木,才伸手去拆他胸腹部位的繃帶,“別為這些事煩心了,阿芫。睡吧。相信自己,你做的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