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章

  洛芙從人神那裏出來,還在思索他最後補充的那句話。


  地區主持神官艾力克非常幽默風趣可愛,和她洛芙有什麽關係?她是項玉選的繼承人,和這個艾力克又沒見過。


  幹嘛鴨,看她在大都太無聊了找個人玩玩嗎?可人神看起來挺樂於把她丟給紫芫的,而且地區主持神官過來述職,要不了多久還得回去吧。


  洛芙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總之既然是人神的說法,聽一聽沒有壞處。於是見到等在外麵的桓琴的時候,洛芙和樂師說了自己想要見見艾力克神官的期望。


  “啊,我相信艾力克神官也很樂於見到您的。”樂師在花園裏帶路。這裏說是舞團的後場,但麵積比外麵好幾個街區都大。蔥鬱的花園之間修建著高大優美的建築,環境清靜雅致,洛芙覺得這比香水百合行走歌舞團這種土裏土氣的名字接近人神的居住地多了。


  “我記得他是您一歲多那年來到神殿的,那陣子輝耀國內正好比較亂。說來您母親金發碧眼,艾力克也是金發呢,多麽巧啊,是不是。”桓琴笑眯眯地說道,“當然,您和他之前絕對沒有任何交集,這都是巧合。”


  金發的人多了去了,和一個鼻子兩個眼聽起來區別也沒多大,這也能說是值得認識一下?

  洛芙看著樂師那一頭柔亮的金色長發,突然有了某種猜測。


  他強調了那時候她一歲,那時候輝耀國內內亂。那是米蘭達自殺,切斯特追殺米蘭達父親哥哥的時候。


  桓琴還強調了米蘭達。


  她來大都之前,切斯特告訴她,米蘭達的父親哥哥沒有死,人神把他們保了下來。但代價是斬斷一切過去,此生不複相認。


  她有點感激,但也不敢相信。做這種事對人神沒什麽好處,倒是挺犯規矩的。


  桓琴已經把她帶到了。


  金色細卷發,湖綠色眼睛的男子從湖邊的石桌旁站了起來,對行者行禮。他的境界大概在領域左右,年紀已經不輕了,看上去三十多歲,實際年齡約摸超過四十。他的臉上續著少許金色的胡須,並不年輕的五官仍然能看出年輕時候英俊的痕跡,想來也曾經是帥氣的棒小夥。


  他看起來也對情況一頭霧水,看到樂師身邊跟著的洛芙,還有些怔愣。


  “艾力克。”桓琴對他點點頭,“這位是輝耀的洛芙麗達·德·洛尼亞斯公主殿下。大人今天請她來做客,正巧你也在,你們,啊,都是金發,雖然從前肯定沒有見過,不過也許會願意認識一下?”


  “洛芙麗達·德·洛尼亞斯公主殿下?”艾力克深棕色的眼睛看著洛芙,整個人都呆滯了,“您……這……”


  “見過艾力克地區主持神官閣下。”洛芙低頭衝他行禮,盡管她穿的是袍子,用的仍然是輝耀宮廷麵對長輩的禮節,“盡管是初次見麵,但我想您也許聽說過我,我是輝耀國王切斯特和王後米蘭達所生的輝耀公主,也是目前為止的輝耀王儲。”


  “我……”中年男子張了張嘴,不敢置信。桓琴還在旁邊笑眯眯地抱著琴圍觀,而洛芙強調了初次見麵。意識到這一點似乎使他突然清醒,他也低頭衝洛芙行了貴族初次見麵的客氣禮節。


  “是的,當然,我聽說過您。那時候我還沒有加入神殿。想不到十五年過去,您都長成這樣美麗自信光彩照人的少女了,。”


  “真好啊。”他注視著洛芙,眼神憐愛,親近又不敢親近,慨歎道,“我……聽說過米蘭達王後,如果她得知您現在這樣自信美麗,還成為了輝耀王儲,如果她死去的兄長知道了,肯定也會為您高興的。”他的語氣裏有太多複雜的感情不能表達出來,以至於說道後麵聲音都有些不明顯的哽咽和顫抖。


  洛芙本來是初次見他,內心沒有波動。但看他悔痛想哭又哭不出來,見麵不能相認,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厚重的遺憾。


  “是的,我相信我媽媽一定會為我感到高興的,如果她的親人還活著,她應當也希望他們能夠幸福快樂的活下去吧。”她對艾力克神官說道,這不是她媽媽任何一個兄長本來的名字,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我父親前不久清洗了當初逼死她的那些人,為她的父親和兄長洗脫了叛國的罪名。雖然已經晚了,但……”


  “不,晚些總比永遠都不來好。”艾力克的眼眶變得紅了一點,聲音裏壓抑著痛苦和後悔,“他們當初也做了一些愚蠢的錯誤,如果那時候他們沒有擅自進行整治投資,就不會落入那些人的圈套。米蘭達的死也有他們的責任,切斯特陛下有心了。”


  “您成長為這樣端莊美麗自信的王儲,我想但願您也迄今為止也渡過了快樂幸福的時光。”他對洛芙笑起來,眼神慈愛,又仿佛透過洛芙看著別的什麽人,“願您的父親能夠從痛失愛妻的痛苦中走出來,不要逼迫自己太過。”


  “如果王後的父親兄長還活著,想必這些年過去,卡蒙老公爵會因為年紀太大而病逝。她的大哥也許會正常娶妻生子,在東方地區從事商業,變成一個身材不再矯健性格不那麽鋒利的普通中年男人,過上富裕幸福的正常人生活。她的二哥也許會走上能力者的道路,並且加入某個能力者組織吧。這也不算是個糟糕的結局,不是嗎?”


  “不是,這不算是個糟糕的結局。”洛芙對他笑起來,被他感染的眼眶也紅了,真心的寬慰他,“承蒙您的關心,我父親最近幾年走出來不少。我和他的關係很好,迄今為止的生活優渥幸福,並且正在他的支持下追尋自己的人生道路。”


  他們說了許多‘假使’和‘倘若’,盡量打著擦邊球交流了一下這些年發生的近況。期間難免有出格的地方被桓琴撥琴提醒,但這到底是人神開的後門,倒也沒有被為難。


  “我想他們不會責怪切斯特陛下的。”最後分別的時候,艾力克對洛芙說道,紅著眼睛對她擠出一個微笑,臉上依稀還有年輕時候英俊的痕跡,“您有您母親所有的溫柔坦然的一麵,但無論您成為了什麽樣的人,選擇了什麽樣的道路,您的家人想必都會祝福著您。願您平安健康,一直幸福無憂地成長下去。”


  他憋不住了,告了一句失禮,自顧自走掉,邊走邊低頭用袖子擦眼睛。


  洛芙站在原地低頭眨眨眼,把眼淚眨了回去。


  輝耀的說法是,米蘭達的父親兄長很疼愛這個小閨女和小妹妹,今天她知道他們和過去做了切割,過上了和從前不同但並不算窮困潦倒的生活,但似乎並沒有獲得自己坦然的原諒。


  她不認識他們,也沒見過米蘭達,至今沒有把她放到和洛媽媽類似的位置上。但這不妨礙她作為一個感情豐沛的正常人對此感到難過和遺憾。


  老卡蒙公爵已經去世了,不知道他去世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心情?大哥做了普通的商人,二哥加入神殿做了能力者,但都永遠無法再聯係上那之前的一切過去了。


  真遺憾啊,她的父親哥哥和切斯特都認為是自己的錯,但也永遠失去了互相諒解的機會。


  或許這次見麵提供了之前的這個機會,但過去的十五年已經過去了。米蘭達也死去了,很多事情回頭去看的時候已經太晚。


  她旁邊的桓琴輕輕撥了兩個音,讓洛芙回神。她真誠地對樂師低頭:“謝謝您,也謝謝人神尊陛下。”


  樂師搖搖頭,對洛芙笑道:“小殿下,我們走吧。”


  紫芫本來在和褐喝茶聊天,看起來還挺自在的。這本來就是他所處的社會,他和諸神以下所有超凡平輩論交,就算在人神居住地也仍然談笑自若,眉眼之間自然舒朗,氣度從容卓然。


  這個人是個傳奇啊,洛芙看著他想到,她之前腦子裏出了什麽問題,才會覺得可以試試?


  意識到這一點,她情緒更低落了。


  以至於她和紫芫走出舞團的地方,回到劇院後場的大街上還有點自閉。


  這邊沒有各種人看戲吃瓜了,紫芫問她:“發生什麽了?”


  洛芙看了他一眼,她剛剛情緒太激動,眼睛還稍微有點紅。


  和米蘭達的二哥見麵這件事是人神給她開的後門,其實是不應該的。既然紫芫不知道,那麽她不好開口告訴他。


  至於之前的誤會就更尷尬了,她要怎麽和紫芫描述這件事啊?我以為你在追求我,並為此做好了思想準備,然後發現你對我沒有這種想法?


  她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這話說出來她在紫芫這離社會性死亡也相差不遠了嘻嘻。


  於是在紫芫的視角裏,少女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心裏有事眼眶發紅,又不肯說,萬分委屈地搖了搖頭。


  紫芫覺得這樣子不行,他沉思片刻。


  “抱歉,是我想當然了,沒有解釋清楚。”他對洛芙柔聲說道,“讓你帶著期待歌舞劇的心情去見尊陛下真的很對不起,如果你還對歌舞劇心存期待的話,我們現在去看還來得及。”


  他說著就往售票處走,被洛芙一把拉住:“不,不用了。我沒有很失望,是我沒有領會你的意思。”


  “另外我見到了一位神官,勾起了和我母親家的一些回憶。”她隻能這麽說,但願紫芫能理解。


  紫芫想了想,懂了,安慰她:“尊陛下在這些事上總是很溫柔。別難過了,至少你們還傳達了很多事情給彼此,是不是?”


  洛芙點點頭,至於之前的誤會,但願紫芫一直不要提它。


  就讓這件爛事過去吧,項玉保佑她一下,求求女神了。


  但要麽是項玉不管這種小事,要麽她本人也樂於吃瓜,總之洛芙的祈禱沒有起到一點效果。


  他們走到劇院門口的廣場上,穿過廣場走向傳送塔的時候,被廣場上一位穿著馬甲頭戴貝雷帽的年輕人發現了。


  “兩位法師閣下,是來看歌舞劇的嗎?”年輕人熱情地迎了過來,“永恒星空可是憐冰歌唱家的歌曲改編的歌舞劇,上演一個多月也非常受歡迎,票確實不好買。兩位是要買四點半場嗎?我這裏還有兩張一等票,挨著的,位置很好,兩張隻要二十金幣。”


  紫芫笑著看了他一眼:“二十金,你也真敢要。”


  但他也不差這點錢,整頓大都市容市貌和劇院黃牛也不歸他管。他看向洛芙:去不去?想去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


  洛芙真的麻了,還聽到那個小販在旁邊賣力地推銷著:“法師閣下,二十金確實有點多,但我看您和這位小姐的穿著,兩位想必都是富裕的上流階層,想必這一點錢對您來說也不差什麽。難得您同這位小姐出來約會,怎麽好因為這幾金和兩張票的問題錯過了好時光呢?”


  這附近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來看歌舞劇的男女除非是家人還真就多數保持著親密的姿態,紫芫和洛芙發色瞳色長相穿衣風格都差的很多,不怪他這麽認為。紫芫有心澄清一下,注意到了旁邊洛芙的臉色。


  哦,他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


  洛芙心態完全崩了,想就近找個花壇撞死拉倒。她打死都不肯去聽什麽見鬼的歌舞劇,現在就隻想跑。


  紫芫花了二十金買票把小販打發走,帶著她來到了廣場兩側的樹蔭下的長椅處。


  洛芙的臉完全紅透了,眼神死死盯著腳下的地磚,打死都不肯看紫芫,隻想找地縫鑽進去。


  紫芫塞給了她一個豪華三球巧克力香草曲奇餅幹甜筒,上麵澆了巧克力醬,撒著核桃碎,還插著巧克力卷餅幹。


  洛芙不知道怎麽麵對紫芫,但她至少知道怎麽對付甜筒。總之先把上麵插著的巧克力卷□□咬一口。


  她吃她的甜筒,心情慢慢從混亂之中平靜了下來。這期間紫芫一直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沒有挑起任何話題。


  洛芙的腦子終於從爆炸般的羞恥中恢複了清醒,大概也明白了紫芫是什麽意思。大概就是,吃著這個甜筒就別說話了,這件事就當做沒發生過,你好我好大家好。


  沒問題,她可以,這是對任何事都不會有影響的完美走向。這隻是一件無傷大雅的小誤會,除此之外沒發生過任何事,她和紫芫還是普通的好朋友,以後也會繼續下去。


  唉,是她腦子進水了,就這樣吧。


  洛芙吭哧吭哧地吃甜筒,這可是她無疾而終的第一次,呃,想和別人試試的經曆換來的甜筒,要珍惜的吃完才行。


  她啃到甜筒焗了巧克力的餅皮邊邊的時候,紫芫開口了:“讓你造成這樣的誤會,是我考慮不周,我很抱歉。”


  “但你仍然答應了我,我很榮幸。”他說。


  洛芙已經不記得今天她傻眼了幾次了,總之很頻繁,次數挺多的。


  “不……沒有,我沒想那麽多。”她僵硬地解釋,說的話無論是自己還是紫芫都不信,“我本來就是怕我們友誼的小船翻掉,沒有真的……”


  “你今天的裙子很漂亮。”紫芫平靜地指出。


  “我,”洛芙臉都綠了,下一秒自暴自棄,“行,是我誤會了,我癡心妄想。你就寬容一點,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吧。”


  “我沒那麽說過。”


  “什麽?”


  “我沒說過你是癡心妄想。”


  洛芙瞪著他,覺得自己被耍了。


  大兄弟你這個人你怎麽回事?我把你當兄弟,你真的想睡我?


  “你太年輕了。”紫芫看著她氣鼓鼓的臉,歎息一聲,伸手拂掉了她臉頰上沾上的巧克力餅幹渣,“對人這麽不設防會吃虧的。”


  洛芙惱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什麽都沒答應呢,怎麽就不設防了?你說要請我看歌舞劇,又說我不是癡心妄想,扭頭就指責我太年輕對人不設防會吃虧。我信任你才願意,你怎麽這樣,便宜都被你占了還說我不對?”


  紫芫被她說愣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洛芙盯著他,羞極而惱,滿臉都寫著你說啊你說啊你是男人就說出來啊。


  紫芫很苦惱,他性格穩重含蓄,覺得很多事直白說出來不合適。但洛芙顯然生氣了,不解釋又不行。


  “我……”他躊躇了,感到難以開口,“你是個好姑娘。”


  洛芙盯著他,打定主意他要是敢發好人卡就打他一頓。


  “你足夠好,以至於令人傾慕,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次的事是你癡心妄想,你值得任何人。”紫芫措辭很慢,而且有點卡殼,不多他總歸沒有亂發好人卡。


  “我也認為你是令人傾慕的,但我們不能發展成那樣的關係。”他卡了半天,憋出來這麽半句話,但後麵的內容就流暢多了,“你太年輕了,在這樣的感情裏你永遠處於弱勢,你會吃虧的。”


  最後半句他一口氣說完,然後就閉嘴了。


  這就是全部內容,就這麽兩句話他卡了四分鍾。


  洛芙聽完,張了張嘴,又閉上。


  所以……就是……


  嘶。


  這個人覺得她值得喜歡是真的,也沒有用看待木頭的心態麵對她。


  但是他受困於一種高尚的道德觀念,不允許自己把這部分看法變成現實,以至於事實上維持了一種純粹的友誼。


  好複雜啊,你們男人應該沒有都像你一樣難懂吧。洛芙露出了敬畏的眼神,手裏還舉著紫芫的手腕。


  “你說過你會尊重我的想法。”她看著紫芫柔和麵孔上那雙黑色的眼睛,眼神堅定而確信。


  紫芫點了點頭,他其實有點被洛芙的直球打懵了,被盯著說完整場內心想法以後整個人都有點犯傻。


  “我覺得可以。”洛芙盯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手裏握著紫芫甚至還用力了一點,“我是說,也許不會有結果,但你不要這麽早就替我做決定。”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幹脆狠狠心把自己的顧慮也說出來拉倒:“我從前身體年齡還小,而且總是想著你的身份太高,所以沒往那方麵想過。但既然今天我們發現這些都不是問題,那從今天開始我會記得你不但是傳奇,還是個男人這件事的。”


  她鬆開紫芫,怎麽想怎麽還是羞惱,覺得這種事不應該由她說出來,又覺得本來很平常的關係怎麽就突然說的這麽深,還懷疑她自己把自己賣了。越想越氣,扭過頭不理他了。


  紫芫看著她愣了好一會,小姑娘紅著臉坐在那裏生悶氣,因為之前遇到舅舅情緒激動眼眶還有點發紅。春天的陽光透過頭頂的樹影照射在她白瓷一樣精致美麗的五官上,身體裏蘊藏著年輕人的勃勃生機。


  洛芙賭氣賭了好一會,感覺到紫芫的手摸到了她的頭頂。


  “我知道了。”他歎息一聲。


  “歌舞劇還去看嗎?”他問洛芙,“四點十分了,這個劇我記得是憐冰主持排練的,反響還可以。”


  “去!”洛芙嗷的一下子精神了,“二十金啊,我在警局累死累活那一個普通功勳也才給我十金幣,幹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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