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章
紫芫甚至沒有感到驚訝。
但他也沒有出聲打斷,他安撫了這人的情緒,請他從頭講起。安靜地聽著,也記錄著這個墮落者的故事。
“那年我23歲,居住在橋區。”那個透明的影子陳述道,他平靜下來了,恢複了殘存不多的良知和理智,決定把前因後果講給警局和浮空城,幫助他們搞定幕後黑手。
“我失去了和我一起長大的妹妹,我唯一的家人。那天晚上我應該去接她的,但我們吵架了,我賭氣沒有去。”
“她遇到了一夥無所事事的小混混,他們看她長得好看,在和我家隻隔了兩個街區的巷子裏堵住了她。”
“我們的家庭很不幸福,我和我妹妹相依為命一起長大,她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們從小就許願獲得脫離家庭的自由,因此我成為能力者,帶她來了大都。但因為我的愚蠢,她死的很慘。”
“請節哀。”紫芫說,表情仍然平靜。有一部分墮落者走上邪惡扭曲的道路並不是因為他們本性邪惡,他毫不意外,隻是有一點遺憾。
“這是我的錯,我沒去接她。我知道這不怪任何其他人。知道這件事以後我瘋了,瘋了很久,大吼大叫,抱怨社會治安和其他的一切事,隻是為了掩蓋我的愚蠢和自大。我們剛來大都的時候沒有錢,所以租住了很便宜的治安很差的公寓。我明知道這一點,還是賭氣沒有接她。那時候我們明明都已經在討論搬家的事了。”
半透明的靈體陷入了回憶,看起來那段時間的記憶對他來說已經很模糊了。
“我……我是個高階騎士,他們不能放任我這樣的人在外麵發瘋。浮空城把我拖到了能力者的心理關懷中心,我在那裏呆了很久,直到接受事實,恢複理智。”
“他們把那些小混混抓起來,按照法律審判他們。其中有個家夥甚至還沒成年,隻被判了十年。我對這個結果不算滿意,去刺殺了他兩次,沒成功,知道這是法律,也就認命了。”
斑紋赭石用他聽不到的聲音對紫芫說:“典型的生存意義崩潰。”
紫芫沒說話。
“我在那之後渾渾噩噩了兩年,我有能力,也餓不死自己。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來我想,一個人過也是過,妹妹肯定也不希望我這樣活著,所以我振作起來,試圖認真生活。”
到這裏,他的經曆都正常的很。他經曆了糟糕的事,但自己走了出來,也開始麵對未來的生活。有些墮落者是想要報複社會,但這個年輕人沒有,他幾乎就要走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夢到了我妹妹。”他對麵前浮空城的超凡和大都警局的記錄員說道,“她對我說,她不想死。她想活下來。”
“沒有任何魔法能夠複活已死之人”紫芫開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我是自學,這一點我也是知道的。”那影子說道,語氣之中有些悔恨,“但我總是夢到我妹妹,她說她沒有回歸光的初始,她以靈魂的形式留在我身邊。隻要我給她塑造一個有生命力的身體,她就能從那個身體裏活過來。”
“她總是對我說這樣的話,我覺得對不起她,就買了兔子來試。她真的從兔子身體裏活過來了。雖然受限於兔子的身體不能說話,但其他方麵都像是人,和從前那樣和我生活在一起。”
“可兔子身體不能長久的容納她的靈魂,它死去了,我妹妹也變得虛弱。我不能接受她再次離開我,又去找了一隻狗。她在狗身體裏堅持的稍微久一些,但狗也死去了。動物沒法容納她的靈魂,她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虛弱。我隻能……試試用我自己的肉,為她塑造一個身體。”
“我沒法讓自己肉活過來。然後他們出現了,給了我修行血肉魔法的方法。”
旁邊記錄的警官不得不打斷一下:“你說他們,他們是指剛剛那個戴著麵具的超凡所在的組織嗎?掩護你在大都吃人,給你折疊空間的人?”
“不是他,我不認識他。”影子答道,自嘲地冷笑起來,“我是什麽東西,一個被引誘墮落的廢物,一把刀,吃人的怪物,吸引注意力的吞噬機器。我有什麽資格讓超凡來眷顧我。”
警察:……呃……
我們秩序側的超凡就不這樣,他們不僅可以交流眷顧,還能找來拉架。他瞄了一眼紫芫和斑紋赭石,有點慶幸,又有點心疼對方的卑微,埋頭記錄。
“我知道血肉魔法是很可怕的,所以我最開始沒想吞噬別人。我嚐試用自己的血肉給妹妹重塑身體,但那不夠。於是我去商鋪買了一些用來吃的肉類,但它們和我的肉的融合都不好。無法達到我想要的,可以長久容納我妹妹的容器。”
“然後那些人提議,他們當時的說法是同情我和我妹妹的遭遇。他們找來一個死人,那是當時殺害我妹妹的家夥之一。他之前就有過前科,就在那幾天被吊死。他們對我說,一命換一命,試試這家夥。”
紫芫歎了口氣。
“我覺得他說得對,我嚐試了。但你知道,有些口子不能開,我已經站在懸崖邊上,往前一步就是深淵。”
“那家夥的□□很糟糕,他死了,也就沒有足夠的生命力。我用他給我妹妹捏了形體,我妹妹覺得惡心,而且那具身體無法活過來。”
“我……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們給我找來一個飽受折磨的,病重將死已經沒救的老流浪漢。”影子說道,“老流浪漢太老了,他的生命力不夠。所以第三次,我吞噬了一個被劫匪襲擊擊中頭部,昏迷在小巷裏的中年女人。第四次,是一對愛情不被父母祝福,在花園裏相約自殺,早晚要死的年輕情侶。”
他吃的人越來越多,被墮落魔法侵蝕的就越嚴重。最開始那個對被妹妹附體的兔子都會感到愧疚,試圖用割自己肉的方式複活妹妹的年輕人被吞噬的欲望和扭曲的希冀蠶食吞噬,他變成了扭曲肉塊的怪物,而且永遠無法複活妹妹。
他講述了自己所能記得的部分,但吃的人實在太多,他已經不記得很多事。他說那些人給他找來了聖階甚至是領域。他吃掉他們,也獲得了對應的力量。
最後,他們把他放回了大都,放回了他曾經工作過的,很熟悉的橋區。讓他在這裏多多捕食和他妹妹年紀相仿的少女,把她們拖進空間,吃掉她們,以收集足夠給她妹妹凝聚身體的血肉。
這非常的諷刺,他為了複活他在夜晚獨自行走的,死在橋區的妹妹。自己化身魔鬼,也獵殺了無數和他妹妹一樣的少女。
墮落魔法帶來的是絕望和扭曲,它們絕無可能實現任何人真正的願望。
“我該死。”他最後總結道,“無論我被墮落魔法影響了多少,做出這樣的事,我就是該死。”
“隻是,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他問紫芫,“請您告訴我,讓我這個愚蠢駑鈍的社會垃圾能夠死的沒有困惑。”
“死人不能複活。”紫芫淡淡道,“能夠複活的人都沒有真正死去。”
“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我妹妹。”影子說,虛幻的麵孔苦笑起來,“我妹妹不會讓我做那種事,她會平靜的死去的,她不會讓我吃人,好讓自己活下來。”
“我想問的是,我夢裏所見到的那個形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她和我印象中的妹妹完全一樣,是否真的存在某種方法,使得死去的人的形象以某種方法出現在世界上。”
“不,那不是投影。”紫芫答道,“那隻是你印象裏的妹妹罷了。從你的記憶和思念中誕生,當然無法讓你感到異常。”
最後的希望破滅,影子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如果他那扭曲殘破被拚接起來的靈魂可以更加難看一點的話:“那……那是什麽魔法?”
“夢魘。”紫芫答道,“精神類天賦能力。”
“啊。”影子露出恍然的,悲哀的神色,他嗬嗬低聲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在夢裏那麽的鮮活,在現實世界的身體裏就顯得那麽的僵硬。她都沒有開口和我說過話。”
他的話都說完了。
紫芫收起魔法記錄儀,把維持他靈魂的力量塞進一塊水晶裏,移交給了警局方麵。他們會在他真正死亡,回歸靈魂光點,去往光之初始以前盡可能地問出受害人的信息,給那些死去的人一個交代。這些細節會以紙質報告的方式提交給浮空城,不再需要他親自過問。
斑紋赭石瘋狂和他使眼色。
“夢魘是精神類能力,是被浮空城泛大陸魔法波動監控係統重點關照的對象吧。”穿著滿是色彩豔麗的花朵的上神悄悄問他,“你確定?”
“盡快習慣吧。”紫芫淡淡道,“確實有人找到了方法,可以躲開了整個魔法波動監控係統的眼睛,如果他是夢魘,那還真是搭配的很。而且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人階位很高。”
斑紋赭石戰術後仰:精神係下場了?這還能玩?
她帶領的浮空城隊伍已經把被炸開的地麵鋪平整,登記維護受損的房屋保護屏障,並且在和警局方麵交涉。浮空城的超凡醫師也趕到了,老熟人半夜被掏出來,難得沒穿女裝,開始搶救奎妮,給奧克特接手給科倫波爾接腿最後再給伊麗莎白接骨頭。
問題不大,沒什麽傷亡。
洛芙在和警局的人一起善後,還得應付被驚動的報社記者。其中某個記者是伊麗莎白的鄰居,因為這個關係報道很有分寸,和警局關係很好,看起來格外著急。
旁邊房頂上蹲著的大鸚鵡撲撲飛下來,落到紫芫肩膀上,張嘴驕傲地嘎了一聲。
紫芫伸手摸了摸他胸脯上的白色羽毛。大鸚鵡使勁打架,還是有點過載,羽毛亂蓬蓬的。
他向斑紋赭石點了點頭,帶著堅果消失在了深夜的黑暗裏。
同一天的深夜,大都香水百合歌舞團內部,一間裝飾著豔麗布料織成的帷幔,擺放著木質桌椅和可愛安靜的綠植的起居室內。金發金衣,異色眼瞳的桓琴抬起手,從空氣中抓出一團光。
“紫芫認為是夢魘,超凡階的,可以屏蔽魔法波動監控係統的夢魘。”他對麵前坐在椅子上,沒戴帽子,衣著端正寬鬆看起來準備休息的人神塔爾維亞說道,“他們引誘了墮落者,自由領的超凡有攻擊洛尼亞斯王室那位公主殿下的行為。”
“啊,令人驚訝。”塔爾維亞笑著說道,完全沒有一點驚訝到的樣子,“如果我沒記錯,自由領恰好有這麽一位夢魘,還是位新晉不久的傳奇呢。我以為他們拿到了艾瑞爾塔的權柄會用來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想不到隻會做這種勾引人墮落的勾當。看來這位先生掌握權柄的情況不怎麽好。”
“您要對他動手嗎?”桓琴問道。
“我找不到他。”塔爾維亞笑著說出了絕對不算好消息的內容,“這位先生對於那份權柄的能力,看起來集中掌握了躲藏和隱匿方麵,應該說不愧是自由領的傳奇嗎?我們應該感謝他,就算和虛空一族勾結,也還沒有把這份權柄帶到其他世界。唔,感謝他或許不合適,該說是感謝他的野心嗎?”
話裏話外,對自由領的超凡很看不上的樣子。
“呃……”桓琴對他的態度無話可說,他也知道人神並不是在詢問他一個答案。
“紫芫恐怕他們對洛芙麗達上殿下的身份有所猜測。我個人也有點擔心小姐。小姐最近似乎也在接觸這方麵的事情,您知道的,她對針對少女的犯罪很關注。對方既然有夢魘,那麽就能批量製造墮落者,如果成功試探到古蘭德繼承人或是摸到小姐,達到目的就是白賺。”
塔爾維亞平靜而緩慢地眨了眨眼。
“看著點莉絲。”他說,“洛芙那孩子,她的權柄沒有暴露吧?”
“沒有,但紫芫認為也不足以打消對方的懷疑。他趕到的時間有點巧。”樂師頓了頓,低頭,“好的,我們會繼續照看和保護小姐的。”
“懷疑是難免的,古蘭德家一共就這麽點人了。”人神歎息一聲,“你說那個超凡,和奧西維利可能有聯係?”
“是的,他的刀法風格很像奧西維利,境界魔法的傀儡替身術也像奧西維利當年在自由領的妻子。您也知道,如果真是他們的孩子,當年他年歲還很小,很可能親曆項玉尊陛下殺了他母親。奧西維利為了他夫人放棄聯邦的身份加入自由領,那對父子光為了報仇也會不擇手段。”
塔爾維亞沉默了好久,長長地歎息一聲。
“東方十五國的改革不能等了。”他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