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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念起天涯咫尺

  小五有些鬧不明白,身前不遠處催馬疾馳正追趕著敵軍的陛下,委實有些古怪。


  雖然平素陛下打仗也會多帶著幾匹馬,以備不時之需。但今日這一匹馬始終與陛下並駕齊驅,他雖聽不清,但陛下似乎一直在與誰時不時說上兩句。


  小五又往四下裏看了一圈,這附近離陛下最近的就是自己,他在與何人交談?


  望著那空蕩蕩的馬鞍,小五覺著有些後背發涼。這發涼的感覺也有些莫名熟悉,他勉強按下古怪念頭,緊隨其後。


  朱棣能看見自己。桐拂最初有些意外,但想著他尚是燕王時似乎就如此,雖不知這裏頭是何道理,倒也沒什麽令她擔憂的。正好,有些事也可順道說上兩句。


  但這一回,被他捉來一同追那些潰散的散兵遊勇,她想不明白。


  這一路百餘裏,明軍幾乎是踏著敵軍的屍體追擊。天氣悶熱,也無水源。到了夜裏,許多人因缺水,已難支撐。


  “仍尋不到水源?”朱棣難得麵上陰沉著。


  桐拂搖頭,“附近皆是荒漠,地下縱然去掘,也是無法下咽的泥水。”


  馬行於長草間,偶有露水拂於手臂衣角,桐拂摸了摸已被露水洇濕漉的衣角,忽而道,“如此可行。”說罷將那衣角擰了擰,立時露水被擰與掌心,她捧了就喝。


  朱棣立時傳令下去,眾人紛紛效仿,一時士氣重振。


  兩日之後,終於在長秀川尋得韃靼大量輜重。牛羊雜畜滿山穀,及至河兩側,綿延百餘裏。又於曲津尋得逃兵,神機銃再顯神威,百數十人盡數被虜。


  自廣漠鎮班師時,早前依附於阿魯台的兀良哈人尾隨在輜重營之後,意圖劫掠。朱棣命主力過河,埋伏人馬於河曲處的柳林中。將草料塞入輜重的包囊,隻派了十餘個神機營的步卒在後押送。


  兀良哈人中計,搶奪輜重的時候被柳林裏埋伏的明軍殺了個片甲不留……


  回到禦營,已是五日之後。


  桐拂剛下了馬,隻見楊榮麵色肅然疾步到了朱棣跟前,“權妃……病入膏肓,禦醫已無回天之力……”


  她幾乎立時感覺到他身上的殺氣,一時四下裏一片死寂。他猛地提步就往權妃的大帳走去,走了兩步,又極短暫地頓了頓,微微側過麵龐瞥了她一眼。


  桐拂自然曉得他的意思,然而此事,她本是避之不及,眼下看來也是避無可避。


  跟在他身後,她匆匆環顧四處,卻並未看見金幼孜的身影。


  大帳內充斥著草藥的香氣,因為太過濃鬱,有些令人窒悶。


  榻上的那個女子,待看清了長相,桐拂隨即了然。那模樣與妙雲極像,隻不過仍是桃李之年,愈加姿質穠粹。


  禦醫戰戰兢兢立在一旁,“權妃忽得急症,臣……臣已盡力……”


  “是何急症?”朱棣的聲音裏竟無怒意,在桐拂聽來,盡是沉沉倦乏。


  “臣……臣還不曾……”


  桐拂探了一回她的脈象……毒,不會令人即刻死去的毒。經年累月,沉寂於身體中,隻是不知由什麽促發……她忽然想起一人,又倉皇將那念頭壓下。


  帳內的人都退了個幹淨,他猶獨坐榻邊,麵上是更濃重的倦意,“究竟是什麽。你不說,回了京師,自然也會有人說。”


  從大帳出來,夜幕深重,一場大雨初歇,草木的香氣令她略微緩過神來。


  他在得知真相後,一直沒有發出過一絲聲音。仿佛端坐著的,不過是個軀殼罷了。


  她緩了緩,再抬頭,已到了金幼孜的帳前。可以看見裏麵的光亮,和映在帳上模糊的身影。她挑簾入內,他就在案前坐著,目光怔怔,卻是望著一片虛空。


  “我回來了。”她坐在案幾的另一邊,渾身沒氣力。


  他卻並無動靜,仍如她初入來時那般,怔怔出神。


  她莫名有些不踏實,靠近他,“柚子,是我。”


  風自簾子的縫隙處卷入,金幼孜手中書卷窸窣一聲,他似是回過神,目光卻重新望向書卷,眉間緊蹙。


  桐拂走至他身旁,“柚子,你為何看不見我?能聽見麽?”


  他盯著書卷又入了神,片刻將它扔回案上,起身掀簾而出。門外的侍衛上前,“金大人,陛下有令,明日拔營班師回朝。”


  金幼孜應了一聲,將裘氅緊了緊,踏入夜色。


  她心裏被死死壓著,有什麽錯了,且錯得厲害。


  這天底下,旁人可以看不見自己,但怎麽會是他?

  除了跟在他身後,她想不出旁的法子。或許這如夢魘一般,某一個轉身,他又會看見自己,執著自己的手,喚自己的名字……


  就這麽跟著他,從廣漠,至永寧,至長樂,至居庸關,回到北平,返京師。


  他看起來與從前並無不同,無人處時卻在京師裏瘋狂地找著什麽,有時乘船,有時坐著馬車,更多的時候,漫無目的在街巷裏走著。那些從前他們常去的地方,他去了很多很多次。累了,他總是坐在河道邊,波瀾裏倒映著他的身影,斑斑駁駁。


  他每日都去問柳酒舍,劉娘子殷勤相待,背地裏卻悄悄抹著眼淚。他每日也會去那小院,多半會坐至月上中天,在案上胡亂趴著睡一覺,又趕去早朝。


  爹爹沒再回來京師,劉娘子那裏自京師來的信箋也日漸稀疏。


  從前,她沒覺得絕望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她也一度以為痛徹心扉久了,會慢慢好起來。然而到後來,那種痛,絲絲縷縷埋在骨血裏、浸透在聲息之間。每一次的呼吸、看見、念起、試圖忘記,都將那痛楚緊緊拉扯著。


  她被困在這城池裏,無人可見,無人可聞,卻也再離不開半步。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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