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雪嶺冰河足雁聲
望著眼前山穀深杳,金幼孜將馬勒停,“楊大人,我等好似又迷路了。”
“二位大人,禦駕五鼓由東行,我等隨西路,行已三十裏,照理天明前就該遇上。且,眼下隻剩下我們三人。”楊榮身後的侍衛年紀不大,眉清目秀,口齒倒是伶俐。
楊榮回首望去,果然再看不到其餘人馬,不覺皺眉,“為何不早說?”
那侍衛也不慌,“曇華方才隻顧著看路,一時失察。”他麵上是與年紀不符的老成練達,雖有歉意,但並無惶恐。
楊榮抬手輕揮,“罷了,盡早尋著大營要緊。”說罷催馬前行。
金幼孜心裏叫苦,此番怎的總是迷路,唯一好在這一次並非孤身一人。楊榮天資聰敏,素有片言折獄之才,二人互相照應商議,當是可以盡快找著大營。
硬著頭皮繼續往前,眼見重山疊疊,皆為石山,草木不生。
去前頭探路的曇華很快回轉,說前頭有山泉可飲馬。金幼孜與楊榮跟著他轉過一道山口,果然見一道山泉清冽,且泉邊草木豐盛,滿地皆是鹿蛻下的長角崢嶸。
又前行數十裏,三人登上山岡,眼見蕭條一片並無人跡,隻得回至方才的泉邊。此番竟遇上數十騎商旅駐泉邊,但皆言不曾見到大軍。
曇華見金幼孜與楊榮俱顯疲累,手腳利落地生火,用隨身帶著的穀米熬粥。不知是泉水清甜的緣故,還是本已饑腸轆轆,金幼孜覺著這粥格外可口,忍不住連喝了兩碗。
他莫名想起那輜重營裏的樵四,不覺抬眼,恰看見曇華正在泉邊飲馬,馬兒與他依偎著,似是極為親昵。那樣子,令金幼孜的心裏一個恍惚。他抱著粥碗定定看著,勉強才將生出的古怪念頭壓了回去。
“楊大人,金大人!”不遠處一隊人馬走近,竟是一軍帥帶著手下而來。
金幼孜與楊榮急忙上前詢問,豈料他們亦不知大營所在。一同歇了歇腳,那軍帥領著人馬往東南山穀中去尋大營,金幼孜與楊榮三人仍決意往東北去。一路車馬漸多,皆是尋不著大營所在。
又行十餘裏,入了一處山峽,南山皆土,北山盡是石壁,極為陡峭。那石壁由大大小小的石塊堆疊而成,仿佛誰人隨手搭起。
然而那荒涼一片的石壁當中,竟生出柏樹一株,青翠欲滴。
金幼孜忙將楊榮喚去同看,“實在是塞外奇景,倒像是江南人家植於花圃中的……”
“金大人思鄉心切,定是在京師有掛念之人。”身後悠悠傳來一句。
金幼孜扭頭看去,曇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與我無幹的模樣。
“我覺著,曇華說的有理。”楊榮含笑附和道。
見楊榮催馬走去前頭,金幼孜故意落後一些,與曇華並駕而行,“你是京師人氏?”
曇華點頭恭聲道,“回金大人,下官自小在京師長大。”
“你可有,掛念之人?”金幼孜緊盯著他。
曇華忽而抬眼看住他,“有。金大人……”
金幼孜心裏一跳,卻聽他接著穩穩道,“前麵來的,好似是寧陽侯。”
金幼孜轉頭看去,果然是寧陽侯帶著二千人馬而來,一時山峽中塵土漫天。
“二位大人!”寧陽侯拱手道,“在下已五處發馬尋找大營,正待回報。”
金幼孜再想問什麽,回頭看那曇華早跟去楊榮身後,亦步亦趨,連眼珠子都不轉過來。
很快暮色落下,山穀中月色黯淡,昏昏然不見星光,轉眼竟落起雪來,眾人皆下馬徐行。
金幼孜起初仍騎馬而行,不料馬兒一個趔趄,他竟摔下馬背。幸好積雪已深,並無大礙。又行一段路,馬失蹄,連人帶馬摔在路旁,鞍轡斷裂。
楊榮聽著動靜,忙回頭將他扶起,見他鞍轡不能再用,堅持將自己的取下給金幼孜用著,騎著無鞍轡的馬很快跑去了前頭。
金幼孜不敢再騎馬,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正辛苦,忽聽身前有人道,“金大人,前頭遇見陛下遣來的中官二人,言大營在五雲關,離此處八十裏。”
金幼孜抬頭見是曇華,正欲開口,牽馬繩已被曇華接了過去,“路不好走,馬,我替金大人牽著。”說罷返身就走。
金幼孜忙一步一滑地跟上,“曇華住在京師何處?”
曇華牽著兩匹馬,在前頭走得穩穩當當,“京師不起眼的旮遝地方,金大人不會曉得。”
“可知問柳酒舍?”金幼孜冷不丁問道。
一陣疾風猛地吹過,將曇華大氅的風帽吹落,頭頂的發髻上網巾有些鬆脫,一縷發垂落於耳側,“金大人方才問了什麽,曇華沒聽清。”
金幼孜已大步走至他的身後,“我定是沒猜錯,你是……”
曇華扭頭看著他,目光清朗,帶著戲謔,“夜黑風高的,金大人把我當成誰了?”
眼前少年的麵容清雋飛揚但十足陌生,金幼孜頹然,遲疑間已落在了後頭。
再行數裏,前頭的人馬應是停了下來,亂哄哄不知爭執著什麽。金幼孜沒力氣去打探,方才摔了兩回,眼下腿痛的厲害。
楊榮到了跟前,“金大人,前頭遇著山澗,不知深淺,尚不確定能否過去。”
金幼孜揉著腿,“不如待天明之後……”
“不過沒事,”楊榮打斷他道,“已有人下去查探水勢。”
金幼孜一愣,脫口就問道,“可是曇華?”
楊榮麵露疑惑,“金大人如何得知曇華一身好水性?正是他下河查探……”
金幼孜猛地站起身,“雪這麽大,這山裏的河水定是極寒,如何能下去?!”
楊榮見他莫名一臉怒氣,方才遮掩了的疑惑又浮出,“曇華自告奮勇下河查探,也沒人攔得住……”話未說完,見金幼孜已一瘸一拐疾步往河邊走去。
河澗旁風雪更烈,多數人避去了遠處的山壁之下。金幼孜見一片山穀間的空曠雪地,被黝黑的河麵撕扯開,水流滾滾不歇,根本看不清底下情形。
金幼孜將河邊幾人手中的火把搶過,“從哪兒下去的?多久了?誰讓下去的?!”
見金幼孜瞋目切齒的模樣,那幾人麵麵相覷,一人小心道,“他自己下去的,有一會兒了……”
話說一半,瞧著金幼孜解開裘氅竟意欲下水,那幾人大駭,忙將他攔了,“大人萬萬不可!下河探路本是屬下本分……”
“本什麽分?!簡直胡鬧!”
耳聽水麵嘩啦一聲,一人探出腦袋,揚聲道,“多謝金大人掛念,曇華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