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滄海桑田非舊日
此間偏殿,他幼時與宮人藏朦玩耍時入來過,彼時裏麵並無多少擺設,十足清冷。
眼下臘月裏,殿內垂了層層厚重帷帳,又有炭爐旺著。座椅榻臥亦湊在一處,火上小爐新沸,倒是難得有了暖帶入春風的意思。
她就坐在炭爐旁,怔怔望著火光出神,身上隻是單薄的衣衫,一旁案幾上的膳食點心顯然都沒有碰過。
他示意宮人盡數退去,在她不遠處坐下,“你不冷麽”
她又靜默了一會兒,才好似忽然聽見什麽,抬眼看過來。
那個少年,應是見過的,眉眼間很熟悉。
他皺了皺眉,“不記得我了”他比劃了一個舟子的模樣,“你替我修的,還說要造一個更大更好看的。”
她恍然,“你怎麽和他這麽像我怎麽沒想到”聽著卻似是自語。
“像誰”朱瞻基有些困惑,轉而又立刻想明白,“皇爺爺說,我與他從前竟是一般模樣。”他麵上盡是掩不住的得意。
見她重又垂目不語,他道,“你為何會在燕苑的湖裏”
她的麵容被爐火簌簌映著,“那本是我住的地方。”
“你說什麽”他微愕,“你不是住在龍廣、覆舟山之間的湖邊燕苑那裏,皆是皇家私苑,哪裏有尋常人家”
她麵有疲倦,“唔,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忽而抬眼盯著他,“殿下又是為何會在燕苑裏”
朱瞻基清咳了一聲,抬手往爐裏添了炭條,“我路過。”
“好巧。”
“是有些巧。”他麵上已將一絲慌亂掩飾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何會在那湖裏。”
她蜷在椅子裏,“我本想去找人,沒來得及找到,就”
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並不清楚。但在這間宮殿裏醒來之前,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應是,終究想起了從前諸般。
見她重又神思恍惚,朱瞻基將好奇壓回去,“今日之事,不會有人知道。咳,知道的都是我的心腹,你不必擔心。”
她聞言笑了笑,“多謝殿下。”
“謝謝我做什麽。”他麵上微微赧色,“舉手之勞。”
“有一事”
“姑娘盡管說。”意識到自己應得太快,他輕咳一聲,端了茶盞喝了一口。
“殿下可知欽天監廖卿”
“知道。”他即刻道,“他被關在詔獄。”
她穩了穩氣息,“那現在呢”
他一慢,“應是,還在詔獄裏。”
“他若已不在詔獄了呢”
“那多半”朱瞻基頓住,她的臉色看起來實在不大好。
她倏而起身,“我該走了,今日多謝殿下。”
見她言罷果真掉頭就走,他急忙站起身,“等等我想起一事。”見她轉身認真瞧著自己,他將腰板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抬著,“或許廖大人無事,不過我先查一查,你且等我的消息。”
她欲行禮,他想要攔住又不知該如何,急忙往一旁移開一步,“何需何需諸多禮數。”
“如今太子監國,太孫若不方便也不用為難,我總能想到法子。”說罷桐拂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思暖入來,恰看見他眉間蹙成一堆,忍不住笑道,“殿下有何煩心事”
他猶望著殿外,“總覺得,她與上次見著很不同。”
她笑意更濃,“殿下與從前也很不同了。”
“不,你不明白。”他嘴角緊繃著。
劉娘子透過窗子,怔怔望著站在河邊正與沽酒船上的夥計說話的桐拂,心裏又湧起說不出的古怪。
自那日深夜歸來,她與從前十分不同,好似變了一個人。
然而無論如何問她,她皆隻字不提那日發生的事。
出神間,桐拂已走到麵前,將劉娘子的手臂挽著,歪著腦袋笑嘻嘻看著她,“劉娘子,我能不能”
劉娘子見她難得露出從前爛漫笑容,輕拍她的手背,“定是又想出去了。唉,你曉得我不會攔著你,不過你要答應我,自己當心些,別到處亂跑。天冷,這看著又要落雪,早些回來。”
她欣然點頭,將劉娘子摟了摟,挑簾出去,很快走遠了。
遠遠看著那背影,劉娘子一邊擔心著,一邊又莫名覺著,如今的小拂已無需自己擔憂。這感覺甚是奇怪,她思量不明白,搖著頭重又招呼食客去了。
西園,漢王府邸。
桐拂從未來過,如今坐在這道高牆之上,可瞧見園子裏花木佳靜亭台綿延不絕。看著並無特別,其實極盡工巧奢靡。
盧潦渤說鮫人在此處。
漢王如何會發現鮫人,又是如何將他捉至此處將他捉了是為了什麽朱玉清又去了何處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她還需問清楚。
這麽看出去,西園裏有幾處池子,掩在碧色之間水光粼粼。她略略記了方向,躍下牆頭。
一路遇見的護衛侍女不多,皆斂神屏息十足小心的模樣。桐拂知道他們瞧不見自己,索性放慢步子趁機將四處地形記了記。
園子一圈繞過來,並未瞧見鮫人的身影。幾處池子,莫說人影,就連魚都沒瞧見一條。
她在一處庭池邊稍坐了一會兒,聽見腳步聲紛紛踏踏自身後過,扭頭就看見幾個護衛正推著一駕木車,上頭幾個巨大的木桶,看起來分量不輕。
其中一人小聲抱怨,“咱西園裏頭這麽多水,為何還要從外頭運水入來又不是山泉”
另一人急忙嗬斥,“這西園裏運進什麽來都不是稀罕的,何況幾桶水哎哎,仔細點,別撒了”
“呸呸”扶著木桶的一人不知何故被濺了一臉的水,罵罵咧咧道,“這水又苦又鹹,到底什麽玩意兒”
桐拂跟在後頭,眼見這他們將木桶堆放於一處僻靜小院,又很快離開。小院裏並無人守衛,隻是木門上懸了鎖。
桐拂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除了尋常石案石椅,還有一處石亭,院中連一棵樹都沒有,荒草叢生。一溜排齋房也沒上鎖,裏頭除了簡單的案椅,也沒有人影。
她在亭子裏又坐了坐,卻始終覺得有什麽不大對勁。除了院子角落裏的那些巨大木桶,她還能感覺到水澤的氣息。
她起身,扶著石亭闌幹又四處看了看,餘光中瞥見有什麽掩在亭外密生的荒草間。
她上前撥開荒草,底下赫然一眼石井。這麽看下去,黑黝黝什麽都瞧不著。
她翻身坐在井沿上,定了定神,倏而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