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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微歌微笑驀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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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裏的月餅聞起來沒什麽特別,但樣式極好看,瑩瑩玉雪,細細雕著月輪、浮雲、桂樹。桐拂蜷在廊下的椅子裏,舉著一塊瞅了半天,不舍得下嘴。


  剛咬了一口,就聽見有人敲門。門打開,外頭是宮裏的女官,看衣飾並非尋常女官,品級應是不比思暖差了去。


  “陛下旨意,姑娘即刻入宮。”那女官端正疏離地望著她。


  桐拂險些被嗆著。


  這太子的動作,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她將東西交給思暖,也就是兩個時辰以前的事。他竟已轉手送去了文淵閣……


  那裏頭不過是個硬木打磨成的薄片,上頭插著密密麻麻如箭鏃般的尖頭。因為樣子過於猙獰,她沒敢去碰,但能聞見約莫是硫磺硝石的味道……


  這東西竟讓自己連夜就被拎進宮去,到底是個什麽要緊的?


  一路胡思亂想,馬車晃悠著困意就上來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末了是幾個宮女將自己扶下馬車去。


  文淵閣,奉天門東廡之南,殿宇若幹楹,清嚴遽密,高亢明爽。此刻雖已夜深,宮燈瑩爍,往來宮人不歇。


  女官一路將她領至偏殿,示意她候在殿門外,很快轉身離去。


  偌大的廊下,瞧不見一個人影。月影清輝,映在半掩的菱窗之上,隱隱聽見裏頭話語聲。她扒著窗沿踮著腳看進去,朱高熾恭恭敬敬立在下首,正垂手聆聽。


  “……此箭簇若塗上虎毒,裹上神火,遇人馬則釘入骨,遇輜重則焚糧草,遇船則燒篷帆……簇上這三棱倒鉤,一旦釘入,搖拔不出……”朱棣手中,以厚布墊握著的,正是錦囊裏的那樣東西。


  桐拂聽得後背發涼,這東西竟如此凶悍……


  朱高熾踏前一步道,“如今胡氏父子皆在獄中,胡季犛、胡漢蒼終日惶惶坐立難安。唯獨胡元澄寢食如常,每日握卷覽書,前些日還以隨身玉佩換了獄卒筆墨……”


  胡元澄,正是胡元笙的大哥。當初胡季犛傳位,立幼不立長,據說曾以一個硯台試探胡元澄,言曰:此一卷奇石,有時為雲為雨,以潤生民。


  胡元澄答曰,這三寸小鬆,他日作棟作梁,以扶社稷。


  胡季犛這才放心將皇位傳給了胡漢蒼,之後大約仍有些忐忑,又寫過,‘天也覆,地也載,兄弟二人如何不相愛?嗚呼哀哉兮歌慷慨!’告誡兄弟二人當親和……


  猛地回過神來,桐拂又湊近了細聽,不知裏頭的那二人是否刻意壓低了調子,她再聽不清什麽。不久卻見朱高熾蹣跚著將一旁兩摞厚厚的書卷呈上,放在案上後,他竟撲通一聲跪下,且長跪不起。


  “父皇……”他聲有哽咽,“此乃母後所編錄的《內訓》、《勸善書》。


  母後於宮中覽觀載籍,著是書以為女範,德行、修身、慎言、謹行、勤勵……凡二十篇名曰《內訓》。


  又輯采曆代儒釋道勸善懲惡之言行,取其言為嘉言,采其事為感應,編錄而成《勸善書》,共計二十卷,勸善行事……


  此二部書乃母後早前交於兒臣,令兒臣修勘,今日勘畢呈上給父皇……”


  桐拂一直沒聽見朱棣的聲音,過了許久忍不住踮腳看去,那月白身影一手撐在案上似是勉力支撐,一手撫卷,眸光落在卷首,一動不動。


  “寢興夙夜,惟職愛君。”他終是將那一行字念出聲,一字一字,一遍一遍,終是哽咽不成聲。


  案上纂香早已涼透,他才複又出聲,“刊印,賜百官。”


  朱高熾告退出了殿門,抬眼看見桐拂,極力隱忍諸般情緒,“父皇他……”複又歎息,“望姑娘多勸慰。”說罷愴然離去。


  少頃,大內監自裏頭出來,示意桐拂入內,隨後裏頭候著的人盡數退散幹淨。


  他的眸光仍在那一頁上流連往複,仿佛這天底下,再沒有什麽值得多看一眼。


  “朕,竟不知,她編修了這些……


  旦夕相伴,她做了這許多,我怎會毫不知情?”他忽然轉身死死盯著她,“她會不會怨我?”


  他這般忽然而至的淩厲,沒讓她覺著懼意,那淩厲裏頭,分明藏著不安和悔意。又被洶湧而至的無力與自責絞纏,若他下一刻暴起傷人,桐拂覺著也是再正常不過。隻是可憐了外頭候著的內監宮女……


  她指著殿後垂簾的一處,“每回,皇後可是在那裏等候?”


  他倏而回頭看去,“正是……那裏,她走以後,朕,還不曾進去過。”


  桐拂走至那裏,將垂簾挽起,再不出聲。


  他怔怔望著,終是提步走上前,立在垂簾半卷處。


  銅鶴爐中,煙嫋娜,案前執筆之人,正與身旁女官輕聲商議著什麽。博鬢上鸞鳳銜著的垂珠滴,隨著她的舉動輕搖,當真是低枝拂繡領,微步動瑤瑛。


  有宮女上前,“稟皇後,已過午時,可要傳午膳?”


  她眸光望向通往偏殿的垂簾,“陛下可用了午膳?”


  “陛下仍與朝臣在前頭議事,尚不曾用膳。”


  徐妙雲複又將筆提起,“他不用,我也不用。再過一刻,你就這般去告訴陛下。”


  宮女剛欲退出,她又將她喚住,“近日天冷,陛下畏寒,將他的氅袍取來,一會兒我給他送過去。


  他忙起來就什麽都忘了,回頭想起來的時候又是手腳冰涼的,少不得又要抱怨……”她搖著頭,眉目間卻並無責怪的意思,盡是寵溺。言罷,重又凝神於案上卷冊間……


  一旁宮女細細研墨,忍不住問道,“皇後花了這許多神思,編纂這兩卷書,為何不告訴陛下?”


  徐妙雲手頓了頓,“待編修好了,我要親自拿給他。或者……藏在他案上,讓他無意中翻到……”這麽說著,她又忍不住望向那垂簾處,花如頰,眉如葉,笑含輕馥……


  珠簾窸窣,種種煙散,銅鶴爐寂然而立,並無半分煙火。


  桐拂這麽看過去,隻看得到他半幅麵龐,掩在昏昏然之間,看不出什麽。


  手腕處忽然而至的痛楚,令她立時一身冷汗,頓時想起盧潦渤早前的話。正琢磨著如何找個由頭離開,隻覺眼前諸般盡數急急退開去,她伸手欲捉住什麽,已是遽然沉入一片黑暗。


  “唉喲,怎麽睡成這樣……到了到了,趕緊起來!”有人在耳邊呱噪不休,且將她推搡著,“將軍已等著你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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