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琵琶撥盡黃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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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轆轆急行,卻行得極是平穩,在巷道內穿行自如。
桐拂忍了忍,終究沒忍住,“你當真隻是個造船的?”
盧潦渤顯然沒什麽耐心,但方寸之間又不好裝作聽不見,“不是。”
“我就說嘛,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是……”
“我是打魚的,早跟你說過。”他冷冷看著她被噎得說不出話,才滿意地扭回頭去。
“究竟是什麽人受了傷?”
“阿笙,胡元笙,安南的小公主。”他極不耐煩地打斷她。
桐拂沒料到他如此直接,反倒愣住,馬車晃了晃才緩過神,“茲事體大,若是這麽金貴的主,總該尋個正經醫官瞧一瞧……”
“不用正經的,你便夠了。”
“京師中行醫厲害的,我都識得,不如……”
“閉嘴。”他聲調不高,但那氣勢,桐拂曉得實屬不宜繼續招惹為妙。
覺察馬車停下,耳聽外頭巷道內腳步聲篤篤不覺,她脫口道,“琵琶巷?安南的公主不住官驛怎的住這裏?旁邊可就是烏衣巷……”
盧潦渤扔了件蓑衣給她,“外頭落雨了,披上,裹嚴實,動作快些。”說罷率先躍下馬車。她依言將自己嚴嚴實實遮了才下了馬車。
琵琶巷,巷道中有一溝渠縱貫而過,溝渠上有青石板覆著。遇著下雨天,木履踩著那石板啪嗒作響,溝渠中的水聲淙淙相和,似琵琶弦輕撥,聲聲切切,在巷道內流轉往複。仍梳著垂髫雙髻時,自己常帶小柔來此間踩石板,就為了聽那聲響……
恍惚間胳膊被盧潦渤扯了,就往一旁的院子裏進。院子總共也就兩進,走到最後頭他也沒停腳,將西北角上的一道牆輕推開,後頭是一條窄巷,植著成排的紫竹。
紫竹高大且極茂盛,頂上沉甸甸的吃不住彎折下來,將這窄巷和後頭的一處小院密密實實地遮掩著。
盧潦渤鬆開手,踏入廊下,將木門推開,回首示意她進去。桐拂將身上蓑衣除了,掛在門外,這才小心入了那屋子。
一進門,她就愣住。麵前的案上羅列著大大小小的食盒,一人正左右開弓吃個不歇。看仔細了,正是那夜在野湖畔瞧見的那個女子,也就是盧潦渤嘴裏的安南小公主,胡元笙。
胡元笙瞧見他倆進來,胡亂用抓著糕點的一隻手揮了揮,嘴裏滿滿的說得含糊,“來了就一起吃……好多……”
桐拂轉向盧潦渤,“她哪兒受傷了?”明明活蹦亂跳一人。
他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腿上。趕緊替她上藥。”說罷將身後背著的一個包袱放在案上,避去了外頭。
桐拂將那包袱打開,裏頭創藥、紗布什麽的很齊全,再去瞧那阿笙,那姑娘依舊忙著吃個不停。
“胡……胡公主,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桐拂試探著問道。
胡元笙一愣,隨即齜了齜牙,“哦喲,你這麽一說,我才覺得痛……來來來,幫我瞧瞧,多謝啊……”
桐拂哭笑不得,這位姑娘心是有多大才會忘記傷口的痛……她走近了才瞧清楚,阿笙的一條腿翹在矮凳上,小腿處的裙擺上血跡醒目。將衣衫撩開,底下赫然半截斷箭頭。
“你不痛麽?”桐拂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如此傷勢,她居然還有心思吃吃喝喝……
“不痛!盧潦渤有種神丹妙藥,吃下去就不痛了。”胡元笙含含糊糊道。
桐拂也不好再問,轉身打算去門外取水。門一推開,她嚇了一跳,什麽時候外麵廊下站了一溜排四個人,除了盧潦渤還有三個陌生麵孔。
盧潦渤手裏端著一盆清水,另外三個人端著的卻是大大小小的食盒。其中一人問道,“殿下吃完了麽?是不是不夠了?這些也拿進去吧……”
桐拂接過盧潦渤手裏的水,沒好氣,“再吃,這條命就沒了。進來一個人,搭把手的。”
那四個人麵麵相覷,都沒吭聲,方才那人又道,“這恐怕不合適,臣等……”
“有什麽不合適的?!”裏頭胡元笙已經喊起來,“丁璉、李蘊、莫庸,你們幾個都給我進來!怎的來了這大明京師,一個個變得婆婆媽媽的。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我現在,就是個男子!男子懂不懂?”
那三人互相瞪著,還是不肯進去,末了,盧潦渤將他們手裏的食盒接了,越過桐拂邁進屋子去,哐當一下放在案上,“我來!”
胡元笙一愣,“我方才叫你了麽?你……你出去!”
桐拂已走到她跟前,指著桌上的菜肴點心,“還要不要吃?”
胡元笙忙點頭,“當然啊。”
“讓他留下,給你取箭頭,他力氣比我大,不會那麽痛。若是不然,這些吃的我統統給扔出去。”
胡元笙瞧她麵上冷著不似玩笑,頓時沒了脾氣,“行行行,那你們快點。”
桐拂與那盧潦渤小聲交待了幾句,忽然扭頭問那胡元笙,“京師裏最愛吃什麽?”
胡元笙短暫一愣,立刻眉飛色舞道,“鱸魚鱠!必須是鱸魚鱠……哎喲!”一時滿頭大汗,痛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方才這麽一瞬,盧潦渤已將那半截箭頭拔出。桐拂一邊手下不停地替她清洗上藥,嘴裏一邊慢條斯理地答著,“鱸魚鱠算不得最好吃,待河豚上時,用新鮮采摘的蘆芽、蔞蒿、菘菜烹煮,才是人間絕味……”
胡元笙方才痛得眸中有了水色,此刻全顧不得,抹了一把,“當真?在哪裏能吃到?你帶我去。”
桐拂將傷口包紮好才起身,“現在怕是吃不著,要等著明年開春。
再有,桌上這些葷腥的,你最好先別吃,等傷勢好了再說。否則,傷口痛的日子在後頭,一直都不能吃好吃的。”
胡元笙一臉為難,終是咬牙道,“行。等我好了,你帶我去吃好吃的,行不?回頭,我把我大哥也給騙來,咱一塊兒……”她忍著痛齜牙咧嘴,一臉希冀。
桐拂心裏一個咯噔,她的大哥?豈不就是安南皇帝胡漢蒼的兄長?自己帶著這二位在京師街頭從東吃到西,好似十分不妥……正猶豫,抬眼看著盧潦渤投來的淩厲眸色,隻得道,“行,但是你得好好養傷。以後……以後再說。”
桐拂趁盧潦渤收拾案上的東西,悄悄推門出去,看著外頭三個人不在了,忙往那院門處走去。
“站住!”身後一聲嗬斥,她心裏頓時一涼。
回頭一看,盧潦渤麵上仿佛一塊冰坨,他身後站著的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丁璉、李蘊和莫庸,皆麵色不善。
“你們這樣……不大合適吧……”桐拂覺著今日還是太大意了,早前金幼孜再三提醒過,如今安南局勢不明,莫要摻和。可自己怎麽就又摻和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