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淮水秋清山暮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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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杳杳,二人坐在舟首,遙望對岸天禧寺浮圖的身影,皆不作聲。
天禧寺右善世傅南洲失了蹤跡。
“其實,”她率先歎道,“根本就不是不見了,這河道上熟識的船夫方才告訴我,早前北鎮撫司的人來過。”
“這天禧寺已經修了很多回。”金幼孜仿佛壓根沒聽見,“自陛下即位初,敕工部修理比舊加新。之後,幾乎每年都添修繕。
春末又詔修寺中浮圖,修好後,陛下親臨寺中。彼時祥光燁煜,萬眾聚觀,天顏愉懌。”
“你來瞧熱鬧了?我怎麽不知這事?”她完全沒印象。
“我是隨著禦駕來的。至於你,那會兒應該還在玄圃。”
“哦……”她有些失神,那些個光影紛紛,又浮現斑駁。
“此番修繕浮圖,陛下命慶讚主事的,正是這位右善世傅南洲。”他又望向那浮圖身影,“傅善世甚蒙寵遇,那之後自求歸老於寺中,陛下遣中官護送。”
“右善世?”她想起什麽,“太祖時,好似就是這位傅善世主持天禧寺,彼時也是僧錄司右講經。”
他瞥了她一眼,“洪武三十三年,也就是小柔入宮為女史時,傅南洲為主錄僧。”
她一愣,“既是建文的主錄僧,奉天殿的那一個又怎會容他留在此處?”說完又了悟,“果然也是個早晚事罷了……”
他將她的手攥了,“建文二字莫要掛在嘴邊,被聽去了又是麻煩。總要顧慮桐大人的處境。”
她撇撇嘴,不再吭聲。
“傅善世俗姓陸,據說乃陸遊後人,博究教典,旁通儒書,間以詩文,多有造詣。太祖稱其,東魯之書頗通,西來之意博備,召為僧錄司右講經,命主天禧寺,後升左善世。
洪武三十五年,陛下以斯道為主教事,溥南洲以左善世遜讓,自居其右。”
“浮圖猶在,人卻不知捉去了哪裏……”她幽幽道,忽地坐直了身子,“這浮圖底下,舍利還在?”
金幼孜定定看了她一回,“他與你說的?”
桐拂點頭,“彼時在玄圃,蕭統說,長幹寺塔中三舍利藏於金銀鐵函中,另有一爪甲及一發。不知為何,我竟知那發長數尺,卷則成螺光色炫耀……我卻為何不記得何時見過?”
他猶盯著她,“或許你當真見過……長幹寺在東吳時已有寺塔,至西晉,其地僅為小精舍。晉簡文帝於寺中造三層塔,塔成之後每夕放光,掘塔下得舍利。乃於舊塔之西,更豎一刹,施安舍利。
南梁,長幹寺改名阿育王寺。大同三年,梁武帝改造寺中阿育王塔,發掘地宮時,舍利再度現世。武帝親赴阿育王寺設無礙大會,禮敬舍利並大赦天下。詔書雲,如積饑得食,如久別見親,幽顯歸心,遠近馳仰……”
“如久別見親……幽顯歸心……”她跟著喃喃道,“他終是沒能看到……”
“八日後,又設無礙大會,武帝派皇太子奉迎一枚舍利入宮……”
金幼孜的聲音猶在耳邊,她眼前卻看得分明,京師傾城出,士女霞布,冠蓋雲集,觀者百數十萬人……所設金銀工具無數,留寺供養,施錢千萬……
獨不見他,又怎會見到?燕雀湖畔,一隅安寧……又或者他分明在那冠蓋雲集之間,欣悅,如見親……
“小拂?”
她猛地轉過神來,“唔?”
“你臉色不佳,可是此處太冷?我們先回去……”
她拽著他的衣袖,“我不冷,你繼續說,我在聽。”
他將她攬著,“南唐時廢,宋天禧間改天禧寺。至順初重修塔,元末湮於兵,隻塔身存……”話未說完,身後岸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緊接著是嘈雜的腳步聲、呼喝聲。隱隱聽得“八百裏加急……水驛……西水關……”
二人扭頭看去,岸上人影綽綽依稀是兵馬司的人馬,卻又不似尋常巡城的弓衛。“怕是出了什麽事。”金幼孜忙起身,“八百裏加急,多半是邊關緊急軍情。小拂,你先回去,若沒猜錯,是安南那邊出了事。”
“安南?”桐拂一愣,“不是派了人馬送那陳天平回去?能出什麽岔子?”
他頓住腳,“上月,安南將侵占的邊境祿州諸地歸還……”
“這不是好事?”
“一方麵示好,另一麵卻在大舉征兵整備,加築多邦城、白鶴江,且在邊境險要道路設下關卡,皆有重兵防守。
沐晟曾請議出兵,但陛下覺著方以布恩信,懷遠人為務。已遣人詰問,若胡氏能順命,則我等也需有包荒之量。”
見她猶疑,他將身上大氅解下圍在她身後,“也不一定是這事,你先回,我去瞧瞧,若沒事再過來瞧你。”
然而這一夜,他並沒有回到官廬,桐拂不放心,一早拎了皇後給的腰牌又揣了些酒錢,到洪武門外官署聚集處打聽。聽說金幼孜昨夜入宮,一直沒出來,她才略略放心。跟著就往太醫院去,估摸著爹爹這兩日也該回到京師,已是好久沒見著他。
到了生藥庫門前,冷冷清清沒幾個人影,一問,幾位大人都還沒回來,半道上去了旁的縣城察看惠民醫局,她隻得悻悻離開。才走出太醫院,就瞧見迎麵而來的文德,忙將他攔下,“文大人……”她一時話又不知如何說出口,僵在那裏。
文德見她欲言又止麵色古怪,耐心等了等才道,“姑娘若是一時想不起說什麽,等想起來了再說不遲。”說罷就要繞過她繼續往前。
桐拂忙道,“文大人,她可好?”
文德頓時色變,旋即淡淡道,“不知姑娘說的是哪個她,不過,不管是哪個,在下都不知道。”
“劉莫邪的事,文大人可知道了?”
他目光垂著,看不清內裏的情緒,“滿城皆知的事,我自然曉得。她如今在詔獄水牢,靠著會同橋,大市橋南,跨運瀆。
若有什麽話……對了,小拂姑娘這麽有本事,不如自己去問。”說罷他已疾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