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風定小軒無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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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水麵前,她閉了閉眼,隻要不是金水河五龍橋,怎麽都行。
望著遠處的欽化橋,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方才一幕幕恍若一夢,但她曉得,那本是比夢魘更寒涼、能噬人骨血的觸手可及。
橋邊仍聚著路人看客觀望,看那些守衛的袍飾,不再是尋常兵馬司的弓衛,已盡數換成了北鎮撫司的人手。
桐拂去舟子裏換了衣衫,正欲往外走,隻覺舟身輕輕一晃,一抬頭,霜雪般毛絨絨的一團,已飛撲入自己的懷中。
“阿奈?”她訝聲喚道。
白狐窩在她懷中,尾巴蔫蔫垂著,一副極委屈模樣。
“你怎麽會找到這裏?”她轉念一想,上回見到它和劉莫邪,正是在這附近的皮市坊裏。難不成,那劉秀才也到了此處?
她將大氅披了,將狐狸掩在臂彎裏,循著石階上了岸,直往忽格赤的鋪子走去。許是天寒的緣故,皮市坊裏來尋皮料的人多了不少,擁擁攘攘邁不開腳。許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議論駙馬落水的事,甚至有人繪聲繪色,說是親見那河妖重現,水中爆出異光,將那駙馬擄去水中……
眼瞧著前頭的巷道被辦案的錦衣衛攔著,桐拂轉入一旁的巷道打算自一旁繞過去。才走了沒幾步,經過一處小院柴門,隻覺得手臂被鉗住,不及驚呼,人已經被拖進院子裏。柴門在身後關了,整個人就被掐著脖子死死摁在柴門上。
眼前的這人身材極其高大,手間用足了力道,看著是沒打算給她留活路。桐拂一眼認出,此人正是上回在忽格赤那裏見到的瓦剌灰。梅駙馬的人,這是要直接弄死自己,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她隻覺懷中的小狐狸猛地掙脫,嗖地一下竄到瓦剌灰的手臂上,抱著他的手臂齜著牙一副凶巴巴的模樣。
桐拂心裏叫苦,這小東西不知輕重,估計他一根手指頭就將它對付了。豈知那瓦剌灰竟忽然鬆了手,盯著那小狐,又死死瞪回桐拂,“莫邪的狐,為何在你這裏?”
她揉著脖頸間,“它方才自己去尋的我,我也不知……”
“不!你是趙曦譚深的人?”他的雙眸盡赤,幾乎瞪出眼眶。
“我並不識得你說的這兩人。”麵對如此駭人的殺意,她的口舌並不太利索。
“那你為何會在那裏出現?又為何要害他!”
桐拂飛快地琢磨,若說自己是剛巧路過,她覺得會再次被他掐死,索性老老實實道,“我做了個夢,夢中不知是何人自橋上落水,我沒救成,就尋到這裏。到了欽化橋邊聽見有人落水,還是沒救下。也不知那人會是駙馬……”
“你識得駙馬?”他麵色略緩,但額上青筋仍暴著。
她老老實實搖頭,“隻是聽說過,並未曾見過。”
“你又如何識得莫邪?”他一手將那小狐從自己手臂上拎起,那小狐懸在空中,使勁蹬著爪子。
桐拂將那小狐抱回懷中,“說來也是緣分,當初劉秀才去淮安為梅駙馬送信,好巧不巧,是我撐的船。再後來,我遇險,劉秀才也曾出手相救。”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滿目仍是警覺提防。
“還她狐狸。這小東西方才跑上了我的船,我估摸著她就在這附近……”
他已繞過她往院子外走去,再沒吭過一聲,很快消失在巷道內。
桐拂邁進忽格赤院子時,以為自己走錯了。原先掛滿了獸皮的竹竿上,如今空空蕩蕩,也瞧不見一個人影。
“忽格赤!”她揚聲喚道,裏頭卻沒有聲響。
正納悶,懷中的小狐嗖地一聲躥下地,直往屋子裏跑去,轉眼沒了蹤影。桐拂跟著它進了屋子,平素敞開的窗子如今都緊閉著,除了一排排竹架的影子,黑漆漆什麽都瞧不清。
“阿奈!”她喚著,“跑哪兒去了?快出來……”
“你說,世人碌碌,尋東覓西,都在求些什麽?”身後一句仿佛憑空而來,似歎非歎,無喜無悲。
桐拂匆忙轉過身,屋子盡頭的木梯處,劉莫邪懷裏抱著狐狸,眸光遊離不定,不知是自語還是在與她說話。
“劉秀才……”桐拂不知如何答這一句。
“叫我莫邪。”她不耐地打斷,從那木梯上款款下來,走至桐拂身前,“今歲秋寒來早,前些日子,我屋裏就用上炭了。你說,那一大早的天都還沒亮,水底下該有多冷?”
她的調子幽幽怨怨,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來回遊走,聽得桐拂一陣瑟縮。她當然曉得那底下有多冷,眼下這般回想起來,重又被那徹骨的寒意緊緊裹纏著。
看著桐拂一臉蕭瑟,劉莫邪撲哧笑出聲,且越笑越厲害,竟是前仰後合停不下,至笑到眸中顯出晶瑩,她斷斷續續地邊笑邊說,“他死了?你,還有他們都以為他死了。其實,對他來說,死了的是你!還有他們!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桐拂見她如癲如狂,心中揪緊了,“莫邪,此事斷不會這樣罷休,總會查明……”
劉莫邪的笑聲戛然而止,“查明?你當真以為,此事能查明?”她目中流出憐憫,“可憐……實在可憐……你看不到的那些,會繼續將你的雙眼遮著……或許有一日,你看到了,不過也晚了。就像他啊……”她又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身子。
“莫邪,”桐拂忍不住喚道,“此事的確蹊蹺,如今姑娘在此處也不安全,還是速速離開為妙。”
她的笑聲漸漸止歇,仿佛用盡了力氣,倚在一旁的木柱上,“有些人走了,就不會回來。而有些人,根本就不能離開,比如我。我大約同你一樣,自小生長在京師。聲息骨血,早溶在這裏,若是離開了,就同那魚兒離了水,活不下去。”
桐拂再要說什麽,劉莫邪已走近她身前,將手中的阿奈交給桐拂,“算起來,阿奈是先認的你,以後姑娘要好好照顧它。”
桐拂不喜這語氣,“莫邪,你趕緊……”
“不,”劉莫邪打斷她,“趕緊要走的,是你。”她猛地將桐拂的手腕扯了,疾步走到屋子盡頭,將木梯後的一扇隱門打開。桐拂尚不及反應,已經與阿奈一道被鎖在了裏頭。
劉莫邪在外頭悠悠道,“雖然你不大聰明,但這種時候若不想連累旁人,還是最好閉上你的嘴。”
外頭屋門猛地被人踹開,呼啦啦進了一屋子的人。桐拂自縫隙裏看出去,四下裏皆是那麒麟服、繡春刀,鎖鏈蹌蹌再無逃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