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望闕思鄉雲遮眼
桑泊行最新章節
線香細,新燼落,窸窣聲幾不可聞。
桐拂瞧著桌案對麵坐著的那人,有些猶豫。
他本該搭脈的手指,此刻搭在空空的案麵,目光越過她的臉側,落在窗外的一株海棠枝丫間。
他這般模樣已經有好一陣,桐拂不太拿捏得好,這位院判大人究竟是在掂量她的傷勢,還是有旁的心思?
她盡量將調子起得柔和些,“是否,我這傷勢有些麻煩?”
他微微頷首,除此之外並無其它變化。
桐拂伸手摸了摸腰間,雖說那裏纏著布條,敷著厚厚膏藥,但其實裏頭並無大礙。彼時那水刺刺中的,是那麵鏡,文遠用夜明犀為她打造。也就是為何彼時夜明犀鏡碎,化成千萬瑩光散去,將那水底照耀如白晝……
但文德今日的樣子,實在有些不尋常。平素本就沒什麽表情,眼下,他麵上多了些什麽,說不好是憂慮還是喜悅,淺淺的一層,好似一陣風就能吹了去。
“其實,我沒什麽要緊……”
“我知道。”他總算將目光移開,“本也是做個樣子。你若是大好,就該回貫城繼續待著。”
“不不不,還不能回去。雖然外麵看不出什麽,其實內傷很重,是吧……”她忙道。
他抬眼瞅了瞅她,“隻要不是腦袋壞了,都好說。”他起身,將袖中一物,擱在案上,“這個,或許你能用上。”
小巧的匣子,裏麵是一顆藥丸,清香撲鼻。
桐拂拈起來就往嘴裏送,耳邊一句,“吃下去,即刻聲如洪鍾滔滔不絕,不說到死,不會停下。”
她手一個哆嗦,險些將那藥丸跌落了,“這麽邪門的藥,誰配的……”
他將那藥丸從她手中拿過,重新放回匣子裏,“我配的。方子,從金大人那裏抄了一半。”
“他會寫藥方?”
“還是古方,早已失傳。所以邪不邪門的,你可以去問他。”
桐拂想著方才他的那句話,聲如洪鍾滔滔不絕……腦子裏唰得一下敞亮,“這是給十七的?!”
文德已往屋外走去,“有沒有用不好說,不妨一試。”
桐拂已追上去,“你去瞧過十七?她肯見你?還讓你搭脈?她如今連我都不願見……”
他腳步沒停,“她見誰不見誰,自有她的道理。你若閑著,不如多操心自己,你看,這不是又有熱鬧了……”
她順著望向醫局的大門外,錦衣衛的人,錦衣衛的車馬,心裏跟著就是一涼。難不成裝病敗露,這就要押回貫城……
領頭的看衣飾,是個七品總旗,她心裏略略安了些。
“桐姑娘請。”那總旗讓開身子,示意她上馬車。
她一手扶門,一手扶額,畢竟人還在醫局裏,得有個病的樣子,“敢問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那總旗倒沒顯出不耐煩,樣子還有些歡愉的意思,“今日周王獻騶虞,神獸現世,乃是皇上至仁,上天垂愛,降此神獸以呈祥瑞。
故而皇上大赦天下,姑娘本不在特赦之列,不過不用再回貫城大牢,可仍回原先官廬……”
一路上,總旗馳馬在側,隔著窗子繪聲繪色說那今日殿上獻騶虞之盛況,仿佛親眼所見。桐拂躲在簾後,卻心神不寧。
昨夜雖得脫,但金幼孜說到水下詭異身影欲言又止,隻略略提了一句,看著倒形似騶虞……若當真是騶虞,怎會出現在梁洲的湖裏?難不成是被那宜安郡主牽了出來遛遛?
而那騶虞,又何故躍入水中與那鮫人糾鬥?
且後來,明明隻看見郡主獨自跟著侍衛離開,它難不成是自個兒回的周王府……
簾外的總旗還在滔滔不絕,“陛下見到騶虞,甚是喜愛,問了在座之臣,方夙夜斯懼,何可謂騶虞是天降祥瑞?大臣們答說,聖誌如此,所以上格天心。陛下又說,騶虞若果為祥,則更當加慎……
這會兒,陛下宴周王於華蓋殿,賜其從官宴於中右門……”
她一聲輕哼被那轆轆聲掩著,某人做戲向來做得十足,從北平到大寧再至京師,這一路時作痛心灑淚時扮歡顏親厚,隨手拈來情真意切,怕是無有出其右者……
馬車猛地停下,桐拂挑簾望出去,前頭有車駕迎麵而來。
“沐府的車駕,我等需避讓。”那總旗話頭被打斷,似有不快。
沐府……想著船上姿容妍麗稚氣猶存的常寧公主,再有那蠻不講理的駙馬都尉,桐拂心裏一歎,卻見那擦身而過的車駕簾幕揚起,露出常寧公主驚喜的笑顏,“是你?!”
她幾乎是被常寧拖著下了馬車,穿過一旁的街巷,停步於臨河道的石欄杆邊。
“原先我覺著父皇將你關著,是因為沉船一事,後來才曉得,這其中還有旁的計較。桐姑娘莫要憂慮,如今既得出大牢,之後慢慢總有轉機。”
桐拂瞧她眼望著河麵徐徐道來,眉眼間的稚氣竟似都消散了,舉手投足也不複當初天真爛漫,心中不免再歎,“公主費心了,此事我曉得牽連複雜,並不會生出怨恨。”
常寧轉頭瞧她,嘴角牽著笑意,“我與桐姑娘一見如故,覺著像是自家姐姐一般,又比自家姐姐還要親近。隻可惜,再過幾日,我要去雲南,此後怕是再見不易。”
桐拂心裏一酸,也沒多想,如同往日牽著小柔一般將她的手牽了,“公主遠行,定要保重身子。雲南那裏風土與京師不同,想來也有許多有趣之事。
我曾聽爹爹說起,那裏有夜間亮如燭火般的奇樹,還有善歌舞的彩色鸞鳥,若能親見,定是極美的。”
常寧眼睛瞪得大大的,“當真?我定要去尋一尋,若真得見,必書信與你。”
見她重又流露出爛漫之色,桐拂心中卻更不是滋味。此番遠嫁,故園東望迢迢千裏,多少牽念淒楚……
常寧見她出神,反手將桐拂的手握了,“父皇說了,會允我回來探望,所以……”
桐拂見她抬手間露出一截手臂,那上麵,赫然一道道淤紫。
見桐拂猛的變色,常寧忙就手臂蓋住,轉身就欲離開。
“是誰?!”桐拂聽出自己的聲音有些扭曲,也不知自己這怒火怎會這般蹭地一下燎起來,“是沐昕?”